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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合集196-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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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骨在西兮肉在东,谁知一旦忽相逢。
  今宵胜把银缸照,忧恐相逢是梦中。
  大家同到了寓所,金重与王观就吩咐家人整治酒筵,为一家贺喜。酒完,就在内堂团坐而饮。饮够多时,翠云因对父母说道:“女儿有一事禀上父母。”王员外道:“你有何事?只管说来。”翠云道:“女儿想此处乃半路之间,与在家不同。况金郎与兄弟又各有官守、文凭在身,不敢久留。又各有地方,东西异地,不能同往。有事须要早早料理,迟不得了。”王夫人道:“我儿你要料理何事?”翠云道:“女儿之配金郎,原为姐姐卖身行孝,不能践盟,故叫女儿续此姻缘。今幸姐姐死里逃生,则前盟固在,今不早践,更待何时?”
  王员外与王夫人一齐大喜,说道:“我儿此论甚是有理,今即择吉成亲。”王观道:“途路之中,也不必选择。今日相逢,今夕便是良辰,就以此酒为姐夫、姐姐合卺,岂不美哉!”王员外道:“有理,有理!”
  金重听了,满心欢喜。因致谢道:“蒙岳父母大恩,贤妻、大舅高义,才幸相逢,便殷殷及此,使小婿十三年之怨粉愁香,一旦尽消,真人生之大快也。”翠翘听了忙说道:“旧盟虽有,但时移事迁,今非昔比,此话只好付之流水,再休题矣。”金重听了着急道:“贤妻此言大谬。所谓盟者,死生以之。今时事虽迁移,而此心如日月。今昔虽有异,此情无变更。今幸盘根利器,苦尽甘来,正天地鬼神之不负贤妻也。贤妻转视为流水,此何意也?”
  翠翘道:“非此之谓也。夫妻恩爱,谁不望受?但女子从人,必须贞节。回思妾之素志,若不愿侍箕帚于良人,安肯逾越相从,以自失此身哉。然而失身者,择婿也,虽失身而必不失节。苟合者,盖欲保全贞节。方之月满轮也,较之香正薰也,比之花含苞也,譬之玉无瑕也。始不为合卺之羞,为郎所贱也。今不幸遭此百折千磨,花残矣,月缺矣,玉碎矣,香销矣,尚缅颜欲撩残鬓,而为新人以配君子,君虽垂怜,不以好丑弃捐,妾独不愧于心乎!为今日计,惟有长斋绣佛,慰父母之伤心耳。君子若不忘情,作世外交可也。倘有他言,实难从命。”
  金重道:“贤夫人此言愈大谬矣。大凡女子之贞节,有以不失身为贞节者,亦有以辱身为贞节者,盖有常有变也。夫人之辱身,是遭变而行孝也,虽屈于污泥而不染。今日之逢,可谓花残而又发矣,月缺而又圆矣,玉遭玷而不瑕,香愈焚而愈烈矣。较之古今贞女,不敢多让。即以往事征之,徐德言之破镜未赏不合,范少伯之西子久矣载归。夫人今日又何嫌何疑?而忍视萧郎如陌路耶!”
  王员外、王夫人俱道:“贤婿之言有理,翘儿推辞不得。”王观、翠云又皆苦劝,翠翘听了,沉吟半晌,方说道:“既金郎一片至诚,父母、弟妹又万分撮合,妾若苦苦推辞,则是昔日贞松且愿牵萝菟,今朝败柳反不许牵攀。不独旁人笑其矫情,即贱妾亦自哂其舛错矣。因细细思之,花烛之事,不敢有违,枕衾之荐,一一从命,以此完夫妻之宿愿可也。至于巫山云雨,妾已狼藉东西,若必作海棠新试,则是羞妾也,辱妾也,妾则谢以一死,决不从也。”金重大喜道:“既谐花烛,得共枕衾,予愿足矣。此外何敢多求!”
  王员外与夫人听了,只认做女儿的门面话。因说道:“你二人只结了花烛,我老夫妻心事便完了。其余闺阃之私,听你们自去调停,我都不管。”因吩咐设立天地,重排花烛,铺下红毡,立逼他二人同拜。
  金重看见,早立起身来站在红毡之上。翠云就搀扶翠翘。翠翘便不推调,也立起身来,将眼一揉道:“不信我王翠翘历尽艰辛,也有今日,莫非还是梦耶?”因与金重同拜天地。拜毕,大家拥入洞房,看他二人饮了合卺之卮,方才退出。翠翘犹扯住翠云不放。翠云道:“妹子已久沾雨露,姐姐今才合欢,又扯住妹子不放,岂以妹为妒妇耶?”翠翘方笑一笑,放了翠云出来。
  金重叱退侍妾,重剔银灯,再将翠翘细视,只见星眼朦胧,红蕖映脸,不啻烟笼芍药,雨润桃花,宛然如昔。因为轻松绣带,悄解罗襦,相偎相倚,携入鸳帏。还指望抚摩到情浓之际,渐作贪想。谁知翠翘恩则如胶,爱则如膝,情则如冰。只言及交欢,便正色拒绝道:“妾此身残败,应死久矣。以郎爱我出妾格外,故含羞忍辱以相从。若不及于亵狎,使妾忘情,尚可略施颜面以对君子;若必以妾受辱者辱妾,以妾蒙羞者羞妾,则是出妾之丑也,则妾惟有骨化形消,委精诚于草露,再不敢复调脂腻粉,以待巾栉矣。妾言尽于此,乞郎怜而保全之,则妾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也。”
  金重道:“夫人励名节,诚足起敬。但思至私者,莫如夫妻。闺阁之私,犹有甚于此者?何夫人偏于至私者,而转立至公之论?”翠翘道:“至私者虽妻夫,而你知我知;则至公者,又夫妻也。妾公而不欲私者,非为他人,即为郎也,即为妾之心也。使妾有私而郎稳之,不独妾愧郎,而郎亦愧妾矣。倘邀郎爱,使妾既私而尚有不私者在,则白璧虽碎而犹可瓦全也。且妾受辱之贞,惟此一线。倘郎必并此一线而污灭之,是郎非爱妾也,是仇妾也,妾又何感于郎哉!倘曰欢无所寄,嗣无可求,自有妾妹相承,何必以再生之薄命妾为有无哉!”
  金重听了,不胜惊讶道:“原来夫人非女子也,竟是圣贤豪杰中人。我金重一双明眼,自以为知夫人矣,今日方知知夫人不尽矣。夫人既以千古烈妇自得,我金重再以眼前儿女相犯,狗彘不如矣。”翠翘听了,忙坐起身来,重穿上衣服,向金重深深下拜道:“谢知己矣。”金重急披衣跳下床来,抱住道:“夫人何郑重如此?”二人讲得投机,又唤侍儿再烧银烛,重倒金樽,相偎而饮。正是:
  并头便道合欢枝,不道花心色更奇。
  不是两人亲折证,谁知恩爱有如斯。
  二人欢饮入情,金重因说道:“记与夫人相见时,胡琴一曲,至今余音在耳。后与夫人相失,唯什袭胡琴为言,念夫人之证。今夫人重会,此琴亦故人也。”因叫侍儿取出,奉与翠翘。翠翘看了,因叹息道:“昔刘、祖逖闻鸡起舞,曰此非恶声也。妾平生耽此,不知为此所误。今日明烛之下,再见君子,始知此琴非美声也。然悔已迟,但今日相逢,自是故人,当为君一弹而罢。”因轻移玉轸,微拨冰弦,信手成音,随心作曲。
  初嘈嘈,渐踏踏。转一调,忽尔溶溶,细袅袅,软纤纤。蹙半弦,愈惊历历。和如春暖,香似花开,清若月明,娇如燕舞。听一听耳聪,思一思心碎,想一想魂消,闻一闻神荡。
  金重听到快心处,不觉大声赞美道:“昔闻之凄凄,今闻之洋洋,夫人殆苦尽甘来矣。”翠翘弹罢,因敛衽而言曰:“君有官守,妾有闺箴,从此以后不可复问矣。”金重道:“技妙至此,何能忘情?”翠翘道:“郎不忘情,郎之情昵于此也。妾请再展别技,以移君情,不识可乎?”金重大喜道:“尤所愿也。”翠翘因掷去胡琴,命侍儿取出笔砚、花笺,信笔题诗十首道:
  其一
  忆昔见君子,不复知有生。
  始知儿女性,即是儿女情。
  其二
  见郎百事肯,只不共郎衾。
  恐将容悦意,流荡入于淫。
  其三
  一身既许君,如何又改调。
  奈何生不辰,仓皇夺于孝。
  其四
  卖身为救妾,亲救身自弃。
  若更死此身,知节不知义。
  其五
  时时颠沛亡,处处流离碎。
  死得没声名,死又何足贵!
  其六
  风尘阅人多,胡以悦强暴。
  若不暂相从,深仇何以报?
  其七
  劝降者正道,杀降者不仁。
  妾自行正道,何心知误人?
  其八
  杀之非妾心,其死实由妾。
  所以钱塘江,一死尽于节。
  其九
  自甘薄命人,填还断肠债。
  多感佛慈悲,又留此身在。
  其十
  今日重见郎,不复知有死。
  愿君早定情,慎终如慎始。
  翠翘题完,送与金重道:“此妾情也,愿移君情以就我何如?”金重细细览完,不胜欣羡道:“夫人此情,真情也,至情也,贞烈之情也。我金重得能消受,已极人生之福矣。至于亵狎之情,不敢又自堕落,以累夫人。夫人但请忘情可也。”翠翘大喜道:“得郎相念,妾终身有托矣。”因复拥入绣帏。这一夜千般恩爱,百种欢娱,只不言云雨之事。正是:
  君子夫妻子宿缘,不将云雨污高天。
  枕衾虽抱两无愧,如此风流始可传。
  金重与翠翘讲明心事,彼此欢然。次日起来,同拜见父母。金重就与翠云说知此事,翠云又对父母说了,大家惊讶赞羡,欢喜不尽。翠翘因记挂着觉缘,与金重说了,即叫差人用轿子去接。差人去了来回复道:“庵门大开,庵中一空,觉缘师父影也不见,惟佛前香炉下压着个有字的柬帖儿,只得取了来回复老爷。”金重忙接了与众人同看,只见上写着:
  鸳鸯自古当成对,野鹤从来不可群。
  若问天高何处去?庐山顶上伴孤云。
  大家看了,不胜叹息道:“原来,觉缘是个高人,只恨昨日匆忙中不曾酬谢得她,怅怏不已。”自此以后,一家骨肉欢聚,又在西湖游赏半月。金重与王观因凭限紧急,不敢久留,遂告知父母,商量上任。金重与翠翘、翠云往福建南平上任,王观同终氏回扬州上任。王员外与王夫人因才见翠翘,舍不得又远远分离,两个老人家直送到福建任上。住了一年有余,方回到扬州任上,与儿子同住。
  过了三年,因金重与王观二人俱做官清正,金重行取进京,升了御史。王观转了部属,又升湖广副使。王观因亲年老,不忍远离,遂告了致任,在家供养父母。王员外与王夫人,直享福将近八十,方才谢世。后来翠云、终氏俱各生一子,足继书香。金重一夫二妻,如英皇一般,只论姐妹,不分大小。鼓钟琴瑟,曲尽室家,鼓乐以谐老。故流风余韵,直传至今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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