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第2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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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
皇宫内,建文皇帝和他的内阁大学士们却不这样想。沐冕这手玩得漂亮,让他们有苦说不出。边将在敌情紧急时有独断之权,所以沐冕明请圣旨暗出兵的手法并不违反大明律法。在打下达卡城后,平南军将功劳全部归功给内阁运筹帷幄,皇帝高瞻远瞩上,亦给朝廷争足了面子。但允文与黄子澄心里明白,这次军事行动代表着又一个地方政权从朝廷分离出去,不再把皇家威严放在眼中。同时,各家报纸有意无意间透露出武安国是这次行动的主要幕后策划者,更让皇帝头疼。成也安国,败也安国,这个灾星般的名字每次出现,都让建文皇帝寝食难安。如果不是他偷偷溜到了南巫里,建文皇帝可以肯定沐家掌门人不会弃朱标与沐英的交情而不顾,不去收拾南洋海盗反而和盗贼们联手。那些盗贼们说得好听,他们都是炎黄子孙,可他们何时向朝廷供奉过一分赋税!
“万岁,其实沐公爷率领平南军与帖木尔决战境外,是天下百姓之福”,侍讲博士方孝儒不停地给允文喂着宽心丸儿,“这样兵火不会烧到大明本土,即使沐公爷支持不住,大明还有充分的时间调集其他的地方的军队”。
“只怕帖木尔本来没有进攻大明之意,被武安国这么一逼,也不得不进攻了。齐学士危矣!”兵部侍郎周崇文唯恐皇帝不生气,气哼哼地随后补充。“倒是黔国公和定辽公二人的个人声望,又借机升了几分,现在天下百姓眼中,只有武安国与沐冕,哪里还记得万岁您”。
刹那间朱允文脸色变得铁青,周崇文的话明显是在挑拨,建文皇帝对此心知肚明。可有些事情心里明白,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书案上的奏折又成了出气筒,被皇帝大手一挥,稀里哗啦地掉在地上。
“皇上息怒,沐公爷一时受小人迷惑,等过了这段时间他就会想起万岁的好处来。眼下不如嘉奖前线将士,让天下百姓知道万岁并非一个的守成之主,而是具有带领大明争雄宇内的资格,借此争取天下民心”!大学士黄子澄躬下身子,将地上的奏折拣起来,规规矩矩地在书案上放端正。这些日子潜心研究武安国的做事方法,黄子澄多少有了些感悟。为什么一些事情在武安国手里做得就比自己好,为什么每次为难时刻武安国都能逢凶化吉。黄子澄认为其中主要原因是武安国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正视已经发生了的变故,并从中找到最有利的应对方法。眼下大明江山岌岌可危,来自外界的任何压力都足以加速朝廷崩溃的过程。但充分利用外部压力,将其转化成动力,反而能使王朝中兴。
“等,除了等,你还教朕做了什么。朕继位以来,并无一事负沐家,可沐家居然负朕如斯”!建文皇帝愤怒地打断的黄子澄的建议。他知道自己没法对付沐冕,此时如果下旨申饬,恐怕西南诸侯更是一去不回头。可作为皇帝,被臣下这么玩弄,这口气实在难以下咽。方孝儒迂腐,周崇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黄子澄又拿不出好办法,李齐只会派马屁,望着纸糊人偶般的众内阁,朱允文感到一阵阵心寒。
“臣已经着手布置,这次绝对能让支持新政的北方吃个大亏,又怪不到陛下分毫”。黄子澄躬着身子说道。说这话时他的脸有些微微发红,不知是因为觉得辜负了圣恩心中有愧还是因为暗中采用的一些极端手段。坐在他这个位置上,有些事不太能讲良心。
“无论做什么事,你们都不要忘了一个读书人的良知”,北平义学里,大儒白德馨放下手中报纸,语重心长。自诩为铁肩担道义的他二十年来以骂闻名,自从老对手伯辰死后,他的笔锋愈发犀利,大事小情,凡落入白正笔下的,通常结局都是被剖析得粉身碎骨。
这几天白正破了例,毫不吝啬地在《北平春秋》上发表文章将云南沐家的军事行动大夸特夸,以至于学生们看到了报纸后奇怪地跑来,询问是不是有人冒充了老师的名字。也难怪学生们有此疑问,自打从来到北平,从女人们不缠足骂到官府中无长幼尊卑。从商人们黑心贩卖人口骂到辽蒙联号不守国家法度劫掠他国。再从朝廷纵容贪官祸害百姓,到内阁坐地分赃。无论是北六省的新政还是南方的理学,皆被白德馨挥动大笔戳了个体无完肤。伯辰去后,一些御用文人瞅准机会挥师向北,又被白正仗剑狙击,从对方的私人品德问候到学术漏洞,打得报纸上处处烽烟。
“如果哪天白某不骂了,说明白某对这个国家已经彻底绝望”,私下里,白正曾经对自己的门生这样说。所以他此番破例才引发了比骂街更大的震动。小小的书房内,此刻挤满了人,有些是投到义学,向白正学习写文章,准备应科举的士子。有些是从这里结业,后来经过北平书院深造,走入北方新兴产业的高徒。大伙好奇地聚集在书房内,只为听白正一句合理的解释。
“圣人所言正心,并不是让你们闭着眼睛,凭借个人感知胡来。而是让大家看着眼前的事实,拷问自己的良知”,白正站起身,打开书房的窗子。他买下的这个寓所是武安国的故居,书房设在二楼,打开窗子,刚好能看到街头的景色。深秋是收获季节,北平的街头热闹异常。这里是北方六省的钱袋子,每年秋天各地的富豪都会赶来大肆采购各色商品。由于年终结算在即,经历了二十多年折腾而日益成熟的北平股市也会在秋末时来一次大井喷,让持股者小小的发一笔。走在北平的街道上,经常可以见到一些手中拥有大把土地却想转变为工厂主的退役老兵或蒙古小王爷们拿着出卖粮食皮毛木材等物品换取的收入涌进鸣镝楼,用一年的积蓄换取一个希望。
自从朝廷控制地区开始向北六省产品征收额外的销售税后,一些针对寻常百姓家的日常用品销量就大幅度下滑。工厂调整方向,生产高利润的奢侈品需要资金,所以一些新发行的股票价值很低,正是建仓吃进的大好时机。站在书房窗口,白正每天都可以看到股市旁等待其开门的长队。
没有人愿意打仗,虽然朝廷对北方六省的逼迫越来越紧。但工厂主们宁愿降低成本或冒险走私,也不愿意看到南北双方打起来。虽然现在赚得少了些,但打起来意味着商路中断,血本无归。
而眼下能让全国各方势力放弃成见,谋求共识只有对外倾泻压力一途。一个强大的帖木儿在侧,让各个番王和朝廷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慢慢缓和。虽然安东军的前锋依然驻扎在济南、开封一线,各个卫所的非野战部队也在磨刀嚯嚯。但强敌入侵在即,哪方势力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抢先动手。只要没打起来,分歧就有化解的希望。一个民族内部纷争,妥协才是最佳选择。比如北方六省采用向朝廷多纳供奉方式换取朝廷撤销或降低针对北方的额外税收,就是个不错的结局,至少比流血要好得多。
窗外的繁华令人心动,白正学的是治世之学,不是闭门之术。他知道这繁华的来源,虽然不满意于其种种缺陷,却不欲它在战争中被毁灭。事实上,除了急于杀人求功的疯子,没有一个成年人喜欢战争,特别是用枪口对着自己的同胞。这几天令白正感触最深的就是邵云飞的那面烈焰凤凰旗,还有南洋舰队船头涂的那炎黄二字。他一直怀疑这两个字是不是出自武安国的手笔,白正觉得只有那个黑大个才能想出这么出人意料的好词来。白正痛恨新政的无情,却不愿意它被彻底毁灭,痛恨南方朝廷的无耻,却不愿意看到南朝葬身于一场内战。问了一辈子心的他,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用这样复杂的想法。直到看到报纸上大肆渲染的炎黄二字时才霍然开朗。
“我们都是炎黄子孙。我们可以把自己分为北方六省人,西北人,南方人,西南人,可在外敌眼中,我们都是黑头发黑眼睛”。老白正的内心有些激动,话语也带着些慷慨激昂。“实际上我们不属于朝廷,不属于哪个王爷,我们只属于我们自己。这里是我们自己的家,只有疯子才动不动想着把它砸烂了。所以我才赞赏沐公与武公御敌国门之外的行为”。
“可南边那帮疯子却不明白这个道理,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们”,学生中,一个小工厂主的儿子低声反驳。他父亲的工厂最近因为朝廷的额外征税举措蒙受了很大损失,眼看着家道中落,小家伙对朝廷很是不满。
“慢慢会好的,詹毅大人不是去朝廷活动了吗,况且南方也不可能不用我们的东西。大家各退一步,都会有好处,朝廷不会看不出其中厉害。”一个在知府衙门里当幕僚的年青人笑着说,“其实他们也喜欢一致对外,不信大家看看这几天南方来的报纸,还不和我们这边一样,大声为沐家叫好”!
“此言非虚,毕竟大家都是轩辕黄帝的后人”,白正笑着翻开一迭南方来的报纸。弟子们有这番见识让他高兴。他当了一辈子骂手,现在老了,反而希望后辈们生活的时代越来越完善,不再有人和他一样天天持笔为刀。
与北平的报纸一样,南方的报纸上亦充满了对平南军的赞誉。这些话题已经勾不起白正更多兴趣,快速翻动中,一行藏在末版的文章标题突然跃入他的眼帘。这个标题字不大,却如晴天霹雳般令人震惊。
“姑苏朱二是汉奸”!七个字,打得白正魂飞魄散。
姑苏朱二是汉奸。只身说服沿海数十家盗匪来归,寸舌击破高丽与日本最后一道防线,在谈判桌上为大明争来无数利益的姑苏朱二是汉奸,这年秋天,大儒白正在报纸上看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然而,他却笑不出来。
手中这份盗版报纸是《江南新闻》,与朝廷走得最密切的一家报纸,作为方向灯,它引领着京城清议的潮流。呆呆地看着白正手指下那行小字,书房内众人仿佛听到了儒林中那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不用问,接下来的日子,绝对有无数有心无心的“爱国者”枉顾事实,从各个角度对朱二的人格与功绩进行攻击。
白正的心一点点变凉,在他眼里,这几行字,每个字背后都有一双阴狠的眼睛。是黄子澄和周崇文那伙人,或者说你他们那个利益团伙干的,这是白正不用动脑子想也知道的答案。新政在旧体制下挣扎了二十多年,双方领军人物伯文渊和白德馨互相之间的笔仗也打了二十多年,随着时光的推移,很多道理已经不证自明。特别是在伯文渊被朝廷设圈套杀死后,旧的等级制度与道德理论在人们眼中已经轰然倒塌,包括白正自己,都知道世界变了,所谓千秋正学,也需要随着时代进行一些变革,坚持那些教条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任何出路。
变革并不可怕,圣人说过,吾一日三省吾身。圣人本身也不认为自己的一言一行完全正确,值得后人步亦步,趋亦趋的效仿。后人最需要坚持的不是圣人那些言论,需要效仿的是圣人那肯于学习,肯于完善自己的治学态度。亲眼目睹了北平和国家的变化后,白正自己得出了以上结论。老朋友伯文渊西去,世间再无人做辩论对手,反而让白正有了充裕的时间本着一个儒者的良心对这二十年的历史做一些反思。反思过后,他看到了一个无奈却充满希望的结局。
当年儒者们的预见没错,北平新政从一开始就动摇了原有秩序的根基。现在明帝国的分崩离析皆因新政而起。然而,在这重重危机之下,却可以看到一片勃勃生机。如果能找到一条恰当的路,顺利走出当前的困局,大明,不,炎黄将是一个全新的炎黄,正如邵氏舰队旗帜上那只浴火腾飞的凤凰一样,永远再不会坠入一乱一治的宿命轮回。
如今的白正已经不是当年的白正,在与伯文渊的辩论中,他充分理解了对方理论的精华。虽然秉性固执,但一代真儒那勇于承认事实的本性让他肯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进行思考。北平新政不是横空出世怪物,现在它身上汲取得更多是西方诸子、老庄精神与儒家的一些对新政自身发展有利的概念,以现在白正的眼光来看,新政的支柱,伯文渊的平等论,更像是结合了西方诸子与儒家精髓的一个怪胎,虽然无法容于正统儒者之眼,但却更能适应变化后的中国。经历近二十年的发展,新政和理学的差异在白正这种大家眼里清清楚楚。白正看到,所谓新政,更多情况下不过是大伙给北平为首的北方各省强加的标识。从开始,北方就只有探索,没有具体目的,即使到了现在,北方六省新兴儒者提出也只有一个平等原则,没有最终目标。他们,包括这一切的始做蛹者武安国,似乎都不知道目标在哪里,新政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人生而平等,纵使他因为出身的差异而导致自身资质和财富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