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腥风血雨-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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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俊是个才气外露的聪明人。他的眼,一看就是一对聪明人的眼;他的脸,一看就是一张聪明人的脸;他那略显瘦削的身材,一看就觉得浑身上下透着聪明劲儿。
〃一个军人,〃马俊挤了挤他那聪明的眼睛,〃四个兜的,来找我,就是刚才。按他讲,我们的谈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我向他做了保证。不过,我想应该让你知道。〃
〃你怎么也学会了罗唆?〃
〃不,这绝对必要。你得保证这事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好,我保证。〃
〃那个军官〃
〃他是谁?〃
〃不认识。他首先要我提供绝对保密的谈话地点这好办。然后告诉我,大军区关于二十四小时内双方撤离现场的急电必须执行。〃
〃那等于要我们承认失败!〃
〃我对他说:这样讲,等于要我们今晚不惜一切代价攻下电机楼。〃
〃说得好!他怎么讲?〃
〃他说:我们料到你们会这样做,决定派一个排的徒手部队把双方隔开。〃
〃真的?那可糟了!〃林峙紧张起来。
马俊聪明地一笑:〃当时我也吓了一跳。可是那位军官用手指在桌子上画起来。你来看,我也给你画画。这是他们,这是我们,当中是部队。注意,是一个排的徒手部队。假如我们的人往前拥,当然是往楼里面挤,只要把部队挤动我们二百人怎么也能把那一排人挤动,他们就得往楼里退。那么,'联总'直接面对的不是我们,而是部队……〃
〃明白了!可是,那个军人你不认识?〃
〃不认识。他也没有介绍信、证件。〃
〃你怎么能肯定这不是一个……阴谋?比如说,他也许是军区的。〃
〃我没有证据,可是我肯定它不是阴谋。我反复想过,这件事不可能还有别的目的或结果。它只能对我们有利。〃
林峙踱步沉思良久,结果确信马俊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今晚的行动就有把握取得成功了。于是,他停在窗前,面对着那个又在发出〃告急〃呼吁的高音喇叭,指示马俊:
〃那么,进楼以后,不要手软。那里面个顶个都是铁杆保皇派,要给他们足够的教训。轻了,他们记不住。〃
〃这没问题。〃
〃我还要向你重申核心组的决定:一个不轻饶,一个不打死。〃
〃那需要艺术。〃
〃革命需要这种艺术!〃
〃试试看吧,〃马俊打折扣地说,〃我不敢保证一个溜掉的也没有,那时候必定很乱。不过有一个人肯定溜不掉,正相反,我倒是怀疑咱们的人能不能艺术地对待她。〃
〃迟丽云?〃
〃侯金虎一再扬言要亲手掐死她。侯金虎可不是个手软的角色。〃
林峙转身走到马俊面前,字斟句酌地说:
〃今晚的行动,还有五十个外单位人员。〃
〃侯金虎跟我说了。所以现场可能更乱。〃
〃假如,比方说,我给你一个特别指示,要你保证迟丽云的安全就是说,最好一下也不要碰她……〃
〃旧情不断?〃马俊揶揄地一笑问。
〃胡扯!小心我给你一拳!〃
〃心事不瞒知情人嘛。〃
〃那就该再给你这个知情人一脚!〃这样扬言的林峙,却挨着马俊坐下了,〃你知道,咱们的播音员不行。我想把迟丽云争取过来。〃
〃迟丽云可是个铁杆……〃
〃任何事物都是发展的,不会一成不变。〃
〃好吧,两个理由都成立,至于哪个在你心里更重些,我可以不管。按后一个理由,为公,我服从你1号;按前一个理由,为私,咱俩没说的!〃马俊端起林峙倒的那杯水一饮而尽,又笑着加了一句,〃有一条咱们说在前头,要是蔡红追问起这事儿来,可没我的干系!〃
〃滚吧!现在是〃林峙看了看表,〃差十分四点,你抓紧时间睡两个小时。扯淡,这里头没蔡红的事。她是剃头的扁担一头热!〃
送走了马俊,林峙心里一阵轻松。他信得过马俊。他觉得明天,最晚后天,一定能够同迟丽云进行一次认真的长谈。他的脑海里已经闪动着那一对明亮而美丽的大眼睛。二年级上学期,林峙追过迟丽云,但没有成功。不过,那时的林峙只是个不吃香的大学生,政治上表现一般,学业上马马虎虎;现在的林峙是赫赫有名的〃红司〃1号,如果今晚行动成功。彻底摧垮了〃联总〃,他就是整个康平工学院的1号。过去迟丽云拒绝他,那是因为她没有认识到他的真实价值,这不能怪她。在那种崇尚平庸、顺从、无个性的时代气氛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他只能时时按捺着、伪饰着自己那颗不肯甘居人下的高傲的心,却又不知哪年哪月才有一展宏图的际遇。他做梦也不曾梦到过自己会转眼之间成为几千人的首领。想来让人脸红而且心酸:他曾想凭借自己的出身,活动一个班干部或团支部委员当当,结果都被辅导员和系领导断然驳回,主要理由是〃骄傲〃和〃组织性纪律性不强〃。当时连他自己都给搞和灰心丧气,觉得前途暗淡渺茫。是〃文化大革命〃的疾风暴雨使他脱颖而出。回想那段令人目眩的经历,他承认其中充满了许多巧合和机遇,但他仍然深信毕竟还是自己具备着出人头地的素质,才得以成为目前这样叱咤风云的人物。现在他知道自己的价值了,整个康平工学院也不能不承认他的价值了,包括对立面的,不也开口闭口骂他是院里〃最大的坏头头〃吗?〃坏〃是个没有标准的判断,而〃最大的头头〃则是对他的地位、价值的确认。他相信,在迟丽云的心目中,自己的形象也决不会仍然是那个不吃香的大学生了。那么,对于他的追求,她为什么不能重新考虑呢?
不过,在明天或后天的谈话中,他将只字不提这方面的事。他了解她的性格,知道那只能引起她的反感和抗拒。他决不想让她感到委屈。他也决不企求压力下得来的爱情。他将只谈公事请她担任〃红司〃的播音员。他预见到这也不会轻易达到目的,但他准备拿出最大的耐心说服她,也准备做出巨大的让步,比如说如果她坚持,也可以同意她只广播一般性的文章,凡针对〃联总〃的稿子都找别人广播。即使只做到这个程度,就是很大的成功。因为从长远来看,这些都只是权宜之计。只要迟丽云在〃红司〃里工作,他就可以亲近她,影响她,感动她。人心换人心嘛!然后他就可以依赖她,重用她,即使不是把整个宣传工作,至少也是把整个广播工作交给她负责。那时,针对〃联总〃(如果它还存在)的稿子,她会主动去播的。
他就这样瞎想了一阵。
不过他还是相当及时地从瞎想中摆脱出来了。他毕竟是〃红司〃1号。没有明显的中断式过渡,他就想到〃红司〃的宣传力量薄弱这个令人焦虑的现实。接下去是更为现实,也更令人焦虑的问题:今晚行动之苦后,宣传战怎么打?对方(不是康工〃联总〃,而是全市〃红旗〃派)肯定会搞出一大批〃声讨传单〃,怎么对付?如果只在行动上占便宜,在舆论上却陷入被〃声讨〃的地位,这个胜利的代价就太大了。
于是他按铃叫来蔡红。
蔡红温顺地站在门口,温顺地报告,已经向动态组布置了调查向太阳的事,要求他们四十八小时之内办好。
〃没问问他们手头上有没有材料?〃
〃问了。他们只知道这个人确实是七四一五厂的工人,姓项,楚霸王那个项,叫项光。〃
〃哦?项光……〃林峙重复了一下,随即朝蔡红挥挥手。蔡红温顺地退出去,带上了门。
项光。林峙认识一个项光。那是十来年前的事了。那时他父亲在一个兵种里当参谋长,和另一兵种的副司令员项河是老战友,都是一九五五年得的少将军衔,住处也相隔不远,林峙有时跟着父亲去做客,认识了主人那里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孩子,而且是他姐姐林嶷的同校不同班的同学。那孩子就叫项光。
虽然年龄相符,林峙还是觉得那个项光不大可能就是向太阳。项河在一年多以前突然被秘密逮捕,模模糊糊地听说是个高级特务。而向太阳七年前就进了七四一五厂当徒工;那时项河还是一位少将副司令员,住在北京。他的儿子怎么会到这个偏远的地方来当徒工呢?
4
太阳在落下去之前,就被不知不觉间堆积起来的浓云遮没了。天黑下来,但是并没有凉快下来,反倒更加闷热了。看不见星辰的天空中,偶尔有遥远的闪电闪出微弱而短暂的亮光,却听不到雷声。看来要下雨,但估计…时还不至于就下。林峙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天黑,对攻楼有利,事成之后再来场不大不小的阵头雨,可以冲掉许多他不希望留下的痕迹。但是他仍然产生了一种紧迫感:如果这场雨来得过早,恰好在他们还未攻进楼之前浇下来,就只对对方有利了。
他看了看表。现在是八点二十三分,离预定的攻楼开始时间还差一小时三十七分钟。按马俊的说法,从〃战术〃观点来看,十点是可供选择的最早时间了。但是那时并没考虑到会不会下雨。现在出现了这个新情况,要不要把攻楼开始时间提前半小时或一小时?
他没有立刻就此做出决定。他确实很想做一个这样的决定;在重大关头当机立断做出改变原计划的决定,最能充分体现出〃l号〃的权威性。不过他也知道这会带来许多麻烦和困难,而他又无法预见都是些什么样的、多大的麻烦和困难,不知道会不会最终导致攻楼的失败。不,不要说失败,即使最终成功了但伤亡过大,他也承担不起。他从父亲的许多有意无意的言行中早已懂得,战争中的指挥员从来都不把爱惜战士的生命放在第一位,否则那就不叫战争了,但是有头脑的指挥员又总是把赢得〃爱兵如子〃的声誉看得很重,一旦受到〃伤亡代价过大〃的指责,带兵就很困难了。林峙可不想受到这种指责。他不想成为那种〃昙花一现〃的人物。毛主席就谆谆告诫过革命小将不要成为那种人物。
因此他不想立即决定是否提前攻楼。但是他决定立即去他的现场指挥所,虽然按原计划他应该在攻楼开始前十分钟才在那儿出现,以免干扰马俊的指挥。如果确实需要做出提前行动的决定,那儿正是做出这种决定的适当地点。而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实际上是想听听马俊的意见,按马俊的意见行事。
就在他走到门口时,他听见外间屋传来的电话铃声,和蔡红接电话的声音。他走到外间屋时,发现蔡红显得有点紧张。他停下来。蔡红看见了他,很机灵地把话筒放低到腰间,并且用手捂住了送话器。
〃谌浩打来的电话,要找你。〃
〃谌浩?〃
〃你如果不想接,我就说你不在。〃
林峙想了一下,断然说:〃不,我接。看看这个走资派又要放什么毒!〃
蔡红温顺地把话筒递给林峙,走到通走廊那扇门前,背靠门站着,以防有人闯入。
林峙接过话筒,停了片刻,似等着是运了一下气,这才举起话筒,很严厉地说:
〃我就是林峙。你是谁?〃
〃我是谌浩。〃话筒里传来语气很从容的东北口音,确实是被打倒的院党委书记。
〃你在那儿?〃林峙问。〃红司〃一直找不到这个被〃联总〃保了起来的走资派。
〃这个暂时不能告诉你。现在我给你打电话,是有重要的事和你商量。〃
〃在造反派和走资派之间,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你应该主动投案,接受革命群众对你的批判。〃
〃我有可靠的消息,表明你们今晚要武力攻打电机楼。我劝你放弃这个行动。〃
〃是'联总'让你这样做的吧?〃
〃你错了,林峙同学!没有人要我这样做。我是凭一个三九年参加革命的老党员的良心决定这样做的。这么大的武斗行动,双方都会有许多伤亡,而流血送命的都是我的学生!每个学生都是党和人民的宝贵财富。党把你们交给我,人民把你们交给我,你们的家长亲友把你们交给我,我对你们负有责任。在这个时候,我不能不出来说这句话。〃
〃别忘了你是走资派。这事不用你管!〃
〃我不管我是什么派,这件事不能不管。即使单单为了你,林峙同学,论年纪我是你的长辈,不能眼看你犯这么大的错误袖手旁观,一句话都不讲!人命关天啊!万一武斗当中死了人,运动后期能不追查吗?那时候我怎么向你的父母交待?〃
〃你的语言很动听。可是你的行动却背道而驰!一年以前你大搞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时候,为什么不讲这个话?就因为我贴了一张批判系总支推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大字报,你们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发动了全系师生员工来对付我这个二年级学生,又是车轮大战,又是刑讯逼供,又是疲劳战,又是饥饿战,你都忘了?那时候要是把我折磨死了,你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