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第2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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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马皇后撒手而去,也是同样的伤心吧。陈青黛难过的想。
“但是什么?”朱棣谨慎的问,他知道怀中的妻子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柔弱,她不但有一个庞大的财团站在身后,而且有过人的见识和头脑。最重要一点,她不像姚广孝等人,只是将自己当作攀附的对象,而是一心一意的对自己好。
“但是,武大人会怎么做?新政和新军可是都诞生在他的手上啊!”
“喀嚓”又是一个霹雳。不是打在天空上,而是打在朱棣心里。
武安国会善罢甘休吗?如果自己真的动了郭璞?按姚广孝的分析,武安国不会有所动作,他不愿意内战,当年他就是因为不愿意生灵涂炭,任由先皇夺了他的军权。
问题是,现在的武安国还是当年的武安国,现在的大明,还是当时的大明吗?朱棣不能保证。
武安国与曹振击溃了阿拉伯水师后,就一头扎进了东南三省。把爵士会分为两级。改称国士院和平民院。两院都并非完全平等的两院。而由一个有封爵者组成的国士院和一个有无封爵,三万人中推举一个代表组成的平民院构成。平民院作用是通过立法和选举府、省两级官员,而国士院代表有爵位的士绅的立场和权限,对平民院进行制衡,提出和完善各种法令。两院功能互相制约,在朱棣眼中,效率比原来北方六省的爵士会还低下。
燕王能看得出来。武安国是在努力将郭璞等人提出的分权和制衡设想落到实际。这是武安国的一贯性格,他不愿意为了一句口号而让别人付出生命。而是通过实实在在做出的事情证明自己的正确,换取人们的支持。
两广和福建地处东南沿海,占有得天独厚的远洋贸易优势,所以民间多富商。南北对峙这么多年,海商们亲身经历了海关初建时期的繁荣,也受够了建文朝廷统一贸易于市泊司之苦。所以他们对权力的要求和北平的商人们一样狂热。武安国的两级爵士会制度,恰巧满足了他们这种参政的需要,参与者十分踊跃。据南方传过来的报纸记载,有些商团居然通过私下发银子买通百姓的手段,推举他们提名的代表。
武安国和曹振在东南三省所作所为,如果按吴思焓提出的分权制衡体系来考虑,可以认为是一种横纵双向的分权办法。在这种体系下,一府知府乃至一省的布政使,不由朝廷任命而是由选民推举而生。他们的属官,可以自己任命,但必须通过两级爵士会的审核,并获得一半以上代表的支持率。而知府和布政使没有隶属关系,乃至对将来的国君,他们都没有严格的从属关系,他们只对治下百姓负责,而不对上司负责。换句话说,上司,乃至皇帝,没有权力撤销他们的职务。只有两级爵士会可以任命和弹劾他们。
这是朱棣所不能容忍的,这是比北平爵士会对皇家权力更为严重的侵犯。在这种规则下,当了皇帝也毫无乐趣。几乎只剩下了签字的权力,而没有不签字的可能。
亭子外雨急风骤,瀑布一样的雨水顺着飞檐流下,梧桐树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大片的树叶伴着风雨落入了亭子。
闪电夹着闷雷从天空滚过。整片大地在雷声中瑟瑟发抖,天要变了,人力能抵挡得住吗?
沉默了半晌,燕王朱棣给妻子披好雨衣。拉着她的手走进雨幕。
“没人愿意做武兄的敌手,可他做的那些事情,是逼着孤王向笼子里钻啊。”风雨中,燕王朱棣叹息着说道。
“可水师在他和曹大人手里,蓝玉和沐家也帮着他们。”陈青黛的后背又紧了紧,她听出了丈夫话语中的底气不足。抬起头,望着丈夫有些苍老的脸,心中亦涌出了一丝幽怨。这个武公,自己不想当皇帝,偏偏不肯让别人做得顺心。
“他们未必齐心,沐家已经答应不会插手中原事务。蓝玉和我们中间还隔着晋王。许给他们些利益,未必不能各个击破。”燕王朱棣笑了笑,故作镇静。妻子提醒得有道理,计划还得筹备得更仔细些。最好能分化瓦解武安国的同盟者,让他不得不服从自己的命令。当年父亲怎么做的,当年哥哥又是怎么做的?一个个生动的例子出现在朱棣脑海。
“你当了皇帝后怎么做?我怕你到头来成了大哥,别人在底下做了燕王啊!”
“孤当了皇帝,会怎么办呢?”揽在陈青黛腰间的手紧了紧,燕王朱棣陷入了沉思。
对自己的个人号召力和军事才能。燕王朱棣从不怀疑。自问驾驭群臣的能力,朱棣觉得自己比侄儿允文出色得多。但是陈青黛那句话问得好,当了皇帝后怎么做?火并掉郭璞,取得北方六省绝对控制权仅仅是个开头,驱逐允文,坐上皇位也仅仅是达到了部分目标。关键是接下来选择什么样的治国方略?
任用姚广孝这样的投机者,高薪养贪,佯装听不到天下百姓的呻吟声而天天自我标榜太平盛世。大哥朱标那样的聋哑皇帝燕王朱棣不想去做。效仿朱标,他敢保证自己稍有疏忽,或者一旦撒手西去。统一江山时表面上臣服自己的那些诸侯们肯定会和今天一样宣布自治,不承认儿孙们的合法统治权。自己今天践踏契约于前,肯定有人践踏契约于后。
重新启用锦衣卫,通过铁血手段逼迫官员们不去贪污,并且通过铁血手段杀掉一切有可能造反的武将,做一个父亲那样的铁血帝王?这一条路朱棣亦不想走。他知道那是一条死路。并且离京城越远的地方,越不是帝王所能控制。现在的华夏已经不是个封闭的世界,沿那条路走下去,说不定哪天大明帝国就会分崩离析。即使不陷入分裂,遇到外敌也不堪一击。皇帝不敢信任武将,而文官不通军事,当了北方六省这么多年的实际统治者,朱棣还没愚昧到想念几句子曰诗云就能拒敌千里之外的笑话。
其实武安国做的那些事情有道理,考虑来考虑去。朱棣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混乱的圈子里。无法自拔。如果按照武安国等人说得去做。可以保证国家的兴盛,但朱家将失去太多的利益。如果不按照武安国等人所要求那样去做,纵使在将来的权力和军事斗争中取得完胜,自己也必须在父亲和哥哥的老路上选择其中一条。能保住的利益。也仅仅局限在自己这一代,子孙后代极有可能成倍的为此付出的代价,朱标和朱允文的例子就在眼前。
思考着这些事,有时候燕王朱棣都很怀疑,怀疑朱标麾下那些贪官是不是每天都感到末日将近。所以才不顾一切去贪赃枉法,抱着过客的心态,能捞一笔就算捞一笔?
“蝶儿,如果我不是朱家子孙就好了!”临进屋子。燕王朱允文突然没头没脑的冒了一句。
“殿下,是朱家子孙就必须做必须背负这些吗?你忘了,婆婆当年说,你是英雄,英雄应该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事去做。”怀抱中的玉人低低的回了一句。仰起了脸。朱棣在那双暖流的眼睛里看到了鼓励与渴望。
燕王朱棣不能忍受武安国在东南试行的分权与二级爵士会制度。一些社会贤达也对此多有抨击。江南的一些已经抛弃了对建文皇帝重新统一天下幻想的名流们。在报纸上发表长篇累犊的文章攻击此事。武安国于国于民皆有大功,大伙已经意识到攻击他个人形象无法取得成果,转而有针对性的攻击起他在东南地区的这种胡闹作为。前几天《北平春秋》上的一篇文章就指出,武安国这种做法是分裂华夏的胡闹。这种做法只适合小国。对于大明这样庞大的国家而言,要长久存在。必须有一个开明的君主治理。否则那些边远地区必须由于远离朝堂而逐渐走向分裂。
“武公之治,设上下两院,上院以国之宗亲勋戚及各大员当之,以其近于君也。下院以绅耆士商、才优望重者充之,以其迩于民也。此法,非小国寡民不能适之,我华夏纵横万里。百战方拓此土,岂可轻易弃之于人……”报纸上,这篇新出炉的文章头头是道的分析武安国这种以百姓为支点的两院制度的利害得失,以维护国家统一的大义来号召各地诸侯一同抵制。
同一版面,赞同武安国做法的人也奋起反击,认为各省既然已经自治,眼下的大明,实际上就是由一个个寡民的小国组成。武安国的方法刚好适应这个现状。并且通过朝廷与地方的分权,可以从此在朝廷和地方之间设立一个契约,这样,无疑将具有制度安排和收拾人心的双重价值。即使在万里之外的,只要与朝廷的契约存在。那些自治地区也不会真正的脱离。此举对大明朝将来开疆拓土,有着不可估量的意义。
而这样的话,立宪则是必由之路。因为一部得到各地百姓同时承认的律法,将是把各地牢牢联系在一体的契约。在此契约下,离朝堂再远的地方,百姓利益也会受到朝廷的保护。从而为大明子民的身份而无比骄傲。
而反对武安国的人一招失灵。马上又换了新的一招,拉开架势,开始攻击契约的基础,《平等宣言》。一根根生花妙笔,从各个角度对《平等宣言》进行了置疑。经过这么多年对西方图书的翻译引进。古希腊议会制度对大明学者来说已经不再陌生,他们很快的就挖掘到了《平等宣言》的思想起源,从古希腊议会制度的最终幻灭,论述到大明疆域广大,人口成分复杂的实情。从拜蛮夷之邦为师将污辱国家尊严,到维护孔子在儒学中的地位,最终,都是为了一个结论,平等是虚妄的,只有君主的永存,才更适合国家的长治久安。
“经书是一部好经书,可惜念经的是个歪嘴和尚。”六省布政使郭璞笑着骂了一句,放下手中茶杯,拉开了寓所的窗户。窗外,阴云密布,雷声阵阵,正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作为暴风眼,他这里反而是最平静的,就连平时踏破门坎以求一见的投机商人们。最近也不来烦他了。
其实,这些人不是不明白郭璞等人提倡的平等,亦非不懂得王汝玉、吴思焓等人提出的契约。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新政熏陶,六省拥有这么工厂和商铺,参加论战的对契约的重要性认识都得跟明镜一般。但知道道理,和承认道理有着天壤之别,其中一个无法逾越的天堑就是利益。切切实实的眼前利益。允文皇帝失国已经是迟早的事,所以,此时拥力一个新皇帝。获得从龙之功。是对将来家族利益的一种有效投资。并且回报就在眼前。
投资什么都不如投资官场,郭璞知道是哪些人在尽力给平等观念抹黑。也知道这些人为了这样做。更知道燕王的行辕前那些密集的马车意味着什么。经历了洪武十七年的教训。他不会愚蠢到相信朱棣肯轻易的放弃手中权力。但他不后悔将北方六省的最高领导权交给燕王朱棣的决定。燕王病愈,他没有理由再握住权力不放,这是北方六省的制度,也是契约,燕王朱棣可以不遵守。但他郭璞必须遵守,因为尊重制度和契约是他所提倡的,他不能带破坏契约的头。否则他与朱家那些帝王,已经没有了本质区别。
后退半步,方能更好的看清楚世人的表演,六省布政使正是这样做的,几十年的官场经验。让他将这半步把握得恰到好处,将是高权力交还给燕王,却不放弃自己的政治主张,提出让燕王带头立宪。这一步介乎退与不退之间,逼得朱棣必须在夺取全部江山前表明他的立场。
对于上姚广孝窜下跳玩的那些小动作,郭璞不屑一顾。洪武十七年,手中无兵无将,新政的好处百姓没完全认识到,他和武安国不得不隐忍。而今天,北方六省这么多新学教出来的学子,这么多伴着新政长大的少年,还有这么多与新政利益息息相关的商家和军人,他又何惧姚广孝这些跳梁小丑?
真正可惧的,不是朱棣,亦不是那些急于从龙者,而是全国的人心。否则,以目前的实力,除去一个朱棣不难,驱逐朱允文也容易,但最后谁来收拾这摊子乱局,在扶持一个朱家血脉上马,还是推一个他姓皇帝?扶持一个朱家子孙上马,无论他坐上皇位之前承诺的有多认真,待其羽翼丰满后,肯定还要尝试着复辟。武安国走上帝位,恐怕接下来,华夏大地不知几人称帝,几人自封为王。
这就是华夏的人心,大多数人习惯了头上有个皇帝。他们可能不在乎这个皇帝姓朱,还是姓武,但他们必须找一个效忠对象。保证他们觉得自己高于他人一头,有机会让他们违背规则和将律法玩弄于掌握之中的对象。实际上,这些日子郭璞按兵不动,已经有人跳出来提出了尊王的口号,一群各地的儒林首脑聚拢在一起,誓死要保卫华夏正统。而他们口中的正统,不是允文,而是必须有一个保留皇帝这个位置。最初,在商人们最喜欢的《北平新报》上,参照宋代对结党的定义,这伙人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