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上村树挪威的森林-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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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他却一骨碌爬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开始做起体操来了。一量体温,竟回复到三十六度二。人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真是奇怪!我从来没有发过高烧呀!”“突击队”说道。那口气听来倒像是我的错似的。
“可是你的确是发高烧啦!”我突然头痛了起来。跟着我便展示了那两张为了他发烧才作废了的招待券给他看。
“还好只是招待券而已。”“突击队”说道。当下我是很想一把抓起他的收音机从窗口丢下去的,但因为头痛,只好又钻回被窝睡觉了。
二月里下了好几场雪。
二月底,由于一点芝麻小事,我和住同一层楼的旧生吵架,还出手打了他。他的头因此撞上了水泥壁。所幸只是一点轻伤而已,而且永泽也帮我料理了善后。但我还是被叫到舍监那儿去听训。从那以后,我的宿舍生活就不怎么愉快了。
就这样,第一学年终了,春天到来。我有几个学分没拿到,成绩平平。大部分都是C或D,B只有几个。直子则全部通过。四季已然交替了一回。
四月中旬,直子满二十岁。我是十一月生的,她等于大我七个月左右。直子满二十岁了,我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总觉得不论是我,或是直子,都应该在十八、十九之间来来去去才对。十八,接着十九;十九,接着十八这样我才能接受。但是她已经满二十岁了。然后,秋天一到我也会满二十岁。只有死去的人永远都是十七岁。
直子生日那天下雨。下课后,我在附近买了蛋糕,跟着搭电车到她的住处。因为我曾对她说过既然满二十岁了,还是稍微庆祝一下好了。我想如果换作是我的生日,我也会希望这么做吧!孤伶伶地过二十岁生日的滋味一定不好受。这一天的电车不但挤,又晃得厉害。蛋糕晃到直子的屋子里时,已形同古罗马露天剧场的遗迹一般残缺不全了。不过,我们还是用火柴点燃二十支准备好了的蜡烛,然后又拉上窗,关掉电灯,这么一来,果然就像个有模有样的生日。直子还开了一瓶酒。我们一面喝酒,一面吃蛋糕,非常简单的一餐。
“满二十岁听起来真有些怪异呢!”直子说道。“我根本就还没作好准备嘛!真怪!好像是被人从背后推上去一样!”
“我还有七个月,可以慢慢准备哩!”我笑道。
“真好!还是十九岁。”直子羡慕地说道。
一边吃,我便一边说起“突击队”买新毛衣的事。本来他只有一件毛衣(是件蓝色的高中校服),现在总算有两件了。新毛衣相当可爱,上头有一只红、黑相间的鹿。毛衣本身是好看没错,但只要见他穿着走路时,大伙儿都忍俊不住。而他却一点也不懂大伙儿为什么要笑。
“喂!渡边,有什么不对吗?”他问道。在餐厅里,他和我比邻而坐。“我脸上沾了东西吗?”
“没有哇!没什么不对的呀!”我强自压抑着。“不过,这件毛衣倒真是不错嘛!”
“谢谢!”“突击队”笑得很开心。
听了这些事,直子非常兴奋。“我想见他!一次就好了!”
“不成!你一定会笑出来的。”我说。
“真的会笑出来吗?”
“我敢打赌。连我这种每天和他在一起的人,有时都还会忍不住笑出来哩!”
餐毕,两人收拾过餐具,便坐在地板上一面听音乐一面喝剩下的酒。我一杯都还没喝完,直子就已经喝了两杯。
这天直子出奇地话多。她谈起小时候,也谈起学校和家庭。而且不论是那一桩,都像一幅工笔画一般说得极其详细。我一边听,一边由衷地佩服她的记忆力。
然而渐渐地,我注意到她的话里包含着某种东西。那种东西很是怪异,它非但不自然,而且还扭曲着。每一个话题听起来是都颇严整、有条理,但连接话题的方式却十分奇特。A话题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包含A的B话题,不久又成了包含B的C话题,这变化始终不辍,没个了时。刚开始我还会适时地应和几句,渐渐地也作罢了。我改放唱片,一张完了,便移开唱针再放下一张。全都放过之后,便又从头开始。唱片总共也不过六张,从第一张“Sergeantpepper'slonelyheartsclubband”到最后一张“WaltzforDebby”,成一循环。而窗外的雨仍未停歇,时间慢慢地流去,直子依旧继续唱独角戏。
我发现直子说话的方式之所以不自然,是因为她一直很小心地在回避一些重点。不用说,木漉也是个重点,但我觉得她所回避的不只是这个。她心里藏着几件事不愿说出来,只不断地描述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过,这还是直子第一次如此专注地说话,我便让她一直说下去了。但是当时针指着十一的时候,我开始有些不安了。直子已经说了四个多钟头,不曾停下来过。我因为牵挂着最后一班电车和宿舍关门的时间,便找了一个适当的时机,插嘴说道。
“我该走了,就快没车子坐了。”我一边看表。
可是直子仿佛没听见我的话似的。或者是听见了,但不了解我的意思。她停了一下,立刻又接下去说。没奈何,我只好又坐下去,将第二瓶酒剩余的解决掉。她既然想说话,就让她说下去好了。电车、宿舍,所有一切我都随它去了。
然而这回直子并没有长篇大论。待我意识过来,她已经说完了。最后的几句话就像被拧下来一样,浮在半空中。说得确切一些,她的话其实并不是说完了,而是突然间不知从哪里消失了。她似乎还想再往下说,但却已经接不下去了。某种东西已经不见了。也或许是我让它消失的。或许是我刚说过的话终于传到她身边,经过一段时间,她也终于理解,使她不断地说下去的精力一般的东西也就因此消失了。直子微张着唇,茫然地注视着我的眼睛。她看起来就像是一部正在运作之中却突然被拔掉电源的机器。她的眼睛有些模糊了,仿佛覆着一层不透明的薄膜一样。
“我并不想打断你的话,”我说道。“可是时间已经晚了,而且……”
泪水从她的眼里溢出来,滑过脸庞,落在唱片封套上头,发出颇大的声响。最初一滴泪既已夺眶而出,接下去更是不可收拾。她两手按着地板,弓着身子,呕吐一般地哭了起来。我第一次见人如此嚎啕大哭。于是我悄悄地伸出手去扶她的肩。她的肩微微地颤抖不停。几乎无意识地,我立刻拥她入怀。她在我怀里一边颤抖,一边无声地哭泣。她的泪水和温热的鼻息濡湿了我的衬衫,而且是大大地濡湿了。直子的十只手指仿佛在探索些什么似的那曾经有过的一种极其宝贵的在我的背上游移,我用左手支着直子的身子,右手则去抚弄她那柔细的长发。我一直保持这个姿势,静候直子停止哭泣。但她却始终不曾停过。
那一夜,我和直子发生了关系。我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将近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也仍旧不知道,我想我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吧!然而当时我除了这么做以外,别无他法。她相当激动,也很混乱,她渴望我的慰藉。我于是关掉电灯,缓慢且温柔地褪去她的衣服,也褪去自己的,然后彼此拥抱。在这下着雨的暖夜里,我们赤身裸体,却没有些微寒意。黑暗中,我和直子静静地探索对方。我吻她,轻轻地用手覆着她的乳房。直子则握住我硬挺的阴茎。她的阴道已然温热湿润,渴求我的进入。
但当我进入她体内时,她痛得很厉害。我立刻问她是不是第一次,直子点了点头。我突然感到有些困惑了。因为我一直以为木漉和直子早已发生过关系了。我将阴茎推进最深处,就这么静止不动,好一段时间只拥着她。见她平静下来以后,我才慢慢地抽送,久久才射精。最后直子紧抱着我,叫出声来。在当时,那是我所曾经听过的高潮时的叫声当中最悲哀的声音。
当一切结东之后,我问直子为什么没有和木漉发生关系。但我实在不该问的。直子立刻把手放开,又开始无声地哭泣。我从壁橱里拿出棉被,就让她睡在那儿。然后一边看着窗外下个不停的四月的雨,一边吸菸。
到了早上,雨总算停了。直子背向着我睡。或许她根本就还醒着也不一定。但不管是醒是睡,她一句话也不吭,那身子冻僵了似的硬梆梆地。我对她说了几次话,她一概不应,身子也一动不动。我看着她裸裎的肩好一会儿,这才起身。
唱片封套、眼镜、酒瓶和菸灰缸,一如昨夜摊在地板上。变形了的生日蛋糕也还有一半留在桌上。看上去仿佛是时间在那时候就突然静止下来一般。我收拾好散置在地上的东西,扭开水龙头喝了两杯水。书桌上摆着字典和法文动词表。书桌前的墙上贴着月历。上头既没有照片,也没有画,什么也没有,只有数字,而且是全白的,没有写字,也没有任何记号。
我拾起地上的衣服穿上。衬衫的前胸部分仍有些冷湿。凑上前去,还嗅得出直子的味道。我在桌上留下字条,说等她平静下来之后,再作细谈,并希望这一两天能给我电话,还祝她生日快乐。我再一次远眺直子的肩,之后便走出屋子,将门轻轻带上。
过了一个礼拜,直子始终不曾打电话来。由于直子那儿的电话不能代转,星期天一早我便到国分寺去找她。但却不见她人,原来挂在门上的名牌被拿掉了。木板套窗也关得紧紧的。问过管理员,才知道她早在三天前就搬走了。至于搬到哪儿去,他并不清楚。
回到宿舍,我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寄到她神户的住处去。我想,不管她搬到哪儿去,这封信应该都能转到她手上才是。
我坦诚地把自己的感觉写了出来。我说,有许多事我并不很明白,我也还正在努力地想弄明白,但这需要时间。而且我无法预测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我究竟会身在何处。所以我不能对你承诺些什么,也不能要求什么,更不说些甜言蜜语。因为我们彼此都太陌生了。但如果你肯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尽我所能,让我们对彼此有更多的了解。总之,我希望能再见你一面,再和你详谈。自从木漉死后,我便失去了一个可以剖腹相见的朋友了,相信你也一样吧?我想,我们远比想像中更需要彼此,不是吗?但我们却徒然浪费了这许多时间,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扭曲。或许那天我不该那么做的。但当时我只能做那种选择。当时我感受到对你的一种亲近感和柔情是我所从未体验过的。我期待你的回音。不管是什么样的回音都好内容大致若此。
然而始终没有回音。
我的体内仿佛失落了什么,但却没有东西可以填补,遂成了一个单纯的空洞搁在那儿。身子也于是轻得颇不自然,只有声音空自回汤。一到礼拜天,我便比以往更频繁地到学校去听讲习。讲习相当枯燥,我既不愿和班上的那伙人说话,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我一个人坐在教室的第一排末位听讲习,不跟任何人说话,不吃东西,也不抽菸。
五月底学校里闹学潮,他们叫嚣着要“大学解体”。好哇!要解体就快呀!我心想。让它解体,然后搞得七零八落的,再用脚去踩个粉碎好了!一点也无所谓。这么一来,我也落个轻松愉快。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需要帮手的话我也可以帮呀!要做就快吧!
学校既被封锁,课也就上不成了,我便开始到货运行去打工。我坐在载货车的助手位,负责上货卸货。工作比想像中更为吃重,头几天腰酸背痛,早上简直都快爬不起来了。可是待遇还算不坏,而且只要一忙起来,我就不会意识到自己体内的空洞了。我一个星期中有五天在货运行上白天班,三天在唱片行上夜班。不打工的晚上,我就在房里一边喝威士忌一边看书。“突击队”是一点儿酒也不能喝,光是闻到酒味就敏感得不得了,每当我躺在床上喝威士忌时,他就开始抱怨,说是味道太重,害得他念不下书,要我到外头去喝。
“你出去嘛!”我说。
“可是明明规定不能在宿舍里喝酒的呀!”他说道。
“你出去!”我又重复了一次。
他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但被他这么一闹,我也觉得心烦,便独自到屋顶上去喝威士忌了。
到了六月,我又给直子写了一封长信。仍是寄到神户她家里去。内容大致同前。在文末,我加了一段话,我说我等她的回音等得好苦,我只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伤害到她了。当我把信投入信箱时,我觉得自己心中的空洞仿佛又扩大了。
六月里头有两回,我和永泽一块到市区去找女孩睡觉。每回都很容易得手。其中一个女孩在我将她推倒在宾馆的床上,正待脱去她的衣服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