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曰(二)-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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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喑罗窗阉λ馈�
北海国（首府剧县「山东省昌乐县西」）宰相孔融，竟把一个他认为在老爹墓前哭声不哀的人斩首。
第一个宦官时代在血腥中结束，宦官彻底失败。但知识份子士大夫的胜利，却很悲惨，董卓的刀子已架到他们的脖子之上。
蔡邕
一九二年，东汉王朝宰相董卓被杀时，皇家左翼警卫指挥官（左中郎将）高阳侯蔡邕，正在宰相（司徒）王允家作客，听到消息，不禁发出一声惊叹。王允立刻翻脸，厉声斥责说：「董卓是国家的巨贼，几乎把东汉王朝颠覆。你是国家的高级官员，应该跟国家同一立场，全心愤慨。想不到你却怀念董卓对你的一点私人恩惠，反而为他悲痛，岂不就是叛徒？」逮捕蔡邕，交付司法部（廷尉）监狱。
蔡邕承认自己有罪，道歉说：「我身虽居于一个不忠的地位，可是，君臣古今的大义，耳所常听，口所常言，岂肯背叛国家，袒护董卓？请免一死，我愿脸上刺字，双下，允许我完成正在撰写的汉史（当蔡邕贬逐朔方郡「内蒙古包头市」时，曾上书请求续写汉书各志；蔡邕一生精力，在此一书）。」高级知识份子士大夫，很多人怜悯蔡邕，极力营救，王允一律拒绝。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马日，对王允说：「蔡邕，对东汉王朝史蹟典故，了解最丰。如果能完成这部史书，将是一代巨典；而他的罪名，微不足道，杀了他，岂不使天下失望？」王允说：「从前，武帝（西汉王朝七任帝刘彻）不杀司马迁，使司马迁写出谤书（史记），流传后世。而今，国势中衰，兵马就在郊外，不可以使奸的文化人，在幼主（十四任献帝刘协）左右执笔，对主上的圣德既没有帮助，却毫无疑问的，我们将受到他的讪笑讥刺。」蔡邕遂在监狱中被处死。
王允坚持非杀蔡邕不可，他说的那些理由，至堪玩味。如果因为蔡邕事奉过董卓，王允也事奉过董卓。如果因为蔡邕受到董卓亲信倚重，王允也同样受到董卓亲信倚重。如果因为蔡邕是董卓所征召，王允也同样是董卓所擢升。仅只一声惊叹，罪何至死？
只有两种解释是合理的，一是，王允妒忌蔡邕史学上的成就。另一是，王允本属于董卓的摇尾系统，他如果不把董卓的马屁拍得舒舒服服，董卓焉能把中央大权，全部托付，其中一些丑态毕露的行为，蔡邕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王允不得不预防蔡邕泄漏他的底细。他抨击司马迁的史记是一部「谤书」，充份显示出他恐惧什么──恐惧蔡邕的「谤书」。
冠冕堂皇的理由虚晃一枪，真正的理由因为太卑鄙的缘故，往往说不出口。
王允是另一类型的文妖。
王允
王允诬杀蔡邕两月后，董卓部将李件反击，攻陷长安，逮捕王允，连同妻子儿女一齐处死。李件命把王允的尸首拖到闹市，任人参观，没有人敢去收葬。旧部属平陵（陕西省咸阳市西平陵乡）县长、京兆（陕西省西安市）人赵戬，放弃官位，把王允尸体掩埋。
当初，王允把诛杀董卓的功劳，全部揽到自己头上，宫廷秘书署执行官（仆射）士孙瑞的功劳，也归给王允，因而封不上侯爵，但也正因为如此，逃过李件报复的灾难。
司马光曰：「易经说：「辛劳而又谦让的君子，吉祥。」（易经？
系辞）士孙瑞有很大的功勳，却不自夸自负，用来保护身家性命，岂不是智慧过人？」确确确一个没有政治头脑的人，却坐在必须有政治头脑才能坐的板凳上，实在是一种灾难，他的最大的特征是，深信凭他主观的意志和手中的那点权柄，就可以随心所欲，使太阳从西边升起。
董卓是一条疯狗，他相信军事万能。王允虽是一位高级知识份子，但发疯的程度，不亚于董卓，他相信他的智谋超人。只因为文武殊途，表现的方式所以各异。董卓满身背着诟骂，王允却披着忠贞的外衣。他创造了东汉王朝复兴的契机，不仅不能把握，反而把东汉王朝拖向谷底，使人民受到更长期的痛苦。在影响上，王允跟董卓相等，都罪大恶极。
告状也有罪
一九三年，天下已乱，右北平郡（河北省丰润县）人田畴，回到故乡无终（天津市蓟县），率领田姓家族，深入徐无山（河北省玉田县东北凤凰顶）中，寻觅到一块广大的盆地定居，亲自耕田，奉养父母。各地流亡的难民纷纷前来投奔，只数年时间，增加到五千余家。田畴遂制定法条：互相杀伤、偷窃、告状诉讼的人，考察罪行的轻重，分别处以适当的刑法，最重的是死刑，共十余条。又制定婚姻嫁娶的礼仪，兴建学校，讲授课业。法条制定后，公告实施，人民都乐于遵从，风俗优美，甚至遗失在道路上的东西，都没有人去捡。
田畴制定的法条中，诉讼告状的行为，竟成为一种罪行，可看出穷苦小民所处的地位。咦，君王从不告状，告状的都是臣僚；奴隶主从不告状，告状的都是奴隶；手握权柄的人从不告状，告状的都是手无寸铁的小民。财产被吞并，妻子女儿被掳去当婢女小老婆，儿子或老爹被乱棒打死……中国人只能无穷无尽的忍受，如果你胆敢向「圣明的君王」，或胆敢向「贤能的父母般的官员」，哀求发还被吞并的财产，哀求放回被抢夺的妻子女儿，哀求处罚那个打死儿子或老爹的凶手，你就成了刁顽之徒，犯了滔天大罪。
田畴反对诉讼告状的观念，不是突然冒出来的，而是腐败的官场产物。任何事情，不公平则一定有反弹，国家设立法庭，就是要消除这种不公平。不消除这种不公平，却只禁止反弹；不消除痛苦，却只塞住嘴巴不准哭叫；不用法律解除人民所受的迫害，却只不准人民诉讼，结果必然产生下列后果：一是奴性被培养得更深，国民品质低落。二是血腥抗暴，用斗争代替诉讼。
世界上只有公平的审判才可以消除不公平，而我们古老的文化中却传播一种思想，认为不准诉讼就可以消除不公平。什么时候，中国人能够用诉讼解决争端，不必含垢忍辱，更不必使用刀枪，中国才能成为一个文明的国度。
箕融
徐州（江苏省北部）全权州长（牧）
陶谦，任命融当下邳国（首府下邳「江苏省睢宁县北古邳镇」）宰相，教
他负责督导运输广陵郡（江苏省扬州市）、下邳国（首府下邳）、彭城国（首府
彭城「江苏省徐州市」）的粮食到州政府所在地郯县（山东省郯城县）。融取得这项权力后，竟把三个郡和封国缴纳的物资，全部扣留，大肆兴建佛教庙院，命人民诵读佛教经典，吸引邻郡的佛教徒移往下邳（下邳国首府），多达五千余户。每逢释迦牟尼生日（四月八日），举办「浴佛会」，在路旁摆设筵席，往往连绵数十华里，费用多到亿亿钱。后来，曹操击破陶谦（参考一九三年秋季），徐州（江苏省北部）惊恐，朝不保夕，融率领部众男女一万余人，南下广陵郡（江苏省扬州市），广陵郡郡长赵昱，盛大接待，把融当作上宾；融看到广陵郡物产丰盛，人民富有，怦然心动，就在一次筵席上，乘敬酒的机会，击斩赵昱，下令军队烧杀抢掠。然后，再渡长江南下。之前，彭城国（首府彭城）宰相薛礼，受陶谦的压迫，率领部众躲到秣陵（江苏省江宁县南秣陵乡）。
融就渡过长江，前往秣陵投靠薛礼，不久，又击斩薛礼。
扬州（安徽省中部及江南地区）州长（刺史）刘繇，命豫章郡（江西省南昌市）郡长朱皓，攻击左将军袁术所任命的豫章郡郡长诸葛玄，诸葛玄战败，退保西城（南昌市西）。刘繇乘船西上，驻军彭泽（江西省湖口县东），命融协助朱皓。许对刘繇说：「融出动军队，一向不管别人对他的评价。朱皓忠厚，容易推心置腹、相信别人，要教朱皓严密提防。」然而，融到达后，仍用诈术击斩朱皓，接管朱皓的郡长职位。刘繇大怒，进攻融，融溃散，逃入丛山，被当地人民诛杀。
在历史上，箕融不过一粒老鼠屎，但他却为全人类提供一个典型，他的特质是：利用别人高贵的情操，做出卑鄙的坏事。赵昱诚心接纳他，他杀赵昱；薛礼诚心接纳他，他杀薛礼，朱皓诚心接纳他，他杀朱皓。他有他的信念，认为任何严重的忘恩负义行为，只要先下口咬定别人忘恩负义，报应就永不会落到自己头上。天下人是骗不完、坑不完的。只要有权有钱，再丑陋都会被人接受。事实证明，这种判断并不是完全不正确，箕融斩击赵昱后，薛礼照样向他张开双臂；箕融击斩薛礼后，朱皓照样向他张开双臂。乍乍乍乍监赏能力的缺乏，是鼓励邪恶的能源，箕融之所以能通行无阻，在于太多人对善恶不能分辨，即令分辨，也不敢认真。
公孙瓒
一九五年，有童谣说：「燕国南疆／赵国北界／中央合不住／大小像块磨刀石／只有那里，可以躲避。」前将军公孙瓒认为是指易县（河北省雄县西北）。
于是，把大本营迁到易县，环城挖掘十道壕沟，兴筑高大土丘，每个土丘都高达五六丈，再在土丘上建立高楼（这座新的城池座落在易县县城西，称易京）。位于中央的土丘最高，足有十丈，作为公孙瓒的居处。用铁做门，左右侍从警卫，全被隔在门外，七岁以上的男子，不准进入，专跟小老婆姬妾美女厮混在一起。
正式公文书，或其他文件，都用绳子吊上城堡。训练妇女们放大嗓门，使数百步外可以听到，就用她们传达公孙瓒的命令。公孙瓒遂跟宾客们完全隔绝，智囊和猛将，渐渐背叛离散，而公孙瓒也很少再出作战。有人问他缘故，公孙瓒说：「想当年，我在塞外驱逐叛变的胡人部落（参考一八八年十一月），在孟津（河南省孟津县东黄河渡口）扫荡黄巾变民（参考一九一年十月），自以为天下战乱，可以霎时平定。但是到了今天，战乱才不过刚刚开始，看起来我已无能为力，不如使官兵休息，努力耕田，拯救灾荒凶年。兵法说：「百尺高楼，不可进攻。」
我的军营分别驻屯各楼，外有数十重墙堑，粮食聚集有三百万斛，等到把它吃完，大概天下大势，已有分晓。」
公孙瓒跟董卓，是从一个破窑里烧出来的货色。用凶暴的手段把大海搅得波浪滔天之后，却认为仍可躲在一片树叶上，照样保持他的荣华富贵。天下竟有这么多头脑简单的恶棍，而这种头脑简单的恶棍，竟也能平地崛起，原因何在，留给我们一个课题。
你衡陷鲨鱼阵
平原国（首府平原「山东省平原县」）人你衡（你音m「米」姓），自幼便才华出众，辩论敏捷；但刚愎骄傲，盛气凌人。工程总监（将作大匠）孔融推荐给曹操，然而第一次见面，你衡便破口辱骂。曹操大怒，对孔融说：「你衡不过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娃，我杀他，犹如杀一只老鼠、一只麻雀。但这个人一向有点虚名，外人可能认为我没有容人之量。」于是把你衡送给刘表，刘表把他当作上宾，你衡倒对刘表满口赞美，但他却不断讽刺刘表左右亲信，这些亲信遂有计画的进行诬陷，向刘表打小报告，说：「你衡承认将军的仁爱胸襟，纵是姬昌（周王朝一任王姬发的老爹）也不过如此。但是，他认为你没有决断能力，所以最后不可避免的会归于失败。」这段话恰恰指出刘表的缺点，但你衡却从没有讲过。刘表大怒，知道江夏郡（湖北省新洲县）郡长黄祖性情急躁，再把你衡送给黄祖，黄祖对你衡也十分礼遇。后来，你衡在大庭广众之下，侮辱黄祖，黄祖把他诛杀。
你衡不过是一个没有原则的舞台小丑，从史书上寥寥数语的介绍，可看出他的形象：知识丰富，情绪起伏，对自己的评价，过度高估。有些人认为你衡不畏惧权势，但在曹操那里吃了亏之后，见了昏庸无能的刘表，却拍尽马屁。你衡不是不畏惧权势，而是他认为他的虚名可以保护他不死。利用群雄争霸，有权势的人都在珍惜自己羽毛的时代，他以大无畏的外貌出现，随时随地侮辱别人，而肯定别人不敢动他一根毫毛。他的判断正确，曹操、刘表就是如此反应，不幸的是，最后遇到一个不爱惜羽毛的老粗黄祖，不吃这一套，于是斩首。你衡之死，不是死于他不畏惧权势，而是死于他表态失误。
然而，我们讨论的不是你衡，而是刘表亲信诬陷你衡的布局。那段话明明不是你衡说的，但从语气上以及深刻的观察分析上判断，说它出自你衡之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