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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部分

平凡的世界 (卷一)-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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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号文件精神,开展爱国卫生运动。到处都在大扫除,擦门窗,拔杂草,油漆牌
匾、城市上空黄尘大罩,就象进行一场战争。县革委会副主任马国雄穿一身旧军装,戴一副
墨镜,如同一位战时的城防司令,到处奔跑着检查和指挥。身材魁梧的马主任爱领导这些热
闹工作,他红光满面,风尘仆仆,指手划脚,不时发出一些庄严的指示和命令。全城人忙了
大半天,原西县城倒也顿时换了另一个面貌。

    现在,从入城开始到十字街的一段路面,都修补得平平整整;两边还象黄原城一样筑起
了人行道——不过刚刚能走一个人。所有道路两边的青草都被铲除的一干二净;本来这青草
倒不失为一种风景。在县招待所的院子里,用白灰划出了一些方格子,准备到时按秩序停放
汽车。最为瞩目的是,在那个小小的十字街中央,用石头块垒超了一个交通指挥台。那上面
已经站了本城唯一的一名交通警察。因为没什么汽车,这位警察就指挥进城的手扶拖拉机和
驴拉车。他手里也没有指挥棒,见有驴拉车过来,两条胳膊便象路标一般指示方向;慌得农
民手忙脚乱地喝住牲畜,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以为自己犯了法规,竟然惶恐地站在原
地不动了。这位警察就气急败坏跳下指挥台,亲自扯着驴缰绳,把架子车拉过十字街。这恐
怕又是个“新生事物”吧?原西城的一些闲人都好奇地聚在十字街周围,兴致勃勃地观看这
热闹……这天上午十一点左右,一摆溜卧车和吉普车进了原西县招待所的院子。高老在苗凯
和地区其它两位领导的陪同下,终于回到原西县来了。早已等候在县招待所的冯世宽等人,
热情地把这位老首长迎进了招待所的会客室。

    高老已快七十岁,身体看来也不太好,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回到久别的故土,情绪
显然很激动。他马上就开始询问原西县的各种情况。高老的记忆力看来很好,地名、人名说
出一大串,有些地方冯世宽都不知道,本县人田福军和李登云就在旁边作补充。

    稍事休息以后,地县领导们就陪高老到餐厅去吃午饭。

    餐厅已被几排屏风在一角围出单独一个场所,里面摆了两张饭桌。

    首长们进来以后,饭桌上各种酒菜已经摆置齐备了。

    马国雄象十字街上的那位警察一样,用两条胳膊做出路标状,弯下腰在前面引导大家入
席。

    高老来到席前,却不坐下来。他脸色冷峻地发问:“谁让搞这么铺张的酒席?”他扭过
头看着旁边的苗凯,“我在黄原就给你们说,不要搞这一套!饭菜简简便便就行了,怎么你
们还这样搞?”

    苗凯尴尬地搓着双手,不知如何是好。所有其他的地县领导都肃立桌前,面面相觑,谁
也不敢说话。冯世宽赶忙出来给苗凯解围,说:“这都是我们的责任,苗主任和地区领导都
不知情……”

    “把这些东西都撒掉,换一点便饭就行了!”高老生气地说。

    冯世宽立刻对马国雄使了个眼色。马主任就慌忙把服务员叫来,把桌子上的酒菜都端下
去了。一霎时,琳琅满目的两张饭桌空荡荡地只留下些调料瓶子。

    好在厨房里准备的主食都是本地的风味小吃,不值什么钱:原来准备酒席完了以后才品
尝,现在马主任随机应变,干脆指挥着让把这些东西端上了桌子。

    高老这下高兴了,说:“这就对了嘛!我在家里就爱吃咱本地的饭食,花钱少,吃着还
可口……你们以后可再不能动不动搞那些大吃二喝的酒席。我跑了几个县,农民的生活还很
苦呀!你们怎么能心安理得吃下去这些山珍海味呢?”苗凯现在才松了一口气,连忙说:
“我们今后一定纠正这些不正之风!感谢高老对我们的批评……不,这实际上是高老对我们
的最大爱护……”

    吃完午饭后,高老竟然不休息,兴致勃勃地坐车回他的出生地高店则去了……两天以
后,高老已经走访了当年他打过仗的许多地方;又到年轻时的老朋友顾健翎家里吃了一顿饭
——当年他在本县打仗挂过两次花,都是顾先生给他治愈的。

    离县的前一天,全县三四十名仍然健在的当年的老战友,都在县招待所聚齐了。几十年
没见面,高老和这些年轻时一块出生入死的弟兄们都百感交集。大家一个个都老泪纵横,又
由不得喜笑颜开。

    中午,高老坚持自己出钱,让招待所备办了几桌饭,请这些老战友一块聚餐。他破例端
着杯子,挨桌子一个一个给老战友们敬酒。

    饭后,有地县领导参加的座谈会在县招待所的会议室举行。高老不断地向这些老同志询
问他们的生活和农村的其它情况。这些老汉说着说着就哭开了,纷纷张开没牙的嘴,向老首
长描述农村的贫困状况和他们缺吃少穿的不幸处境。

    高老戴着老花镜,一边往笔记本上记,一边不时摘下眼镜揩眼泪。所有的地县领导都低
倾着头,好像被告一般接受这些老汉的审判。

    临近会议结束,苗凯和冯世宽先后做了检讨式的发言。他们表示一定要狠批“四人
帮”,抓纲治国,继续坚持农业学大寨运动,争取早日实现三年变面貌,五年粮食翻一
番……在苗凯和冯世宽发完言后,高老脸抽搐着,说:“我们敬爱的周总理生前非常关心黄
原老区人民。他老人家逝世的前一年,听说黄原有的地方农民还饿肚子,都难过得流了
泪……”他转过脸看着苗凯和冯世宽,“你们在几年前就给总理做过保证,要三年变面貌,
五年粮食翻一番。现在仍然这样说!是不是过五年以后,还这样说?同志们,再不要光在嘴
上喊口号了,要真正解决问题!照我看,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四人帮’的那一套做法还
在作怪……”

    苗凯和冯世宽连连地给高老点头,表示完全同意老首长的意见。


第四十八章

    立秋前后,报纸和广播就开始号召今冬明春要大搞农田基本建设。八月七日,《人民日
报》专门为此发表了社论。

    田福堂的心里立刻火烧火燎起来。春天的时候,他就想到要在今冬和明春在农田基建方
面大显一下身手;不仅要震动原西县,还要震动整个黄原地区。想不到中央和他想到一块去
了!田福堂感到惊讶的是,他的想法竟然和中央的想法不谋而合。

    这位农村的土政治家又一次自大地想:如果早年间他就能好好施展自己的抱负,说不定
如今也象永贵一样成为全国性人物了。

    不过,话虽这么说,福堂自己也清楚,他不敢和陈永贵同志相比。他田福堂能名扬黄原
就不错了。实际上,这个目标也不容易达到。眼下能人辈出,一个比一个想得大,一个比一
个干得大。他要引人注目,就要想更大的,干更大的。

    可是怎样干呢?他一时也想不出个眉目。修梯田已经不算一回事了;沟沟岔岔打几个小
土坝也弄不出个啥名堂。他站在自己的院子里,望着周围的山山峁峁,象孩子一样突发奇
想:如果能造出一种比山都高的推土机,一铲子就能削掉一座山就好了;那用不了几天双水
村就变成了小平原,恐怕他大寨的人都要跑到这里来参观呢!

    这不着边际的荒唐想法把田福堂自己都逗笑了。他随即严肃地转回到窑里,一边闻纸
烟,一边继续盘算。就象诗人常有的那种情况一样,田福堂突然来了灵感:能不能用炸药把
神仙山和庙坪山分别炸下来半个,拦成一个大坝,把足有五华里长的哭咽河改造成一条米粮
川呢?

    这想法使他异常兴奋!一阵猛烈的咳嗽过后,他灰白的瘦长脸涨得通红。他竭力让自己
平静下来,以便对这个大胆的设想进行详细的考虑。

    这的确是一件非凡之举!神仙、庙坪二山合拢,筑起一座大坝——恐怕起码是石圪节公
社最大的一座坝;一两年后,哭咽河道就会淤成一道平川,双水村就能增加几倍的良田呢。
到时产量别说过“纲要”,恐怕“黄河”和“长江”都挡不住!

    田福堂越想越激动。尽管这还只是一个带有浪漫色彩的设想,但他好象已经看见了几年
以后的壮丽美景。但是,深入一想,一连串问题紧接着就来了。不用说、炸山栏坝应该选择
最佳的地方;而最佳的地方也是最叫人头疼的地方。庙坪山这面没有住人家,炸哪儿倒不成
问题。可神仙山这面,只能在姓金的几家人那里动土——这地方是个窑的山嘴,与庙坪山的
距离最接近。这样一来,这几家人就必须搬家。就是避开这山嘴,这几家人恐怕也无法在这
里住下去了——十几吨炸药不把窑洞震垮才怪哩!

    好在不论怎样选择坝址,看来还不会伤到金家祖坟;如果让那一片死人“搬家”,整个
姓金的人家都会出来反对的。但让那几家活人搬家又谈何容易!

    这山嘴上的两大家中,金光亮弟兄三家还好说。他们是地主成份,恐怕不敢胡龊。难说
的是金俊武弟兄三家——实际上最难对付的是金俊武一个人!要撬动这个人可不是一件轻而
易举的事。

    这样一想,田福堂的情绪有点低落下来;他的宏图大计一开始就遇到了严重的障碍。可
他又不甘心放弃这个可以一鸣惊人的壮举……

    在焦虑之中,田福堂想到了他的高参孙玉亭。

    他马上打发放学回家的润生去叫孙玉亭到他家里来。

    玉亭刚到,田福堂就很快把他引到隔壁窑洞去共同谋划这件事。

    孙玉亭听了田福堂的宏伟设想,马上击节叫好,对书记的雄才大略佩服得五体投地;同
时意识到在这样一场大战中,他自己也能大显一番身手了。

    紧接着,当书记把此举的困难之处一一给玉亭摆出之后,这位高参倒没把这些问题当个
问题。

    他先对自己的统帅说:“革命事业从来不会一帆风顺。我们要与天斗,与地斗,与人
斗,才能把农业学大寨搞好。大寨还不是斗出来的吗?”

    田福堂说:“这些道理我也懂。毛主席大概说过,具体问题要具体解决。首先这搬家问
题就很具体。”

    “这问题不难解决。”孙玉亭说,“咱们在金家湾北头给他们几家箍新窑洞不就行了?
一孔旧窑洞换一孔新窑洞,他们又不吃亏!”

    “人在老地方住惯了,恐怕不情愿倒腾。”

    “咦呀!革命还能管他情愿不情愿呢?蒋介石情愿到台湾去吗?”

    田福堂笑了,说:“话可以这样说,但这几家人又不是蒋介石。”

    “怎?他金光亮弟兄几个都是地主成份,难道他们敢拒挡农业学大寨运动?”

    “光亮弟兄几个估计不敢反对,俊武和俊文的工作恐怕就难做了。关键是俊武!只要他
同意了,俊文没什么能耐。彩娥是个妇道人家,主不了大事。再说,俊斌就是活着,也是听
两个哥哥的话……”

    “金俊武他有什么理由反对?他自己是个共产党员,又是大队党支部委员,本来就应该
积极支持革命事业!”“你又不是不知道金俊武这个人。”田福堂提醒雄辩的玉亭说。

    “我看他不敢拒挡。破坏农业学大寨这顶帽子他金俊武不敢戴!”孙玉亭信心十足地
说。

    在这样的情况下,孙玉亭不屈不挠的革命精神往往能给田福堂很大的鼓舞。有时候,他
心里也嘲笑和瞧不起这位穿戴破烂的助手;但一旦他要干件大事,他就离不开这位贫穷而激
进的革命家强有力的支持。

    “那你看咱现在先从哪里下手?”田福堂问孙玉亭。玉亭想了一下,说:“咱先开个干
部会。只要干部们思想统一了,群众好办。村看村,户看户,社员看的队干部!”

    在田福堂和孙玉亭拉谈罢这事的第二天晚上,双水村有点职务的干部都被集中到了大队
部的办公窑里。田福堂兴致勃勃地给大家谈了他的宏伟设想。福堂谈完后,孙玉亭装出第一
次聆听书记的“哭咽河畅想曲”,马上惊讶的赞叹了一番,并且借题发挥,长篇论述了这件
事的“伟大意义”。这两个人的“双簧”演完以后,与会的人都沉默不语。谁也没理由出面
反对。看来反对这行动,就等于反对农业学大寨。反对农业学大寨就等于反对革命。但是众
人又不好表态支持,因为所有的人都看见二队长脸红得象一块烧红的铁。俊武蹲在下炕角闷
头抽烟,就象一颗一触即发的炸弹。沉默了一会以后,孙玉亭挑衅性地问金俊武:“俊武,
你的意见呢?”

    所有的队干部都把目光“唰”一下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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