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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部分

芙蓉-2004年第4期-第42部分

小说: 芙蓉-2004年第4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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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里喷了出来,喷了半人高,是那小伙子。禹兰一弯腰,手里又攥着一块石头了,攥得那么紧,石头在她手里发出一声尖叫。小伙子把脑袋往水里一扎,两条黑黝黝的腿在水面上一摆,又不见了,像一尾大鱼。 
  他还真的就叫大鱼。 
  禹兰后来一见了他就故意喊,大鱼哎,大鱼哎,娇声娇气的,就像湖边的女人在长一声短一声地呼唤她们的汉子,只是少了一点儿激情,多了股顽皮的邪劲儿。大鱼就抓着一只小螃蟹赶过来吓唬她。大鱼要它吹胡子,它就吹胡子。大鱼又喊,瞪眼睛瞪眼睛,那只小蟹果真就鼓起眼睛来瞪着。禹兰早就不怕螃蟹了,她还抓了一只回去,想要吓唬那些胆小的女生。我劝她别残害性命。果然,等她把小蟹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来时,小蟹已经死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八条腿的螃蟹死了看上去也是活的,还挺精神。 
  教我们大学语文课的那位又瘦又小的宋老师踮着脚尖趴在黑板上写了一阵,转过身来翻开教案,就看见了那只小蟹。他的手抖了一下。禹兰使劲忍着,没笑。教室里一时间变得兴奋和紧张起来,都在使劲地忍着。但并没有出现戏剧性的场面。宋老师小心地用两个指头夹住小蟹,动作十分优雅,他很仔细地端详了片刻,指着它说,螃蟹啊,你是从哪儿来的啊?我还以为是一只大蜘蛛呢。满教室的同学这才笑开了,可性质已经完全不同了,这个效果是他故意制造出来的,主动权牢牢地把握在他手里。 
  似乎余兴未尽,下课时,宋老师又说,谁要再给我送螃蟹,就多送几只来,个头最好大点。同学们,秋天是吃螃蟹的季节啊,持菊赏蟹,啧,啧啧。说罢又用犀利的目光朝禹兰脸上一瞧,轻轻的挥一下手,走了。人一瘦眼睛却特别亮,好半天禹兰就像被那犀利的目光钉在那里了。为此,禹兰又悲伤了一个礼拜,她问我,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什么会爱上他了吧?他妈的真够酷啊。 
  这丫头口里骂着,眼泪又快迸出来了。 
  她的这句话,使我明白了她放不下的痛苦源于何处。失恋之前,禹兰是个活跃而有生气的姑娘,说不上有多漂亮,但发育得很丰满,尤其惹眼的是那两个微微泛红的脸蛋,一笑就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几乎所有的男生都为她鼓起来的胸部和荡漾着的酒窝着迷。她一走过来,连周围的空气里都洋溢出某种性的意味。我比她还大一点,可比她腼腆,还有些内向。同她一比,我还没有完全摆脱青春期的悲观主义情绪,有很多的爱情和梦想还没来得及展开。这使我在一定程度上成了禹兰的陪衬人,在我们走过时,那些男孩子发出的一声声尖叫,都是因为禹兰,与我无关。那些男孩子像刚刚学会打鸣的公鸡,面红耳赤却又雄赳赳的样子,很让我心动,也使我对禹兰又妒又恨。禹兰却压根儿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并且将他们一概称之为未酷先毙的乳臭派。 
  禹兰说,你信不信,我连坐台的心思都有了。 
  吓了我一跳。我感到了她内心的疯狂。如果说,她真的会去坐台,那肯定不像别的女生是因为家里太穷被逼得走到那一步。禹兰家境很好,又是个独生女,她上大学是她爸爸妈妈用小轿车送来的。这丫头长到十八九岁,可以说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她惟一想要又没有得到的东西,也就是那个我实在看不发热的老小子了。可这与她去坐台又有什么关系呢? 
  禹兰脸上浮现出一丝坚忍的笑容,她用强烈的语调表现了自己的决心,你要不信我就坐给你看! 
  我信,我信。我使劲地点头,又奇怪地感到沮丧,脸也发烧了。又不是我去坐台,我发什么烧? 
  这天黄昏,我们又来到了湖边。禹兰又故意大声叫唤,大鱼哎,大鱼哎。但没看见大鱼。在大鱼养螃蟹的网箱里,我们看见了一个姑娘,她没坐船,坐在一只洗澡的大木盆里,在网箱里缓慢划动。 
  禹兰问,大鱼呢? 
  那姑娘说,卖螃蟹去了。 
  禹兰又问,那你是他……妹妹? 
  那姑娘听了赶紧把头低下了。我马上就明白了,这姑娘是大鱼的媳妇呢。禹兰也愣愣地盯着那姑娘看,那姑娘上上下下长得圆滚滚的,又红扑扑的。禹兰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说,我还以为是羊脂球到中国来了呢。我小声嘟哝了一句,说别让她听见了。那姑娘似乎觉得了什么,抬头望望我们,但手里的活儿一直没停。她用草绳把螃蟹拴成一簇一簇的,螃蟹也还在一簇一簇的爬。水里有只半沉半浮的花眼竹笼,螃蟹已经盛了大半笼了。 
  哎,你过来,我要买螃蟹,多少钱一斤? 
  那姑娘听见禹兰喊,就把木盆划到了岸边,仰起脸孔来认真地看着禹兰,问,你真的要买? 
  禹兰说,不买我问你干吗?多少钱一斤? 
  姑娘说,螃蟹不论斤卖,论簇,一簇十只,十块钱。 
  禹兰反应快,说,好,那我买一百簇。 
  天,一百簇,一千只螃蟹,禹兰真是疯了。我马上就想到宋老师家里满房子螃蟹到处乱爬的恐怖情景,他那捂着大肚子的老婆一定会吓得昏死过去。我有些不安,低声劝禹兰,别胡闹了,你就算了吧。 
  禹兰古怪地笑起来,算了?你以为是喝蛋汤啊,就这么算了? 
  这时那姑娘说,你要这么多,今天恐怕来不及了,你什么时候要,我先给你准备好。 
  禹兰说,正巧我今天也没带这么多钱,那就明天,明天这个时候我来找你。 
  但到了第二天傍晚,禹兰好像把这事给忘了。我的心情很矛盾,提醒她吧,又怕她真的干出那种疯狂的事,不提醒她吧,又担心那姑娘把螃蟹都捉起来了,捆扎好了,却没人买。我这样别别扭扭地过了一星期,每天黄昏都和禹兰在宿舍楼底下打羽毛球。禹兰也根本就不提去湖边散步了。这让我开始怀疑禹兰买螃蟹的真正动机了。她到底是一夜之间打消了那个荒唐的念头,还是本来就为了图嘴巴快活,说说玩的呢? 
  结果大鱼来找我们了。他还真的厉害,在几千名学生中把我和禹兰给找到了。他脸色铁青,像螃蟹一样鼓着眼睛逼问我们,你们为什么哄人,害得我天天在湖里等! 
  禹兰倒比他还理直气壮,谁哄你了?这几天不是忙嘛,本姑娘说买一百簇,就不买九十九簇。 
  看那神情,她是铁了心的要和那一千只螃蟹周旋到底了。我不禁捏了一把冷汗。但大鱼根本就信不过她了。大鱼紧盯着她问,真的要?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要戳穿一个小骗子的花招。禹兰毫不示弱地说,真的要。还故意掏出一叠钱来数,都是崭新的票子,数得很好听。看来禹兰是早有准备的。我是越来越不明白了,不知道这丫头到底要干什么,她心机太深,又异常诡谲。她叫上我,一起跟着大鱼去买螃蟹。到了湖边,大鱼突然泄气了,说算了算了,你不买就算了,你知道一千只螃蟹要抓多久,得整整一天啊。 
  禹兰故意问,你不是早就抓好了吗? 
  大鱼气呼呼地说,我抓好了?我是早就抓好了啊,可要等到你现在来买,还不早就烂了、臭了。 
  禹兰用手挡了一下脸,我知道她在笑,很坏,很得意,那种胜算的得意,那种看着猎物一步步落入自己圈套的胜算。大鱼蹲下身子看着网箱发呆时,禹兰摸了摸大鱼的脑袋,柔声说,去抓螃蟹吧,先抓三十只,咱们今晚在这里烧了吃。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再次感到了禹兰的聪敏。小伙子唉了一声眉头就全嘻开了。他也觉得烧螃蟹吃挺好玩。等他抓了几十只螃蟹上来时,我和禹兰已经搂来了一抱枯树枝。大鱼很熟练地用手掏出一个土洞,两边围上湿泥,他肯定不止一次这样干了。螃蟹个头不大,但饱满,多汁,肚皮白,翻过来就露出青汪汪的背。这是洞庭湖特有的一种小青蟹,青中带红,所以这种蟹又叫青里红。烧蟹,是大鱼给我们烧,我和禹兰只管吃就行。火焰蹿得很高,映衬在暮色中。禹兰还真的采了一束野菊花,脸也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和大鱼的脑袋挨在一起,一个白里透红,一个黑里泛红,两个人反差很大,却又显得奇异的和谐。 
  下次我要带瓶酒来,她有点得意忘形地说。 
  大鱼说,螃蟹也能把人吃醉呢。 
  螃蟹在火上慢慢烧着时一个劲地抓挠胸口,我的心也一阵阵抽搐。人类真是残忍啊。禹兰突然笑了笑。我抬起头来问她,你笑什么?禹兰说,笑你矫情,你太矫情了。我臊得满脸通红,嘴里却没忘了吃。开始还有点不知道从哪里下嘴,那种蟹黄从嘴里一直流到下巴上,又流到手指上,透明而发粘。大鱼看着我的馋相,乐了。他笑着说,只有母蟹才有黄,吃多了会出事的。 
  禹兰吃得很斯文,微微伸出舌头舔那蟹黄,好像怕弄脏了她美丽的牙齿。听大鱼一说,她突然不吃了,逼着问,出什么事? 
  大鱼沉默片刻后又说,吃吧,没事。 
  但到底还是出事了。那天我们一直吃到了深夜,味道好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我们总觉得,还没吃过的螃蟹比吃过的更好。这是一种强烈的诱惑,同时也让我们体验到了一种极大的快感。吃进去那么多螃蟹,也没吃坏我们的肚子,但奇怪的事发生了,当我们把大鱼抓来的螃蟹全吃光了之后,一只螃蟹从水里爬到岸上来了,一直爬到大鱼的手边。大鱼顺手就把它拿到火上去烧,另一只又爬到他手边上来了。似有一个神秘的东西在冥冥中指挥它们,螃蟹们沉寂缓慢而又前赴后继地向着火焰爬来,就像有条不紊地执行任务。 
  那姑娘还没来的时候,我们都像孕妇一样鼓着肚子叉开两条腿仰躺在湖坡上,先是感到浑身燥热起来,一种极度的亢奋说来就来了。我们唉哟唉哟地叫唤着,想要使劲地搂住点什么。那姑娘的手电先照着我,一道白光在我身上慢悠悠地盘旋,我已经不知道羞耻地解开了胸前的扣子,连乳罩都拉到了一边,我也像被火烧着的螃蟹一样,一个劲地抓挠胸口,快乐无比地呻吟着。手电的光芒从我身上移开了,照在大鱼和禹兰身上,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竟然一丝不挂地搂作了一团,一白一黑两个身体在草地上翻滚,都大汗淋漓。 
  后来,我们都不知道怎么离开的,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迷狂的状态。但我和禹兰都听到了扑通一声水响,好像是谁掉进水里了。片刻之后,就听见了大鱼的怒骂,还没娶进门呢,你就开始管起老子来了,看你还敢不敢,看你还敢不敢?水在不停地响,大鱼喘着粗气,大概是把那姑娘不断地往水里摁。始终没听见那姑娘的声音。这浑小子,他该不会把那姑娘淹死吧?我想去劝劝,禹兰说,少管闲事,大鱼会把你也扔进水里的! 
  从那个夜晚开始,禹兰就像得到了某种神奇力量的催发,较之她失恋之前更加快乐活泼,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一天到晚不是唱就是笑,夜幕降临就是对她的召唤。我却感到丢了一次大丑。冷静下来后,我想,很可能我们吃的那种螃蟹含有某种激素。我还听说给鳝鱼服用了避孕药之后,每条可长到三斤以上。我劝禹兰也别去了,我拽住她的袖子说,那螃蟹里可能有问题。她嚷了起来,吃螃蟹又不是吸毒,一千只螃蟹我才吃了一百多只呢,还有的吃呢,去吧。她又过来拉我,我坚决不肯去。她说,不去拉倒,你不去我去,秋天真是吃螃蟹的季节啊,持菊赏蟹,啧,啧啧。 
  她啧啧连声地走了,我立刻感到一种完了的感觉,形神俱散了。我真的很犹豫,有一种想要追上她的强烈愿望,但我只是搂紧了一棵树。吃螃蟹不是吸毒可也上瘾啊,那些日子我就像是在痛苦地戒毒,我与我自己的生命在进行一场生死搏斗。禹兰一走,我就死了,禹兰一回来,我又活过来了。我盯着她的脸看。 
  禹兰说,你看我干什么,你在我脸上是找不到答案的,要想知道螃蟹的滋味,你就亲口去尝尝。 
  大鱼点燃的那堆火,还在我眼前燃烧。我舔着干裂的嘴唇跟她争辩,我尝过了,那些螃蟹肯定有问题。禹兰说,那又怎样?我担心禹兰不相信,又大声加了一句,你不要执迷不悟,那些螃蟹绝对有问题。那又怎样?她将头发傲慢地一甩,说,你的心理很不健康啊,你怎么会有这种灾难性的心理阴影?你很想,是不是?你比我更想!她笑了,恬不知耻地露出一副胜利者得意洋洋的表情。 
  我想什么?我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喊叫起来,你说我想什么?你说明白一点。 
  禹兰挥手把我制止了。禹兰说你不要再逼着我问了,她嘎哒嘎哒地甩动着高跟鞋,又扭过头来对我说,你再逼着问我就管你叫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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