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莱蒙特:福地-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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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话,才来找博罗维耶茨基的。
亚斯库尔斯基今天感到害怕和不知怎么办了。
他不时舒展一下身子,摸一摸头发,咳嗽两声,可是这也未能使他鼓起勇气,他在印染厂的会客室里等时,好几次当真想要走了,但他一想到老婆和孩子,一想到他在各种事务所和工厂主家的门厅里已经那么多次白白地等过了的时候,他也只好回来坐下,垂头丧气地继续等着。
“你是亚斯库尔斯基?”卡罗尔进来后问道。
“是的,我是亚斯库尔斯基,能对经理先生作自我介绍,我感到荣幸。”
他把这句神圣的话慢慢地说了许多次。
“这里说的不是荣幸,维索茨基先生说,你要找工作。”
“是的。”他回答得很简单。他的手搓着那破烂的帽子,心里却在惶恐不安地等着对方表示没有工作的回答。
“你在哪里工作过?你会什么?”
“在自己的家乡。”
“你做过生意吗?”
“我有过地产,可已经丧失了。我现在只是为了暂时的需要,暂时的需要。”他虽然硬着头皮这么说,可他的面孔已经羞得发红了,“因为我们正在打官司,而这官司必须打赢才行。
事情很简单,我的叔叔死了,他没有后代,有一笔……”
“我没有时间和你扯家谱,你过去是个地主,这就是说你什么也不会。我想帮助你,你也很幸运,几天来,在工厂的仓库里有一个空职,如果你愿意的话……”
“非常感谢,非常感谢!因为我的确有点困难,真不知道应当如何报答经理先生!是不是可以知道这是什么职务?”
“仓库的看门,月薪二十卢布,工作时间和工厂里的钟点一样。”
“告辞了。”亚斯库尔斯基生硬地说了后,就转身要走。
“你怎么啦?”卡罗尔感到愕然地叫道。
“我是一个贵族,先生!你的推荐是不适当的。亚斯库尔斯基宁可饿死,也不给德国人看门,我不干这个。”他高傲地说道。
“你很快就会和你的贵族头衔一起死去的。你在别的人那里找不到工作!”博罗维耶茨基愤怒地叫着,一面走了出去。
亚斯库尔斯基火气十足地走到街上,他不时挺直了腰杆,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而现在正是自己的人格受到侮辱的时候,他满脸由于血涌上来,因此涨得通红了。当风吹到他的脸上,当他再来看这些大街时,当匆匆忙忙的过往行人和无数运载货物的车子在把他推来撞去时,他只好不停地叹息,只好把两只胳膊无力地垂下。他站在人行道上,想从小衣兜里把小手绢找出来……
他靠在一排栏杆上,两只呆滞无神的眼睛凝视着这一大片房屋建筑,千百个喷发出肮脏的浓烟的烟囱和无数在急急忙忙的劳动中发出轰隆声响的工厂,凝视着周围频繁的活动和人们在这些活动中所表现的强大和富于创造性的能力,凝视着飞翔在静静的蓝天上的一轮红日。
他由于身心受到痛苦和悲哀的刺激,连那块他要找的手绢现在也找不到了。
他打算在这个栏杆边蹲下来,猛地把头朝石头上碰去,就此结束生活使他遭受的可怕的折磨,就此了结自己的残生,这样他可以不再回去见那些死于饥饿的亲人,不再领受这悲哀和痛苦。
是的,他确实没有再找那块手绢,只好用一只破手套捂着脸抽抽噎噎地哭着。
博罗维耶茨基回到了在“厨房”边自己的那个实验室里。他见默里正坐在一张桌子的角上,便把亚斯库尔斯基的情况告诉了他。
“我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给了他工作,他有了这个本来可以好赖活下去,可他都十分生气地说:‘我是贵族,宁死也不给德国人做看门人!’老实说,这种贵族头衔不如快点抛掉还好些。”
“已经开始印‘竹子’了。”一个工人来告诉道。
“我马上就来。有人觉得劳动可耻,而不觉得乞讨可耻,这我就不懂了,您怎么啦?”他看见默里并没有听他的话,在把一双苍白的、好象哭过的眼睛望着窗子,因此很快地问道。
“没有什么,和平常一样。”他感到不乐意地回答道。
“看脸色您很悲伤。”
“我没有特别的原因要快乐!可是,你愿意买我的家具吗?”他回避了卡罗尔的视线,很快说道。
“您出卖家具?”
“是的!是的!……我想把这些旧东西搞出去,廉价出售,您要吗?”
“这个我们以后再谈。如果您的急需竟然迫使您走上了这一步的话,我可以给您想个办法,可您应当对我态度诚恳一点。”
“不,钱我并不需要,只因为家具对我来说没有用。”
卡罗尔瞅着默里,在长时间沉默之后,对他表示同情地说:
“您的婚姻问题解决得怎么样?”
“没有进展,一点没有进展。”他迅速来回地走着,为了掩盖他此时的愤懑情绪。
可是他的腮帮却颤抖起来了。他突然打住脚步,作了一次深呼吸,把两只呆板的眼盯着卡罗尔的毫无表情的面孔,然后拿起短大衣蒙在背上,擦了擦一双出汗的手,便围着桌子跑起来了。
卡罗尔在忙于工作,没有说话。可是当默里对他使了个表示轻蔑的眼色,往“厨房”里跑去时,他嘟囔道:
“一只多情善感的猴子。”
“我昨天才知道,夫妻,这是对爱情和人格的侮辱。”默里回来后,又在房间里徘徊起来。
“这要看对谁说。”
“我昨天才看见,结婚是最不道德的事。是的,夫妻关系,这是肮脏的欺骗,是卑鄙可耻,是虚伪。您不会反对我的看法吧?”他表示痛恨地说道。
“我既不反对,也不同意,这和我没有关系。”
“可是我对您说,事情就是这样的。昨天我在一个人家里喝茶,卡琴斯基这一对理想的夫妇也在那儿。他们老是坐在一起,手拉着手,总要那么你摸着我,我蹭着你,真是一个讨厌的习惯。他们只知道两个人悄悄地说话,互相好象永远也看不够,愚蠢,不体面。整个晚上我都十分生气,我不相信他们有什么坚贞不渝,我怀疑他们在吹牛皮,而且这一点马上得到了证实。因为我喝完茶后,来到隔壁房间里,本想坐在窗下凉快凉快,卡琴斯基夫妇很快也来了,他们并没有看我,可是毫不礼貌地就吵起架来了。我不知道吵的是什么,但我看见这个最理想的、神圣的卡琴斯卡太太就象一个流氓一样给他做了个难看的动作,然后打了他一耳光。这时候,他、这个标准的丈夫便抓住她的一只手,在她自己脸上打了几下,又尽全力地把这只手朝壁炉上碰去,一直到她痛得倒在地上。她没有晕过去,可是浑身抽搐起来了。他只好跑遍全屋去呼救,并且跪在她的面前,吻着她的手,用最亲热的语调叫着她的名字,为她的受苦,他几乎忍不住哭出来了。一场令人恶心的下流的喜剧!”
“您说的是例外的情况,但不管怎样,这很令人惊讶!”
“啊!这不是例外,千百对夫妇就是这样生活的。当只有做生意把人们连在一起时,当法律给人们钉上了无法解脱的枷锁时,当小姐们把结婚看成是买卖经营获得利润时,他们不可能别样地生活。”
“您的全部仇恨是由于您个人遭受了挫折而产生的,对不对?”
“我从来是这样看的,因为这我早就看透了。”
“为什么您不结婚?”博罗维耶茨基问道。
默里感到不知怎么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便把他的烧得热辣辣的额头靠在桌旁一台小印刷机上的冷冰冰的白铁板上。
“我的肩膀太宽,可是我的钱又太少。如果我不是个瞎子,没有蠢得象蝦子一样,而至少和布霍尔茨一样,每一个波兰女人就会赶忙对我发誓要至死地爱我!”他表示怨恨地嘟囔着。
“啊!原来波兰女人拒绝了你的求爱?”卡罗尔讥讽地说。
“是的,波兰女人是愚蠢、虚伪、反复无常和坏的天性的化身,这……”
“您的词汇很丰富嘛!”他带挖苦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没有要你注意这个。”他咬着自己稀疏的牙齿,喃喃地说。
“我也没有求您表白自己。”
“厂长先生有请!”一个工人把头伸进了实验室叫道。
卡罗尔便到布霍尔茨那里去了。
默里觉得有点不痛快,他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羞愧。尽管如此,他的痛苦和失望都激起了他对整个世界,特别是对女人的仇恨。在生产染料的车间里,干活的主要是几个女人。他听到她们高声说笑,感到十分讨厌,便赶走了他们当中的一个,这还不够,把其他的也马上开除了。后来,他跑遍全厂,一有借口,就冲着女工们大喊大叫,把她们记在该受处罚的人的名单里,或者开除她们。
布霍尔茨坐在染坊里,他和卡罗尔打了个招呼后,说:“克诺尔星期二会来,你晚上到我这儿来,我们上山去。”
“好,可是厂长先生为什么要出去,这种散步是有害的。”
“我不能坐在家里了,一切都使我感到发腻,我需要活动活动。”
“那么为什么厂长先生不坐车到外面走走?”
“今天走过了,更叫我发闷。有什么情况吗?”
“生产和往常一样。”
“这就好。为什么今天厂里这么静?”他喃喃地说道,一面注意地听着。
“也和往常一样。”卡罗尔回答后,往别的厂房去了。
布霍尔茨想仔细地听那充溢全厂的低沉、单调,可是强有力的机器的轰隆声,但他由于一下子不能集中注意力,没有听到多少。这时候,他觉得染坊里很闷、很热,便走了出来,坐在工厂门前一个养鱼池上摆着的木架子上。这个养鱼池的水就是厂房里一部分用过的蒸汽凝成水滴之后流过来的。
他把眼睛睁开,漫看着自己工厂那些绕在一个大院子周围的厂房,看着工人们用铜索把一些运煤和运布匹的车厢从仓库不断往院子里拉,看着许多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的屋顶,看着不断喷发出由于日光照射而蔚为红色的一团团浓烟的烟囱,看着在仓库前面推着车厢来回移动的身材瘦小的工人。
他十分吃力地呼吸着这在阳光照耀下、充满了烟雾和煤屑的空气。
他的咳嗽因此更厉害了,但他并没有回去,他觉得现在的全身无力反而给他带来了快适。
温暖的阳光给大地送来了浓郁的春意。从水泱泱的田野地里吹来的微风把耸立在大院一边的一堵围墙附近的光秃秃的白杨树吹得索索发抖。一群群麻雀一面打架、一面兴高采烈地唧唧喳喳地叫着,好象对这春天的来到表示欢迎。一片广阔的蓝天高悬于这座充满着烟雾和工厂的轰隆声以及寂寥无人的大街小巷的城市之上,大块大块的白云就象一团团棉花一样,躺睡在这无际的苍穹里。一忽儿,太阳把它的圆圆脸蛋从云中露出来了。
工厂在劳动中不断发出有节奏的声调。
布霍尔茨终于站了起来,往家里走去。可是他面对这些巨大的楼房,这些强有力的机器,这工厂生活的无比伟力,感到自己是多么软弱无力。他只能一瘸一拐地走着,来到公园后,由于看到了一栋栋高大的红色的楼房,它们的窗子灿然闪烁,他不由得对它们产生了欣羡之感。
虽然哈梅斯坦给他开了绝妙的药方,但他仍然没有恢复健康,他感到病情一天天坏了。他夜里很少睡觉,有时就是坐在沙发椅上度过的。因为他不敢走到床边,常以为只要自己趟下,就一定会死。这种对于死的恐惧常给他带来极大的痛苦,甚至使他全身抽搐。他越来越害怕这夜晚的来到和一个人的孤单的生活,可是他又不愿承认这一点。在他的软弱无力和要克服这种软弱无力状态的迫切的心情之间,经常发生矛盾和斗争。
他对什么都毫无感觉。
他什么也不想干,对一切都没有兴趣,感到厌烦。
在办公室里,他可以几个小时坐着不动。让博罗维耶茨基去处理所有的事务,而自己的视线都盯着窗外摇曳的树木。他甚至可以忘记这是在什么地方,他看见了什么。当他清醒过来后,他会重又一瘸一拐地走到厂里,和人们在一起,参加他们的活动,就象一个沿着滑溜陡峭的岸边竭力往上爬的溺者一样,希望健康,活命。
星期六,这一天克诺尔说了要来,可是他感觉更不好了。
虽说如此,他午后还是来到了厂里。
发烧在消耗他的体力,烦恼在折磨他。他在一个固定的地方连一分钟也呆不住,于是从一个车间走到另一个车间,从一个厂房走到另一个厂房,从一层楼走上另一层楼。他要走,要向前走,要看到所有的东西,可同时又觉得要回避这一切。因为机器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