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腥风血雨-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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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等女儿解围出来,一定认真给她点训诫,让她懂得应有的自爱。观点〃铁〃一点他不反对;他自己也是有观点的,也看不起那些所谓没有观点的逍遥派,或是观点变来变去的两面派。但是,正派人家的女孩子,即使为了观点也不能那么失身分呀!
3
在高音喇叭对骂时,〃红司〃1号勤务员林峙正恼恨地站在办公室窗前。他紧闭着薄薄的嘴唇,一张很有决断力的脸阴沉沉的。对骂声从大敞着的窗户传进来,一阵阵使他烦躁。〃该死的!〃他忍不住骂了一声,四分对迟丽云,六成倒是对自己一边的侯金虎。
〃……今儿晚上老子掐不死你……〃
林峙哼了一声,快步回到他的三大件写字台前,按了一下侧面的电铃。他听到了外间屋响起了电铃声。不一会儿,充当他的秘书的女大学生蔡红,推开门温顺地站在了门口。
〃去告诉侯金虎,叫他立刻关了喇叭,到我这里来!〃
蔡红带上门走了。他又回到窗前。从这儿望出去,透过层层树影的遮掩,仍然可以看到电机楼屋顶的一角。那儿装着一组朝着不同方向的高音喇叭,其中一个正对他的窗口。
〃……为革命而死重于泰山……〃
他对这一套慷慨陈词无动于衷,扣动他心弦的是那圆润、清晰的声音,那带点京腔的标准普通话。那声音后面,有一双睫毛很浓很长的明亮而美丽的大眼睛。
背后门响,接着是侯金虎的粗嗓门:
〃小林,你找我?〃
〃嗯,找你。〃林峙仍旧面向窗外,声音低沉而威严。或许工学院只有林峙会这样说话,因而使他当上了拥有三千多人的〃红司〃1号头。
〃我怎么啦?〃侯金虎惴惴地问。他已经从他所敬畏的1号头的声调里听出了不满。
〃你泄露了我的行动计划!〃
〃啊?我……不,我不是故意的……〃
〃我说你是故意的了?不是故意的也不行!〃林峙这时才回过身来,但也换上了比较温和的口气,〃好心办了坏事,一样要受处罚!〃
〃得,我认错。咱是老粗……〃
〃粗?多粗?你是大学生,比我还高一年级呢!〃话很硬,口气却是适度地温和,今晚的行动还要靠侯金虎出力,不好太责备他,〃这次饶了你,再犯从严!〃
〃是。〃
〃晚上的行动准备得怎么样?〃
〃正在按计划进行。〃
〃跟'联司'打招呼了吗?〃
〃'联司'百分之百支持,说晚上派五十人……〃
〃不是说好只要声援,不要他们出人吗?〃
〃是他们坚持要派人支援。〃
〃有了伤亡,不好交待!〃
〃这些意思我都讲了,可他们坚持要和我们风雨同舟,并肩战斗。〃
林峙看了侯金虎一眼,回身走到三大件写字台前,坐进皮转椅,再把转椅转到对着侯金虎的方向:
〃那么,今晚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侯金虎理解,这是林峙对外单位人员参加本校武斗默认了,心里有些得意。小林也有被咱老侯骗过的时候!其实这五十人是侯金虎开口朝〃联司〃总部〃借〃的,因为他嫌自己手下这些大学生们手软。他哪里知道,林峙早猜透了他的心思,不过装糊涂更有利罢了。
侯金虎一走,林峙就拿起电话找7号勤务员马俊。他最信任马俊,想让马俊再估量一下,有五十个外单位人员参加,今晚的行动计划要不要做些适当的修改。强是对方接电话的说马俊不在。林峙皱了皱他略嫌稀疏的一字眉,吩咐说立刻去找马俊来见他。
实际上他这时并不是非立即见到马俊不可。他这样做是为了在〃下面〃树立起一种权威的印象:凡是林峙过问的事都是重要的,他要见的人都必须随召随到。他记得父亲就是这样工作的。作为一幕历史喜剧,造反派们大抵自觉不自觉地模仿被他们打倒的〃走资派〃们,因为这是他们唯一见过的模式。这种现象说怪也不怪。若干年后,人们发现台湾海峡两岸也存在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终于理解到龙的传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渊源。
有人学得像,有人学得不那么像。林峙的父亲是〃高干〃,自然学得比较像,甚至有些地方过了头,排场、派头超过了一位工学院院级领导的规格。不过他并未因此受到指责。群众愿意他们的头头更有气派。凡有出格的地方,他们都认为那正是造反派的脾气。
这时林峙又很有派头地按响了电铃。替他充当秘书的女大学生蔡红应声而至,温顺地站在门口,等候吩咐。
〃我让他们重写的传单,写出来了没有?〃林峙脸色严峻地问,表示他对这件事不满意。
前天晚上熊大海死后,他的宣传班子出了一份传单,昨天一早就发出去了。为了抢时间,没有过多地推敲传单的内容。仅仅隔了六七个小时,对方发出了反宣传传单,而且写得远为简洁有力。它指出,熊大海是七四一五厂工人,跑到工学院来参加武斗,开着汽车协助攻楼,由于太疯狂,汽车撞塌了楼门口的雨罩,致使雨罩掉下来砸穿了架驶楼,砸死了熊大海。这个亡命徒参加外单位武斗,自取灭亡,死得比鸿毛还轻,死有余辜!林峙指示写作班子立即再搞一份传单,〃狠狠驳斥保字号的无耻谰言〃。写作班子折腾了一夜,起草出一份传单稿,可是林峙看后很不满意,吩咐重写。他用很大的字体在稿末指示道:〃澄清事实是必要的,但此稿的口气像一名被告在答辩,岂非咄咄怪事!不要忘记是我们死了人!要理直气壮地控诉老保们的血腥暴行!〃
〃二稿写出来了,〃蔡红温顺地回答,〃刚送来,我粗粗看了一遍……〃
〃怎么样?把我的指示精神体现出来没有?〃
〃我个人还觉得有不少差距,我马上给你把稿子拿来,你亲自看看吧。〃
〃我不看!既然你觉得不行,让他们重写!〃
〃是。〃蔡红答道,停顿一下又说,〃不过,我觉得或许可以不必写了。'联司'总部刚刚送来一份传单清样,是关于熊大海的,所以来征求我们的意见。我看这份传单把该说的都说了,我们没必要另搞了。〃
〃有那么好?〃林峙怀疑地问,怀疑中带着很重的妒忌。〃联司〃总部是市一级的大组织,以厂矿企业为主体。林峙领导下的〃红司〃,是工学院的组织,但是他认为,由于工学院是康平市唯一的大学,因而在市里也代表着一个方面。他多次在内部强调:〃红司〃在同〃联司〃打交道时,要〃从平等的地位出发〃。
蔡红很熟悉林峙这些想法,但她还是温顺地一笑,不紧不慢地说:
〃这传单是有署名的向太阳。〃
〃向太阳?你怎么不早说?快拿来,我看看!〃
向太阳是〃联司〃里有名的〃铁笔杆〃。他的有名不是因为人们常见到他写的传单。正相反,他不常〃露面〃,只是在康平市两大派几次重要的传单战的关键时刻,〃联司〃才祭起这把宝剑。〃文革〃当中多如牛毛的传单都是不署名的,署名本身就是个引人注目的例外,何况凡是署名向太阳的传单都有一种固定的、与一般传单不一样的版式。当然,〃向太阳〃不像是一个人的真名,最初也确实被认为是一个写作班子的代号。可是出过几次署名向太阳的传单以后,人们便相信那不是一个班子,而是一个人。传单有一种前后一贯的、独特的文风,体现着一个人的决非一个班子所能具有的个性。这可能不是一种应当提倡的东西,但既然事实证明署名向太阳的传单很能〃抓人〃,那么在两大派的激烈斗争中,就不会忽视它的效果了。
蔡红拿来了传单清样,放在林峙面前。果然,正是那种独特的版式:在加花边的毛主席语录下面,是二号宋体字的题目:《纪念熊大海》,再下面则是四号楷体的署名:〃向太阳〃。不像传单,倒像文章。
〃熊大海同志死了。据说,他的死不仅比鸿毛还轻,而且死有余辜……〃
林峙轻声念着,念到这里,抬头瞥了蔡红一眼,像在提醒她注意这貌似平淡的开头。
〃我和熊大海是一个厂的,〃林峙念下去,间或插一句感想或评论,〃但不在一个部门。厂子大,人多,所以我和熊大海只是认识,但并不是很熟。原来向太阳也是七四一五厂的!〃
〃看来是这样。〃蔡红温顺地附和道。
〃我们一起进厂,我分配到装配车间学钳工,他分到运输科学汽车修理。(这么说,向太阳是个钳工!)他找我,要跟我换工种。我不换。他很失望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不换就不换,修汽车就修汽车,咱们赛一赛,看谁对革命的贡献大!'
〃我说赛一赛就赛一赛。我们郑重地握了手,表示这挑战应战是认真的,算数的。
〃那一年,他和我都是十八岁。那么今年应该是二十五岁?〃
〃对,二十五。〃蔡红证实这推算正确。
林峙继续念下去。传单以平淡的叙述笔调,描写了这个名叫熊大海的工人。文辞中没有豪言壮语,描写出来的也是一个普通工人的形象。他单纯、热情;单纯得有点简单,热情得有点鲁莽,还有一股遇事总爱挺身而出的豪侠之气。他爱工作,爱劳动,生产任务总是提前超额完成。
〃熊大海对技术很有钻劲,〃林峙念下去,〃为了把车修得更好,他学会了开车,据说还开得不错。不过,能把汽车开得跳起来,或者飞起来,却没听说过。按照某一种说法,七月六日那天,他开的车不是跳起来了,就是飞起来了,结果把离地面四米高的雨罩,撞到了自己的脑袋上。〃念到这里,林峙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说:〃对!这就是真相!这就是关键!〃
〃咱们写作班子的小童和小范,总是抱怨不该让'联总'把那块雨罩抢回去,〃蔡红温顺地报告说,〃他们说,如果雨罩在咱们手里,就可以鉴定出不是撞塌下来的……〃
〃明明是他们从二楼窗口推下来的!〃
〃小童小范说,物证在别人手里,咱们说话就没有力量。〃
〃哼,小童小范,小童小范,加起来正好是一对饭桶!这又不是打官司,这是宣传!〃
念完传单,林峙思忖了一下,吩咐道:
〃蔡红,你立刻告诉'联司'总部,对这份传单我们没意见。等一等,你跟他们商量一下,借他们的版加印五千份,后面注上咱们翻印。再等等!你过来。〃
蔡红毫无不耐烦的意思,第二次温顺地返回来,并且走到写字台前面。
〃你告诉动态组,〃林峙压低了声音,〃叫他们派两个得力的人,了解一下向太阳的情况。〃
〃这不合适吧?向太阳是咱们观点的,可能在'联司'总部里地位相当高,搞他的情报……〃
〃所以说要派得力的人嘛!〃
〃明白了。〃
〃去吧!越快越好,我等着要!〃
蔡红刚走,窗外的高音喇叭里又响起了迟丽云的声音。对于她说些什么,他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她的……安全。是的,她的广播为她种下了仇恨,而今晚的行动又有五十个外单位的人员参加。于是他又拿起电话找马俊。
〃还没找到?你是于星吧?听好,你再派两个人,一定尽快找到马俊。我有急事!〃
于星是马俊的助手,办事通常可靠,林峙觉得可以放心了,便转而去想另一个烦恼。他的定会班子不行!没有好播音员,没有过得硬的笔杆子。今晚的行动以后,如果舆论工作跟不上去,以他林峙为首的康工〃红司〃就会成为口诛笔伐的靶子。
窗外不断传来迟丽云的广播声。这次不是对骂,也不是〃联总〃的笔杆子专为骂〃红司〃而炮制的〃毒草〃,而是一篇什么评论员文章。迟丽云那清晰圆润、带点京腔的标准普通话,听起来确有动人悦耳之处。当然,如果不是广播这种火药味很浓的文章,而是面对面娓娓交谈,她的声音还要悦耳得多。翻天覆地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把一切都改变了。要好的朋友成了观点对立的两派,两派成了仇人。而当你察觉这一点时,你甚至搞不清这个改变的过程。疾风暴雨式的革命运动,把一些大得不得了的目标突出出来,使个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无足轻重了,这种关系的变化过程自然更不值一顾。
但它终究不能完全泯灭……
马俊来了,直接推门走了进来。他是惟一不必经过蔡红通报,可以直接走进林峙办公室的人。
〃该死的!你躲到哪儿去了?〃林峙跳起来,拉着马俊并排坐在一条长靠背椅上,〃我打电话找了你好几次。〃
〃我有好消息!〃
〃快说!〃林峙又从长靠背椅上跳起来,替马俊倒了一杯水。在马俊面前,也只是在马俊面前,林峙完全没有1号勤务员的架子。
马俊是个才气外露的聪明人。他的眼,一看就是一对聪明人的眼;他的脸,一看就是一张聪明人的脸;他那略显瘦削的身材,一看就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