风之影-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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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
“我曾经去过阿尔达亚家族的旧庄园。我知道,豪尔赫·阿尔达亚就躲在那里。我也知道,他就是杀死卡拉斯的凶手。”
她凝望着我,久久不语,仿佛在苦思适当的措辞。
“傅梅洛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清楚。”
“你最好要弄清楚。傅梅洛跟踪你到这里来了吗?”
她眼神中的怒火,灼伤了我的内心。我以一个控诉者和正义法官的角色走进这栋公寓,却分分秒秒满怀着愧疚。
“我想应该没有。您知道是阿尔达亚杀了胡利安,而且还藏在那个旧庄园里?您为什么没把这件事告诉我?”
她一脸苦笑。
“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对吗?”
“我知道的是,您为了包庇那个杀死您口口声声称做朋友的凶手而说谎,您知道谋杀案的真相却隐瞒多年,那个无情的凶手为了消灭胡利安的一切,而不择手段地烧毁他的著作。我还了解,关于您的丈夫,您说的都是谎言,他不在牢里,显然也不在这里。这就是我知道的实情。”
努丽亚·蒙佛特缓缓地摇着头否认。
“你走吧,达涅尔。请你马上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够了!”
我向门口走去,把她一人留在餐厅里。我在中途停下来回头观望:努丽亚·蒙佛特正坐在地板上,身体挨着墙壁。刚才的矜持和镇定,在剎那间全部瓦解了。
我低着头穿越了圣菲力普聂利广场,带着刚从那个女人的双唇间所接收到的痛苦,那是一种让我觉得自己是同谋或者工具的痛苦,但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会这样。“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傻事,达涅尔。”我只想尽快离开那个地方。来到教堂前,我并没有特别去注意那位站在门口的小个儿大鼻子神父,他拿着弥撒书和玫瑰念珠,当我经过时,他很慎重地为我祝祷祈福。
“安纳克莱托先生,发生了什么事?您还好吧?”父亲问道,连忙请他进门。
老学究手上握着一份报纸。他将报纸摊了开来,眼神中尽是恐惧。纸张还温温的,油墨也没有干。
“这是明天的报纸。”安纳克莱托先生喃喃低语道,“第六版。”
我首先看到了标题上方的两张照片,第一张是费尔明的旧照片,比现在丰腴,顶上也还有头发,大概是十五到二十年前拍的。第二张照片上有个女人的脸,双眼紧闭,毫无血色的皮肤宛如大理石一样。我看了好几秒钟才把她认了出来,因为我一直习惯了那个躲在昏暗角落里的她。
本地游民光天化日谋杀女子
【巴塞罗那/本报讯】居住在巴塞罗那的三十七岁女子努丽亚·蒙佛特,昨天下午被殴打致死,警方正在全力追捕一名涉有重嫌的游民。
案发于昨天下午,地点是圣洁尔瓦希欧广场附近的巷子,被害人在不明状况下遭到一名游民的攻击,市警局表示,嫌犯已经跟踪被害人多时,至于犯案动机,仍待警方深入调查。
据警方判断,嫌犯安东尼欧·何塞·古铁雷斯·阿卡叶德,今年五十一岁,出身卡塞雷斯省英蒙达镇。此人前科累累,长期患有精神疾病,六年前从示范监狱逃跑之后,利用经常变换身份的方式逃过警方的追捕。案发当时,嫌犯乃是神父装扮。由于他随身携带刀械,警方已将他列为危险分子。至于死者和嫌犯是否相识,仍待查证,但警方根据掌握的线索推测,两人可能彼此认识。死者总共遭受了六次殴打,伤势遍及腹部、颈部和胸部等。此外,由于案发地点就在学校附近,当时有几位学生目击了这宗命案,随即向老师报告,于是,老师立刻报警,并且通知了救护车。
·42·
在回书店的途中,我从“神殿戏院”前经过,两位画匠正站在临时搭设的工作台上,难过地望着才画好的电影海报,油漆还没完全干透,就被雨水冲刷成了模糊的水彩画。我远远地看见盯梢的警察就站在书店前,宛如一座神情严肃的雕像。我走近了费德里科先生的钟表店,他正好站在门口,望着滂沱的大雨,脸上依然留着在市警局受刑的伤痕。他穿了一身笔挺的灰色羊毛西装,嘴上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我挥手向他打招呼,他朝我微笑了一下。
风之影 第四部分(3)
“达涅尔啊,你跟雨伞有仇吗?”
“费德里科先生,世上还有什么比走在雨中更美妙的事情呢?”
“有啊,肺炎。来来来,进来,我已经帮你把伞修好了!”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然而,费德里科先生却坚定地望着我,微笑也一直定格在他脸上。我只好点点头,跟他走进那令人惊叹的钟表店。一走进店里,他立刻交给我一个小纸袋。
“你最好马上离开,那个在书店前站岗的傀儡一直看着我们这边呢!”
我瞄了一下纸袋里面的东西,那是一本真皮封面的小册子,一本弥撒经书,也是我最后一次看见费尔明的时候,他手上拿的那一本!费德里科先生急忙把我推出门外,他严肃地点了点头,示意要我千万不要透露风声。当他把我送出门外时,脸上又恢复了笑容,而且还扯高了嗓子说:
“记住啊,风大的时候,撑伞要小心,否则伞骨又会断的,知道了吗?”
“您放心,我会记住的,费德里科先生,谢谢您了!”
我离开的时候,胃部就像打了结,往前每走一步,胃部就纠结一下,我离那个在书店前巡逻的警察已经越来越近了。当我从他面前走过时,我举起握着纸袋的手跟他打了个招呼,警察只是朝着它淡淡地瞄了一眼。我赶紧钻进书店,父亲依然站在柜台前,似乎从我出门以后就没再移动过位置似的。他悲伤地望着我。
“唉,达涅尔啊,关于我先前说的那些……”
“别担心,你说的很有道理。”
“你在发抖啊!”
我随意地点了点头,他便跑去拿热水瓶了。我利用这个机会,赶快躲进了后面的洗手间,打开那本弥撒经书。费尔明写的字条从书里掉了出来,就像一只飞舞在空中的蝴蝶。我伸手抓住了字条。他把一切都写在了一张近乎透明的卷烟纸上,字体极小,我必须把它照在灯光下才能看清楚。
亲爱的达涅尔:
关于努丽亚·蒙佛特的命案,完全不能采信报纸上写的那些东西。一如往常,那些都是胡说八道。我平安无恙,正躲在安全的地方。请您不要找我,也不要给我写信。这张字条,看完就马上销毁,不需要吞进肚子里,烧掉或撕掉就行了。我会再想办法,通过适当的第三者跟您联系的。我请求您将这个消息的重点,以精简而谨慎的字眼传达给我心爱的人。其他的,您什么都不必做。
您的朋友,第三者①①借用英国小说家格林的惊险小说《第三者》之书名。
FRdT②②系费尔明姓名全称的缩写字母。
正当我想把字条上的东西重读一遍时,突然有人敲响了洗手间的门。
“我可以用一下洗手间吗?”门外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差点停止了心跳,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于是就把那张卷烟纸揉成了一团,塞进了嘴里。接着,我按下马桶的冲水钮,趁着嘈杂的水流声,赶紧把嘴里的纸团吞了下去。尝起来还有蜡烛和瑞士糖的味道。一开门,我就看见那个刚刚还站在书店门口的警察,正一脸尴尬地笑着。
“抱歉,没想到大雨下了一天都没停,我突然想小便,所以……”
“那有什么问题?”我边说边让路给他,“您尽管用。”
“感激不尽啊!”
小灯泡微弱的灯光,让这个警察看起来就像一只小雪鼬,他好奇地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那双锐利的眼睛停留在我手上的弥撒经书上。
“我这个人呢,上厕所不看书就拉不出来……”我分辩道。
“我也是这样!我真不懂大家为什么都说西班牙人不爱看书。可以借给我看看吗?”
“喔,里面的水箱上还有一本最新的国家评论奖的获奖小说呢。”我说,“那本真的很好看。”
我神色自若地走出来,找我父亲,他正在帮我泡热咖啡。
“那个警察是怎么回事?”我问他。
“他跟我发誓,说他已经快要尿在裤子上了,你说,我能不让他进去吗?”
“叫他在街上解决就行了嘛!”
父亲一听,皱起了眉头。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先上楼了。”
“也好。赶快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这样会得肺炎的。”
家里又冷又静。我走进房间,看了看窗外。警察依旧在楼下的圣塔安娜教堂门口守着。我脱下湿透的衣服,换上了厚睡衣,再披上祖父留下来的睡袍。我躺在床上,没开灯,任由自己沉浸在黑暗中,听着大雨击打着窗上的玻璃。我闭上眼睛,想象着贝亚的身影,以及她的爱抚和味道。因为前一天晚上整夜未合眼,所以才躺下不久,我就累得睡着了。在梦里,我看见了死神,它像一团白色的蒸汽,飘在巴塞罗那上空,窥探着每一座尖塔和屋顶,它身后拖着一条黑色的绳索,绳上绑着好几百个白色的小棺材,后面则是一片黑色的花海,还有一个用鲜血写成的名字:努丽亚·蒙佛特。
风之影 第四部分(4)
我在灰蒙蒙的清晨醒了过来,窗玻璃上依旧沾着水气。我穿上足以抵御寒冬的厚重衣物,套上了皮靴,蹑手蹑脚地穿越走道,摸着黑走出了客厅。我悄悄溜出了家门。兰布拉大道上的报摊灯光已经亮了起来。我一直走到塔耶街口,买了一份刚印好的早报,闻起来还有浓浓的油墨味。我快速地翻到讣闻版。努丽亚·蒙佛特的名字就印在小十字架的下方,我实在不忍心去读。我把报纸折起来,夹在腋下,继续漫步在黑暗中。葬礼于下午四点钟举行,地点是蒙洁伊克墓园。我在附近绕了一圈才回家。父亲还在睡觉,于是我悄悄走回房间。我坐到书桌前,拿出我的万宝龙钢笔。我摊开一张白纸,期望笔尖能引导我写下自己的感想。然而,我手中的钢笔却无话可说。我绞尽脑汁地想写出一些话来,送给努丽亚·蒙佛特,可惜,除了死亡给我带来的恐惧外,我一个字也挤不出。我知道她被杀人灭口,我也知道她总有一天会回来找我,也许是几个月后,也许是几年后,我会永远记得她那陌生人般的抚摩,也会记得她那不属于我的身影。你就这样走入了阴暗,我心想,就像你活着的时候一样。
幻影之城
风之影
·43·
快到下午三点的时候,我在哥伦布大道搭上了开往蒙洁伊克墓园的公车。透过车窗,我看见港湾内桅杆如林,三角旗迎风飘扬。公车上的乘客寥寥可数,车子绕着蒙洁伊克山路,慢慢往上开去,行驶到全市占地面积最广的墓园。我成了最后一个下车的乘客。
“请问,回程最后一班车是几点?”下车之前,我问了司机。
“四点半。”
司机让我在墓园的大门口下了车。前方是一条大道,两旁柏树参天。从这山脚开始,拾级而上直至山顶,人们已经开始目睹这座无边无际的死者之城了:坟墓大道、墓碑之路、陵墓巷弄、挺着愤怒天使的尖塔和一片拥挤的墓碑之林。死者之城是个墓穴宫殿,也是存放骨殖的陵墓,
一队队深陷污泥的石雕兵俑
看守着它。我深呼吸之后,踏进了这座墓园迷宫。我的母亲就埋在这条路几百米的前方。我往前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这里的冰冷、空洞、愤怒和死寂带来的恐惧。镶在墓碑上的老照片,无人问津,只有蜡烛和枯花相伴左右。才走了一小段路,我就看见远处有人提着瓦斯灯,他们站在一处墓穴旁,铅灰色的天空下,隐约可见六个身影。我加快脚步,到了听得见神父祝祷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棺材是松木制成,没有特殊加工,静静地躺在土穴里。两个掘墓工人手持木桩,守在棺木旁。我扫视了一遍在场的人,“遗忘书之墓”的老管理员伊萨克竟然没来出席自己女儿的葬礼;我看到住在努丽亚·蒙佛特对面的邻居老太太,正伤心地啜泣着,还不时地摇头叹息,她身边有个模样寒酸的男人,体贴地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八成是她丈夫吧,我心想。他们旁边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身着灰色的洋装,手上拿着一束花。她默默地流泪,双唇紧抿,但目光并没有落在墓穴里,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人群之外,有个家伙身穿深色的风衣,双手拿着帽子背在身后,那就是前一天才救我一命的白莱修警官。他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神父枯燥无味、毫无感情的演说,比死寂更让人难受。我凝视着那具棺木,它已陷进了土坑。我想着躺在棺木里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