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近中国的另类观察2-历史的底稿-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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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动佛祖,让他来为自家护身保驾,挂个佛像在胸前或者腰间,这是国人古已有之的老习惯。这些佛像如果是金属做的,而且又足够的扁平,也就跟像章相差无几了。不过,为世俗世界的人做纪念章的事,还是一种舶来货,是洋人先弄起来的,中国人后来一直在学。清朝覆灭之后,别的现代化好像没什么起色,但在这方面,倒是进步神速;在山西和江西的旧货摊上,我淘到过孙文、袁世凯、黎元洪、蒋介石,甚至曹锟、吴佩孚、张作霖、阎锡山的像章,都蛮精致的,个个人头硕大,端庄可敬。但是翻遍历史并名人日记和回忆,却没有人人戴像章的记录,甚至军政人士好像也没什么人佩戴这种看起来很美观的东西。如果非要佩戴点什么的话,大家显然对勋章更感兴趣,在老照片上,顶多能看到人们挂上若干或者若干排勋章的形象。
显然,这些曾经威风过的伟人(用广东话来说叫猛人),不是自身个人魅力不够,就是手下抬轿子的人太蠢,造出了像章,却没有办法或者干脆没有想到让大家都佩戴。袁世凯手下的梁士诒等人,想出了组织妓女和乞丐请愿团拥护老袁当皇帝的招数,大太子袁克定甚至连报纸都伪造出来,以示舆论一致,居然就是没想到让老百姓人人都戴有袁头的纪念章(哪怕让军政人员戴也行啊)。如果人人胸前都佩戴老袁的像章,别说做皇帝,就是直接做神仙,都准保没人敢反对,蔡锷之辈就是想捣乱,也没有人会响应。
不过,在那个时代,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上面提到过的大人物这样蠢,造出像章只拿它做纪念品,不充分发挥其政治效用。有两个不大的军阀,造了有自己头像的纪念章,然后强令自己的部下,每人一个,佩戴在胸前,如果有人不遵,军法处治。这两个人,一个在胶东,叫刘珍年,一个在关中,叫管金聚。
相比较起来,刘珍年推行个人崇拜的力度要大一点,不仅发像章,据说还编了自己的语录,发给手下的军政人员,人手一册,某些警句据说也是要求背诵的。可惜的是,现在刘珍年语录已经找不到了,我搜寻多年都没有结果。如果有一天刘语录能出土问世,肯定是件让收藏旧文物的人们高兴的事情。
更可惜的是,刘、管两位的队伍毕竟太小,不过几万人枪,崇拜所形成的战斗力又不足够大,所以没有显示出像章本身所应该具有的巨大精神威力,先后都让更大的军阀吃掉了。管金聚的遭遇更具戏剧性,打败了仗,本来他是可以化装逃走的,可是,即使变了装,他的士兵人人胸前都有他的像章,等于到处张贴了通缉令。——于是管大人没有跑成,落到了对手手里,而对手又是个六亲不认的家伙,结果管大人胸前吃了花生米,翘辫子了。
时间过去了大半个世纪了,没有人为我们的刘大人和管大人总结过经验教训,为什么他们的个人崇拜不够有威力。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此二人开创了利用像章推行个人崇拜的先河,拥有货真价实的首创性。仅凭这一点,他们就有资格在历史上留下名字,因为这两个小老鼠,后来居然拖出了那么大的木锨。
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发生过很多事情,有伦理革命、思想解放,还有科玄论战、教育救国、乡村建设。可是,当时发生的并不仅仅是这些事情,不仅大学生和教授在忙活,很多让后来的人们看起来很不怎么样的人,也在忙。对历史发生作用,甚至影响到后人行为的,其实并不都是那些很光鲜的思想和行为,思想家和先进时髦的学生在创造历史,军阀、马贼们也在创造历史。有讲唯物论的就有装神弄鬼的,有拜佛传戒的就有用水龙头给部队洗礼的,有主张教育救国的就有扶乩打卦的,比较起来,利用像章搞个人崇拜,还多少有点创造性。只不过,大家乱忙一场,流芳百世也罢,遗臭万年也罢,究竟哪个影响更大,还真说不清。
有关名人和辫子的故事
由于近些年清宫戏的流行,估计全国的男女老少,没有不知道清朝的男人是要留辫子的了。在美国,很有些人到现在还以为中国男人脑后有辫子,因为国人给他们最早的印象就是如此,祖祖辈辈传下来,形成刻板印象了。其实,当年中国男人的辫子,之所以最终被剪了下来,主要是这些西方人外加东方的日本人闹的。首先是西洋人少见多怪,心怀种族歧视之见,说国人的辫子pigtail(猪尾巴),后来一心要脱亚入欧的日本人也跟着起哄,猪尾巴长猪尾巴短地叫,日本小孩还成群结队地跟在清国留学生的后面,一边嚷着,一边伸着手,试图揪一下。清朝最后的十几年,国人到日本留学的最多,慢慢地对这种起哄招架不了,有些人在境外某些势力的策动下,居然想起了原来这辫子其实是满族人逼我们留的。一来二去,明末清初的笔记,《扬州十日记》《嘉定三屠》什么的都出来了,大家一看,原来我们的祖先,为了脑后的这根辫子,死了那么多人。辫子,不仅给了洋人骂自家的由头,还是奴隶的标志。
大家想通了之后,有勇敢的人就把辫子铰了,不长不短的头发,披散在脑后,前面还因为经常剃的缘故是光光的,成为那个时代独特的一种发式。不过这样一来,中国使馆的留学监督不干了,总是找这些人的麻烦。因为留学生中很多是公费,即使不是公费,父母家人也在国内,虽然那个时候朝廷在搞新政,整个社会,在西方资产阶级思想影响下,人心不稳,控制也不那么严了,但如果真要较真,追究起来,总是有点不妥。于是,没了辫子的诸公就亟思有所反制。经过侦查,他们发现监督大人姚某,跟某女留学生关系暧昧,于是决定设伏捉奸。俗语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只要惦记着,总能找到机会下手。某天,机会终于来了,姚某被抓了个“现行”,三个好汉一拥而上,邹容抱腰,张继捧头,陈独秀挥剪,只听咔嚓一声,监督大人的辫子就被剪了下来。结果姚监督丢了官,而三位好汉也不能再继续求学,自然也就逼上梁山,做了大名鼎鼎的革命党。
打这以后,继任的留学监督再也不敢为难留学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学生们也就日益胆大妄为,不再把辫子塞在帽子里,隆起一座富士山,纷纷剪下辫子跟日本下女换酒喝了。风气所及,连满族学生也受影响,不过,这帮八旗子弟多半未必真的下手,倒是将剪辫变成一种跟家里人要钱的手段。端方的儿子也留学日本,到日本没几天,就把带来的学费、生活费连同回去的旅费统统花了个精光,然后问老子要钱。老子闻后大怒,不给。儿子又来一信:再不给钱就剪辫子换钱!端方虽是满人官僚里的开明派,但满人剪辫子毕竟不成话,于是赶紧给儿子汇去一千大洋。
当年留学日本的人,绝大多数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因为一来国人真正肯下功夫的少,二来日本人也比较会糊弄中国人,大批地办速成学校,一年甚至半年就打发中国人学成回国。回国的留学生有的虽然连正经日语都不会说,只跟下女学会了几句戏谑的话,但却大批地担任国内新学堂的教师。这样一来,剪辫子的“不良风气”就传给了国内的学生。为了防止境外反动思潮的侵蚀,清朝的地方官采取了许多紧急措施,最主要的就是规定学堂的教员不能没有辫子。可是,如果这条规定严格执行起来,那么学堂就有办不下去的危险,因为留学生没有几个有辫子的。没有办法,只好变通,允许“海归”们弄条假辫子挂上充数,结果国内一时间假发店大发市利,生意奇好。鲁迅回国的时候,也买了一条假辫子,可是那些冬烘的先生,偏要像苍蝇见了血似的盯在后面品来品去,研究辫子的真伪,逼得鲁迅一怒之下干脆扔了假辫子,就光着脑袋走来走去。——学校居然也没有辞退他。其他回国的“海归”,装假辫子的经历大抵差不多,都先后被过于苛求的赵老太爷们逼上了梁山,最后大家索性不要辫子了。
当然,事情也没有那么绝对,海归们也有自愿挂假辫子的时候——那是朝廷授予他们洋进士、洋举人的时候。晚清新政曾经弄过某种中西合璧的玩意,给留学回国、学而有成的海归们授科举的头衔。举行一个小小的考试,按成绩,也按留学生在国外拿的学位,学工的授工科进士和举人,学农的授农科进士和举人,学军事的,就授兵科进士和举人,当然,如果是学牙医的,就授牙科进士和举人。我们很多近代的大名人,像严复、李四光、蔡锷、唐继尧、吴禄贞、蒋方震,都得过这种科名。虽然那时候很多时髦的人都在骂科举,但真要是头上落个进士举人的头衔,谁都不会拒绝。——毕竟,那东西我们祖祖辈辈为之奋斗了那么多年。
再后来,革命了。革命党只要起义成功,第一件要办的事就是剪辫子。有的地方甚至规定,凡是不肯剪辫子的人,不予公民权。更多的时候,革命党人是靠武力强迫,抓住有辫子的,按倒就剪。害得农民不敢进城,街上流行戴尖的高帽子,当年见于日本的“富士山”转移到了中国。但是一门心思革命的人很不理解,为什么国人对自己奴隶的标志这么看重?一个很有革命思想的军官冯玉祥,下令他的部下士兵统统剪掉辫子,他亲自带人手持驳壳枪监督,士兵们哭得呼天抢地,纷纷把剪下来的辫子珍重地包好藏起来。冯很愤怒,也很无奈。
可是,过了不久,当冯玉祥也变成了一方军阀,他招兵的时候,定下一个关键的条件就是,没有辫子的不要。——有辫子的农民,才是真正的老实人,招来当兵——塌实。
再到后来的后来,国人的辫子逐渐地没了,毕竟乡下人敌不过城里人。在乡下向城里看齐的过程中,随着风习的改变,九斤老太和赵老太爷都渐渐地没了市场,被城里人强行剪掉辫子的农民,安然无恙的日子一长,大家突然发现,原来没有辫子也是可以活的,而且活得很方便。可是,辫子没有了,神还在。这是冯骥才小说《神鞭》里说的,小说主人公傻二原来有一手甩辫子的“神功”,参加义和团,辫子被洋人的洋枪洋炮打没了,但练了洋枪,一样神乎其技,百发百中。此话,从另一个角度讲似乎更对——辫子没了,奴性还在,在某些特殊的条件下,甚至还会变本加厉。上层的人,讲“政治贞操”(注意:讲的都是大男人),下层的人,矮着身子狂呼万岁。
其实,个中的道理是常识:奴性之有无,是脑袋里面的事情,跟脑袋上的头发无关。
卧辙代表
在清代,地方官离任的时候,这个地方的绅商都得表示一点挽留的意思。比较通行的方式是送“万民伞”,意思是这个父母官,像伞一样遮蔽着一方的老百姓,送的伞越多,表示这个官越有面子。当然,有时候也会有更热烈的表示,那就是当官上路的时候,组织一群人拦车或者拦轿,虽然最后人总是要离开的,但那场面还真有点感人。
当然,这种事,有真的。不过,如果在这个官被撤职或者降职的时候,当地还有人送伞,甚至拦轿,说明这个官绝对是个清官或者好官,而且当地人同时又有情有义。可惜的是,在多数情况下,所谓万民伞之类,多半是当事人自己操办出来的。当地人看在离任官员即将升官的面子上,一般都不拂其意,怎么也要表示一下,不过如果需要大力度的表现,比如组织拦轿拦车什么的,那就需要离任者出点血了。某些官声不佳的人,连一般的万民伞都得出点血,否则没有人乐意操这个心。当然,也有官声不好,不肯出血,却非要伞不可的,那就是放赖不肯办交待,逼接任者为他张罗。
进入民国以后,地方掌权的人,逐渐换了军人,军人的脸皮比较厚,横征暴敛,营私舞弊,做事情不在乎人家怎么说。很多地方,1920年代的田赋已经征到了2020年代,小老婆讨了N个。不过,军阀也有好面子的,如果有机会换个地方当头,也有人热衷搞一点万民伞之类的噱头。1917年,冯国璋以副总统继任总统,必须离开南京,于是把他的亲信江西督军李纯调到南京,做江苏督军。李督军在历史上,没有多少声响,除了“二次革命”时打过国民党之外,似乎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只是有点好面子,讲虚荣(否则大概后来不会自杀),从江西调到江苏,等于升值,走的时候,总要风光一些。于是在他的安排下,江西的绅商一如前清时节,送万民伞,发电报挽留,沿大街安排商家预备送别席,而且还推举了一个老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