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第2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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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配合地将这些基石一块块拆掉,等着倒塌下来的大厦将自己压死。
朱兄,你这样值得吗?就为安泰皇帝回光返照前的几句分不清真假的誓言,就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你就甘愿送上自己的性命?
周无忧无法理解姑苏朱二在坚持什么。从洪武到安泰再到建文,帝王面孔一直在换,内阁大臣的任命也屡创新意,但皇帝高高再上俯揽众生的角度却依然故我。这样的时代,这样的朝廷,怎值得朱二这样的英雄为之卖命!
书案上的茶渐渐凉了,握笔的手也渐渐冰冷,笔尖上的墨汁慢慢风干,凝重的历史依然默默前行。
京师,水西门,一串马车缓缓停于已故中山王徐达府邸侧门,是交地租的时候了,身着绸缎衣衫却穿了双片儿鞋的农庄庄主带着一队伙计,捧着一年农庄里收入支出的账本,拉着乡下的特产及刚收到仓房里的新米,前来交割。
东富西贵。城西这一代住的都是钟鸣鼎食之家,每年秋天都有无数乡下土财主进京向田地地主人缴纳供奉,各家高官的侧门外都会停满马车,所以大伙也司空见惯,压根没人注意到今年徐家田庄那个账房骨骼出奇的粗壮。即使有人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庄稼人么,整天在农田里伺候泥巴,长得精细了才会让人奇怪。
徐府管家打开侧门,先派人安排带队的庄主和账房先生去觐见徐家大老爷。然后指挥伙计兴高采烈地将马车上的货物抬进院子。寂静了院落一下子热闹起来,连正在落叶子的梧桐树仿佛都焕发出一丝春天的光彩。
与院落里的热闹相比,徐辉祖接待客人地书房更显宁静。书房内,大明总参谋长徐辉祖微笑着接过庄主的礼单,四下扫了一眼,轻轻地将它放到了书案上。细心的庄主见状。知趣地给老爷行了个礼,轻手轻脚走到了书房外,顺手掩上了身后的房门。几个忠心的侍卫遥遥地站在书房四周。小心地监视着周围动静。
房间内只剩下了大明总参谋长徐辉祖和田庄里的账房,二人四目相对,嘴角慢慢浮上一层笑意。
“小子,你居然还敢到京城来,莫非还嫌上次的漏子捅得不大。若是被人发现了行踪,我看你怎么回北方”!徐辉祖站了起来,笑着走到账房跟前。伸手去拍对方的肩膀。这个账房先生生得膀大腰圆,虎目顾盼之间带着一丝杀气,这样地人无论怎么伪装。徐辉祖只要看了他的眼神,绝不会把他归入贩夫走卒之流。
“即敢来,自然不愁回去。况且我是大明将官,偶尔到京城走个亲戚,应该没犯王法吧”。账房先生打扮的人笑着摘下了头上地毡帽,抹掉嘴巴上的胡须,一张英俊的面孔露了出来。是震北军近卫师师长张正心,一度搅翻了半人京城的风云人物。
“你是大明将官,那我夫调你去西北戍边,你去不去”,徐辉祖笑着讽刺了对方一句,“只怕大明朝除了燕王,没人能调得动你吧,张将军”。
“我当然愿意去,只要徐公爷将徘徊山东河南一带朝廷的大军调回来,别盯着我们的老窝不放”,张正心微笑着回应,不卑不亢。
书房的气氛有些玄妙,主客之间关系仿佛很亲近,又好像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彼此在墙两侧对望,却谁也不肯将中间那面墙推到一边。
徐辉祖被客人的言语噎得有些难受,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了张正心一会儿,目光又迎上了对方那炯炯有神的眼睛,猛然间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罢了,罢了,老夫年纪大了,心思迟缓,不和你们这些后生小辈口舌之利,说吧,你这次来龙去我这干什么”!
张正心从怀里边掏出一封信,轻轻地交到了徐辉祖手上。“这是我家军师给您地家书,重阳又过,他不能回家看您这个哥哥,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所以才千里迢迢绕着道给您送些北方特产来。那车稻米是我们辽东的血寒稻,早上熬了粥,进补的效果不比燕窝差。至于我,本来这趟差没我什么事,只是想到上次在京城您的相救之恩还没面谢,所以顺路来看看您”!
“上次,我救过你么,我怎么不记得”?徐辉祖笑眯眯地接过家书,表情波澜不惊,但接家书的手明显地抽动了一下,脸上浮现一缕柔情,很快又恢复到原来的模样。他家兄弟二人此刻一个为建文手臂,一个为燕王肱骨。互相打个招呼都要偷偷摸摸,想起来着实心中不是滋味。
招呼客人落座上茶,带着几分提防将家书看了一遍,徐辉祖叹着气将其放到礼品单上,回过头,对着正在品茶的张正心不甘地问道:“就这些,我家老二,你家军师没别的话教你跟我说”。
“没了,军师不会因私心误国事,所以临来之前也没多叮嘱我”张正心仿佛料定了徐辉祖会有此一问,不慌不忙地回答。“不过晚辈倒有一言劝公爷,能抽身时须趁早。这个朝廷,不值得您好他卖命”。
“喔”徐辉祖应了一声,抿了口茶水。淡淡地问道:“不知这话怎讲,张将军,难道震北军已经厉好兵,秣好了马”?他是大明总参谋长,虽然在允文朝廷中并无兵权,但听张正心如此直白地劝自己激流勇退,心里依然很不是滋味,嘴上的话也带出了几分不满。
“没有人愿意打仗。可您也看到了,如今朝廷逼我们越来越紧。恐怕最后形势由不得北方。真正起了战端,世伯觉得朝廷兵马真经得起震北军奋力一击吗”?张正心盯着徐辉祖的眼睛追问了一句。他在京城陷入重围时,徐辉祖曾倾力相救,所以他不希望战火起来将救命恩人卷进去。在张正心眼中,震北军乃天下第一雄师,朝廷掌握的安东军、禁军人数虽众。战斗力比震北军相去甚远,各地卫所的军队更是不堪一击。眼下朝廷步步全是昏着,几天前又设计逼死了姑苏朱二。自断一臂膀。如果真的把郭璞等人逼得下了决心,决定在贴木儿东来之前先解决了内部危机,震北军南下之机指日可待。
徐辉祖身体一震,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到了身边地小几上。跟张正心相对的目光也慢慢变得凌厉,变得完全不像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同室操戈,相煎何急。难道你们就不愿意给南方留一点时间?自己人杀自己人,杀得再多。也未必有人当你是英雄”!
张正心不愿意惹得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快,见徐辉祖不肯接受自己的建议,借低头喝茶的机会将眼光挪开。低声回应道:“朝廷不动手,我们当然不会先动手。军师也在极力阻止战事的发生。可您也知道,李景隆的大军就徘徊在我们家门口,朝廷地心思……”。
“朝廷的事,老夫来管。我和宁国公(驸马李琪”全力阻止下,万岁亦下不了削番之心。况且靖海公曹大人拥兵海上,统领水师。他不点头,我看哪个家伙敢率先发难。“徐辉祖粗鲁地打断了张正心地话,言语因激动显得十分急切,”回去告诉你家燕王和军师,如果在贴木儿来之前北兵南下,老夫势必主动请缨与故友兄弟们周旋到底“。
这么漂亮的江山,偏偏有人为了自己那不找边际的想法去毁它。靖海公曹振闷坐在桃花山的帅殿中,望着窗外呆呆出神。这一带岛屿星罗棋布,普陀、龙横、洋山、岱山等岛屿如宝石般镶嵌在碧蓝的海面上。眼下正值秋高气爽时节,隔着玻璃窗可看见海面上的捕鱼船如白鸥般往来穿梭,伴着普陀岛上地晨钟暮鼓,将一船船海鲜运往烈港。昔日的海盗盘踞地烈表山现在已经被开发成了海货加工基地,一家家小作坊密密麻麻地聚集在烈港内,将渔民们打来的海鱼加工成罐头和鱼干,装上货船沿长江和黄河运往全国各地。
武安国在南洋打得热火朝天,朝廷和北方六省在山东、河南陈兵相向,靖海公曹振都不想插手。独领水师多年,他知道手中这份兵马地分量。大明朝的南立平衡全压在水师的肩上,只要曹振点点头,急于建功立业的朱允文和他的秀才内阁肯定动手削番,将最后一点家底押上赌桌。而野心勃勃的燕王一直下不定决心起兵夺位,也有一半原因是忌惮曹振手中的水师。
姑苏朱二去了,曹振知道下一个阴谋说不定就指向自己。市井中一直传言安泰帝朱标临终前向曹、失二人托孤,留有自行废立之权地遗诏。就凭这一条,允文就没有理由放过朱二和自己。
打开书案上的金匣,掏出里边的翡翠印,靖海侯曹振仔细把玩。这印,还是水师初建时太子朱标亲手交给自己地,现在凭此可调度天下水师。已故安泰帝的音容又浮现在曹振眼前,为一艘新船下水而酩酊大醉的朱标,为海关税收惊人而兴高采烈的朱标。晕船晕得呕吐不止却跟着大军讨伐倭寇的朱标,为了朱元璋屠戮大臣而痛哭失声的朱标,清寒有在长江上试图将武安国和自己一同送上不归路,关键时刻又改口把自己留在身边的太子。
二十余年,言听计从,情同手足。靖海公曹振知道同样承受知遇之恩,所以知道姑苏朱二为什么宁可面对死亡也不肯辜负朱家。“名为君臣,实为兄弟”,朱标病故前的话恰恰打在自己心中的软弱处,让自己面对允文的千般不是,却像对着自己的孩子一样不忍苛责。
而此刻天下局势,还容再拖延下去吗。从顺帝北逃到允文即位,这片土地才太平了三十年,三十年,难道真的就为了执政者的个人见解不同而让江山流血么?曹振不想,亦不原。放下大印,轻轻地抠开印盒子底部的夹层,一条明黄色的绸缎被他缓缓地拉了出来。
“若允文错聩,江山动荡,则诸臣随靖海公曹振北上迎燕王代之,勿以朱家叔侄之争而沥天下之血。见此话,如见朕……”。
天高地阔,四野中没有一丝风,一丝云。清冷的日光下,千百年的寂静伴着依烈河(伊犁河)缓缓西流,穿过漫漫黄沙注入库而恰腾吉思(巴尔嘎什湖),给死亡之海带来一片绿色的生机。
已是秋末,落过几场雪,河流像感染了风寒的少女般,衰弱到不能再瘦的地步,最浅处已经不能没过马膝盖,骑在马背上可以不湿衣服轻松穿过。一行商队载着货物沿河而行,系在牲口脖子下的驼铃声不时打破沉寂,伴着周围寂寞的风景,宛如梵唱。
商队规模不大,走得亦不快,大伙都包着头巾,看不清他们的面孔,被保镖围在中间的商队主人是个大胖子,由于其横着与竖着差不多的高矮,所以看上去好像一直躺在骆驼背上,将商队最结实的骆驼压得直喘粗气,差不多走上一个时辰就得停下来换另一匹骆驼,好在商队携带的货物不多,有足够的坐骑可供胖子挑选。
一个疲懒的胡商,一队目光如刀的保镖,这是丝绸之路最常见的商队形象。从盛唐以来似乎就没变过,几百年,沿丝绸之路的国家翻来覆去,几十年换一个主人,城市兴起消亡,随河道变更而飘忽不定,唯有这商队的服色和大漠风光,一直没变。今天这个商队与众不同,甚至连千里迢迢跑到河边饮水的野狐狸看到亦为之驻足,因为商队中除了疲懒的胖子外,还多了一匹白色的骆驼,骆驼上面,有一袭在大漠风沙下却不染征尘的红袍。
“死胖子,你再不快点儿,恐怕大雪封河时我们也赶不到热海”。白驼背上,身着火狐狸皮大氅,用粉红色轻纱蒙住面孔的女子婉转地骂到,让闻到这个声音的镖师们心神一荡。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从嗓音中分不清楚她的年龄,亦分不出口音地域,只是令人觉得说不出来的好听,仿佛一双小手轻抚在胸口上。
在如此充满媚惑的声音下依然故我的只有“躺”在骆驼背上的胖子,大奸商高德勇懒洋洋地掀开面纱,四下看看,复又懒洋洋地回道:“妮子,急什么,这条路我走过不下二十遍,什么时候刮风,什么时候下雪,老天会通知我。给大伙留着些体力,等过了玉龙杰赤再用吧,过了大盐湖(咸海)水域,那才是真正需要加紧赶路和地方,河流没这么多,也没这么顺,会追着你的脚步走”。
沿伊烈河向西,在伊塞克河与伊烈河交汇处转向南前去热海(伊塞克湖)修整,然后沿西天山脚下的纳林河走火站河故道,这是一条最安全的西行路线,一路上河流可以为商队提供充足的水源。虽然沿河的马贼众多,但是谁也不会蠢到去招惹护卫商队的詹氏保险行,十余年前有个自称山中老人门下弟子的贼头带了二百余响马围攻北平詹氏保险行护卫的商队,弄得灰头土脸实力折损大半不说,还受到了亦力巴里汗王的倾力围剿,最后整个绺子连个人渣都没剩下。
故土难离,高胖子不肯快走,晴儿知道他的心思,看看天空中越来越冷的日光,虽然担忧,却亦不愿多催。从居延海边告别了北方六省商团后,死胖子就一直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