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ret garden by 朱夜-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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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没看过。”
“是没有什么大病还是没有看过?”我决心追问到底,这个腹痛蹊跷。
“没看过,有时吹了冷风或累了就会发。反正就这样,死不了。”
我正色道:“有病就应该看!否则拖成大病就治不好了。”
“小病也不一定全能治好。检查出什么病又有什么用?”
我语塞。灯下他的面颊恢复了一点血色,眼帘低垂,嘴唇略张开,露出晶莹洁白的牙齿。我探身摸向他的额头,他再次转头避开:“别…”我不好意思地缩回手。老实说,我并不是只想摸摸他有没有发热。在这时候乘人之危实在不够君子。我自己脸上开始发烧。
突然他的眉头又皱起来,身体再一次紧缩。“你怎么啦?”我吃了一惊。他快速起床,拖鞋也没有穿就奔向厕所,“砰”地关上门。我急忙跟上,拍着门叫道:“泰雅!泰雅!你怎么啦?”“没事,马上就好了。”不久传来抽水马桶的声音,他打开门出来,“我说过我没事的,”他说,“今天谢谢你啦。”
他似乎真的很快完全恢复了,找出麦乳精招待我。但热水瓶空着,于是我们站在狭小的厨房里等热水烧开。很难不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他的家。家具不但很少,而且象是是用一次洗劫后的残余物拼凑起来的,没有两样稍微“大件”点的家具是成套的。电器只有一台旧14寸彩电和一个单门冰箱。连锅碗和茶杯也是零零落落。但所有的地方都很干净,几乎一尘不染,相比之下我自己塞满书和CD的小房间不可同日而语,简直就是一个狗窝。“稍微等一会儿。”他好象忽然想起了什么,打开厅里通向晒台的门,走了出去,寒风顿时灌满了小小的厅,涌进厨房,使我浑身打颤,有种窒息的感觉。几秒钟后他走进来关上门,手里拿着衣架,上面是洗得很干净的内衣和袜子。他叠好衣服放进抽屉,走回厨房。
水开了。泰雅冲好麦乳精,用一个细长柄的旧银勺搅过,先递给我。
“刚才吹了冷风没事吗?”我小心地问,他好象不喜欢别人过于关心他的身体。
“没事,”他说,“每次都是这样,上一次厕所就好了。”
他坐在床边,辫子已经解开,柔软的头发撒在肩上,深烟灰色的高领毛衣衬得他分外白晰秀丽。他双手握着杯子,低头小口小口地啜着麦乳精,杯面上淡淡的白色雾气被他呼出的气息扰动,幻化出敦煌飞天似的造型。我坐在凳子上愣愣地看着他,麦乳精虽然全部都还在我的杯子里,温暖和香甜却一点点在我胸中流淌。我真希望现在出现动画片里的怪兽,让时间在这一点静止,我就可以永远呆在这里,把这阴冷的冬夜凝固在温暖和宁静中。
“那天我在花园里看到你。”我说。我还清楚记得他的美丽如同子弹一样击中我心的感觉,
“那天我忘记带钥匙,在你们医院的花园里等别人上班开门。”泰雅说,“虽然没有花,看上去比弄堂里总是好一点。可以透透气。”
“没想到你住在这么近的地方。”
“这房子虽然很旧,一个人住住倒也方便。”
“我很喜欢老式的洋房,”我说,“洋房有韵味,不象公房没有生气。我上中学时喜欢骑自行车到处看房子。”
“哦?准备搬家?”
“不,就是到处看看老房子。没机会住看看也是好的。”
“是吗?可惜现在是半夜,否则晒台上看出去很美。楼道的灯和栅栏门也很漂亮。”他说。
我心里想我宁愿看你,但这句话总算在大脑里过了一遍,因为过于失礼没有钻出喉咙。我说:“你喜欢看窗外风景?”
他浅浅的笑了:“对,你不也喜欢看窗外吗?”
我的脸红了。每次当我疲惫不堪时,我总是趴在值班室的窗上向外张望,看远处群山一样的高楼,各种广告牌和近处的花园。方和说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特别专心,模样就象一只张着嘴等着天鹅从上面掉进我嘴里的癞蛤蟆。有一次方和和丁非捉弄我,把报纸做的帽子戴在张望窗外的我的头上,我没有发觉。郑为康看见他们在走廊里笑得直不起腰来,觉得不对头,就一间一间房间看过查看过来。如果不是他在我背上拍了一把把我惊醒,待会儿我也许就会戴着报纸做的帽子回办公室写病史或接待家属。
“那么说,你早就注意我了?”我说。
泰雅说:“我几次看见你盯着‘美丽人生’的招牌看,看上去就象在做梦一样。没想到医生也会做梦呢。”
“为什么医生不能做梦?”我反问,“医生也是人呀,是个人都会做梦啊。”
他说:“医生都是特别现实特别悲观的人吧?我在电视里看到,找齐家属,一一交待,什么都讲得清清楚楚。开药也是一板一眼,全部都照标准来。这样的生活,梦会少些吧?”
我反驳道:“美容当然也有规则,你总不能把别人的嘴涂成黑色,或者不在人家脸上涂抹而是涂抹在人家肚子上吧?头发也总是往下垂着长的。难道美容师做梦一定比医生多吗?”
“我?”他用一种很奇怪的语调喃喃道,“我做的梦确实太多了,醒都醒不过来了。”
床头的老式台钟发出“咯”的一声。我们几乎同时看了钟,指针过了12点。我感觉再呆下去有些不合适,起身告辞。泰雅送我出门,在门口时他说:“这幢楼是市级建筑保护单位。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仔细看看吧。”
我骑车回家时,幸福就象小鸟在心里跳跃。午夜的都市住宅区,街道空无一人,暗了灯光的楼房象懒懒的睡兽,任凭我和我的小鸟在他们鼻子底下乱窜。
接下来的两天里我发现星期五晚上我又犯了3个错误。去市图书馆的路上我看见有2个女孩子分别涂了黑色和纯蓝色的口红神情自若地在街上走。晚上电视节目里拍本市新年到来前商店的优惠促销活动,采访了几个顾客。其中一个女孩子脸上化淡妆,穿毛领紧身棉褛,但在商场里她拉链敞开,露出里面超短T恤和画了抽象花纹的肚脐,另外一对情侣,女的梳一个用弹力丝绒网罩裹得严严实实的短短的冲天辫,男的剃平头,每一根(EACH AND EVERYONE)头发都完全竖起。看来我确实是太老土太没想象力啊。
4。历史
关于泰雅有太多的不解之谜。看来他曾有一段时间买得起非常昂贵的衣服,不知为什么现在过得这么凄惶。他家里没有任何留作纪念的照片之类的东西,他的家世也是一片空白。也许那并不是他的家,只是租来的房子。我甚至不知道他多大年纪。至于那个奇怪的外号“老人妖”,更是不知从何而来。但是我很快得到了一些关于泰雅的消息,快得出乎我的意料。而消息本身更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这是新世纪第一年的结束,整个都市沉浸在无因的兴奋和狂乱中。宾馆区到处张灯结彩,各种酒吧、饭店都通宵营业。相比之下,急诊部反而成了宁静的港湾。“不管多忙今天一定要守住!不能出任何差错!不能有任何纠纷!”接班以前急诊室主任亲自督阵,给每个科室的值班医生下了死命令。结果前半个晚上平静地过去了,病人比平时少得多。
但是我还是有些紧张。这是我第一个真正的急诊班。医院换班不是按照整月而是按照整周,所以12月并没有结束而我已经换到急诊来了。这个月全部都是夜班,每天从5:00到次日上午7:30,做一天休息一天,半夜没有病人的时候还可以缩在茶水室的箱子上睡觉,听上去比在病房上班幸福多了。但估计实际上上班并不轻松,否则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视急诊为畏途呢?方和以过来人的口吻告诉我:“记住,治不好病人没有关系,千万不要有纠纷。否则你就玩完啦!”末了还补上一句:“当班时千万不要让丁非到急诊室来。他这小子就会添乱。”
我和陈劲交班后第一件事就是把留察室所有属于创伤科的病人兜了一遍。今天病人很少,只有一个自称被邻居花盆砸了脚趾头的人躺着等12小时后再次拍片子。他是交班前10分钟来的。他的第一张片子放在我桌上的看片灯箱上,被放射科值班、陈劲和我研究了半小时,一致认为没有骨折,而病人坚持自己肯定骨折了。最后陈劲作为上级医生决定留观24小时,12小时内复拍片。病人认为很满意,至少有住院留观的病史,他可以向邻居和保险公司索赔了。当然这是我很后面才知道的事。
开始的4小时内很少有创伤科的病人上门。急诊地方很小,隔成鸽子笼一样的一间一间,每一间之间有玻璃隔开。我左面是内科和普外科,走廊的尽头是补液室、扩创室和抢救室,还有一扇门通向留察室。我们科的房间有水斗和文件柜,并且有一个小套间做茶水室,是所有鸽子笼中最大的,因为病人不多,也是每个疲惫不堪的急诊医生稍加休整的好去处。
平静很快被打破了。9点开始不断有腹泻腹痛的病人上门,逐渐挤满了补液室和所有可以放下椅子让病人补液的地方。听忙得头头转的内科医生说是附近烧烤店食物中毒。最后病人过多,没有地方睡,内科医生就让一个病人睡在内科和普外科公用的检查床上。普外科表示强烈反对,说如果有急腹症病人要体检摸腹部睡在哪里。内科说就睡创伤科好了。谁也没有来问我一句我是否同意。半年多以前他们都还是我的老师,即使现在在同一个部门工作,上级医生仍然有不可动摇的权威性。
外面吵闹声不断。几个市卫生防疫站的工作人员逐一询问所有可能是食物中毒的病人的详细情况,每个人都拔高自己的声音希望别人能听清楚,而没有被问到的人则尽量大声呻吟以示痛苦不堪寻求别人的注意。突然在吵闹的海面上又掀起了一阵喧哗的高潮,几个年轻男女相扶而来,一进门就坐在地上叫护士,听语气也是烧烤店的受害者。我看到内科医生匆匆奔去照顾他们。过了一会儿她走进我的房间说:“看住你这张检查床,否则待会儿再来重病人连检查的地方都没有了。”又匆匆奔出去。显然新来的病人要求躺下补液,但所有可以躺的地方都躺满了,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我看见院总值班愁眉苦脸地打电话,看嘴型象是和区中心医院商量分一些病人去。
突然那几个年轻人拎着补液瓶闯进了我的房间,其中一个边走边叫:“谁说没有床,这不是?”我正要开口拒绝,却发现他们都是“美丽人生”的职员,其中一个就是那天告诉泰雅不在的理发师。我心里一动,看看内科医生,她正忙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这里,普外科医生可能到留察室去了,人不在。我清了清嗓子,说:“这是病人的检查床,如果有病人来……”“知道知道,有别人来我们就让位不行吗?”一个理发师说。最后最严重需要补液的一个睡在床上,其他5个人并排坐在检查床边,恰好面对我。我开始意识到这床确实结实,怪不得听说医院化了大价钱买来。但是和这么多人大眼对小眼让我很不自在。我把椅子拖到靠墙的地方独自看<<实用骨科学>>。
我两只眼睛看着书,耳朵却竖起听他们谈话,希望能捕捉到有关泰雅的片言只语。他们并没有因为身体不适而安静下来,不停地抱怨烧烤店。听起来似乎有个有钱的老主顾请熟悉的几个理发师和美容师到烧烤店聚餐当作小费。
“‘老人妖’那家伙平时要发毛病肚子痛,这次倒是逃过了。”其中一个说。
“是呀,他吃了几口就不吃了,装秀气。”
“人家上过台,要苗条嘛!哈哈哈。”
我的耳朵竖得越来越长,现在除了他们的谈话我什么别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GIGI,你真的看到过他扮人妖吗?”
“我哪里看到过,上次听那个台湾客人说的。”
“人妖泳装秀?”
“好象唱歌跳舞什么的。谁知道是不是人妖。”
“肯定是,台湾人不是常到泰国去旅游吗?你们不觉得他长得妖里妖气吗?”
“JACKY,你好变态!他是不是人妖和你有什么关系?”
“哈哈,GIGI,上次不是你猜他打过胎盘素吗?”
“TOMMY,我算是看错你了,你也这么变态!”
“对呀,GIGI,你不是说那个30岁的老男人比你皮肤还要好吗?不是人妖还会是什么?呵呵。”
“也许变人妖的手术失败所以肚子痛吧,有没有人验过他的身?嘻嘻。”
“他做牢时肯定很惹火吧。和他同住一个牢房的人好划算哦。嘿嘿。”
“变态!你们这帮变态!”
“医生,胎盘素是激素吧?”
“医生,打了胎盘素会变人妖吧?”
“医生,人妖的手术做坏了会肚子痛的吧?”
“医生……”
“医生……”
“唔?”他们叫了我好几声我才回过神来。我心跳加速,大汗淋漓,手汗湿透了书页。泰雅清丽柔和的形象一点一点崩溃了。我实在不敢相信他居然已经30岁,做过牢,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