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义-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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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卢方自缢蟠龙岭 路彬指告鹅头峰()
且说两个小童儿,奉寨主令,跟嘎嘎前来上祭。半路一晃,不知嘎嘎哪里去了。天气不早,只好两人去祭奠,摆祭礼,奠茶酒,烧钱纸,叩头。诸事完毕,将家伙撤下来,搁在食盒之内,抬将起来。由坟后头土山子过去,不等嘎嘎,回寨交令去了。
却说卢爷瞧着小童儿哭得甚恸,自己就把这口气挽住了。冷风一吹,悠悠气转,他抬头一看,童儿等踪迹不见。自思:五弟准是死咧,四弟也活不了。我们当初有言在先,不能同生,情愿同死,到如今我就等不得二弟、三弟了。一瞧对面有棵大树,正对着五爷之坟。他自己奔到树下,将刀解将下来,放在地上,将丝鸾带解将下来。可巧此树正有一个斜曲股杈,一纵身将带子搭好,结了一个死扣。卢爷跪祷神,向着京都地面,拜谢万岁爵禄之恩,谢过包相提拔之恩。接着,向着逆水潭叫了两声四弟,向着坟前叫了两声五弟,向着陷空岛又叫了两声夫人,又叫道:“娇儿呀,卢方今生今世不能相见了。”用手将带子一分,两泪汪汪地说:“苍天哪,苍天哪,我命休矣”大义士把头颈一套,身子往下一沉,耳内生风,心似油烹,眼一发黑,手足乱动乱踹,渺渺茫茫。忽然,耳内有人呼唤,微睁二眼,看见两个人在面前蹲着。一个是蓝布裤袄,腰系蓝布钞包鞋;一个是青布裤袄,青布钞包鞋;一个是白脸细条身材;又一个是黑脸面,粗眉大眼。全都未戴头巾,高挽发纂。黑脸面的手中一条木棍,眼前又放着一个包袱。卢爷自思:方才上吊,怎么这时节我坐在这里?必是这两个人将我救了。他连忙问道:“二位,方才我在此树上自缢,可是二位将我救下”二人说:“你偌大年纪,又不是穷苦之状,因何行此拙志”大爷说:“哎哟!二位若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奈因阳世三间,没有我脚踏之地,是生不如死。”黑脸的说:“你瞧,这个不是他吗”白脸面的说:“准是吧!老人家方才山神庙可救了妇人吗”卢爷道:“不错,也是出其不意,听见庙里有人呼救,是吾将毛嘎嘎捆上。那位大嫂跑了,是二位的什么人”两个人说:“这个包袱可是你的吗”卢爷说:“是我的。”卢爷在石头上坐着,进庙救人,追赶毛嘎嘎,见小童儿上祭,然后上吊,哪里还顾包袱?谁知被二位拾来。
你道二位是谁?居住晨起望,打柴为生。一位姓路叫路彬;一位姓鲁,叫鲁英,是姐夫郎舅。皆因鲁氏险些被毛嘎嘎污染,遇卢爷解围逃回家去,正遇路鲁卖柴回家,一闻路鲁氏之言。路彬是个聪明人,伶牙俐齿。舅爷是粗莽庸愚。鲁英提了一条木棍,同路彬至山神庙找寻了一回,并没遇见毛嘎嘎。大石头旁边撂着个包袱,拾将起来正要回家,遇卢爷上吊。鲁英过去将卢爷解将下来,盘腿耳边呼唤,卢爷才悠悠气转。鲁英听姐姐所言,救他之人与卢爷面貌无差,连包袱俱都不错。两人与卢爷行礼,称卢爷为恩公。卢爷问:“二位贵姓”一人说:“我叫路彬。”一人说:“我叫鲁英。”卢爷问:“那位大嫂是你们什么人”路彬说:“是我贱内。”鲁英说:“是我的姐姐。”二位问卢爷说:“恩公贵姓”大爷不肯说。路彬明白,言道:“恩公有话请说。我们虽与君山甚近,可是大宋的子民,有什么请说,绝无妨碍,到底恩公贵姓”大爷说:“我姓卢,单名一个方字。”路彬说:“莫非是陷空岛卢大爷么”大爷说:“正是。”路彬说:“到此何事”卢爷说:“方才你们说是大宋的子民,我方敢告诉你们。皆因按院大人丢失印信,教贼人抛弃逆水潭中,我特来捞印。”鲁英说:“甚么,是你捞”卢爷说:“不是,我们来了三个人呢!有我二弟四弟捞印,是我四弟下去。”鲁英说:“下去了没有”大爷说:“下去了。”鲁英说:“淹死了。”卢爷说:“哎哟”只听吧嗒一声,路彬打了鲁英一掌,说:“你胡说”鲁英说:“下去就死。上回六月间,我们十几个人,就是我水性好,拿绳子把我腰系上,他们几个人揪着绳子,我往水里一扎,叫浪头一打,我就喝了两口水,幸亏他们拉得快,不然我就淹死了。”路彬说:“四老爷那个水性像你吗?御河里头捕过蟾,高家堰治过水,拿过吴泽,江海湖河,沟壑池淀溪坑涧,无论多大水也不足为虑,何况此潭?问卢爷,他从哪方下去的”卢爷说:“从正西。”路彬说:“不行。活该凑巧。今天早晨他们将印抛将下去,正是我们在上天梯下打柴,瞧他们在鹅头峰抛下一样东西,恰是日色将出的时候。黄澄澄系着一块红绸子抛将下来。我们只是纳闷。你老人家说出,我才省悟是印。你老人家收拾一路前往,我指告四老爷的方位。”卢爷点头,由树上将带子解下来系在腰中,将刀挎将起来,包袱拿起来,奔小神山一边走着。
路彬、鲁英问卢爷因为何故在此自尽?卢爷又问他俩说:“方才这个坟可是我五弟坟吗”鲁英刚要答言,路彬怕他说出来,言道:“这个坟不是五老爷的坟。我听说五老爷被捉劝降君山,五老爷不降。假作一个坟,暗地里有人;若有人前去祭墓,那是准被他们拿住。五老爷不降,被捉的人降了,那就像五老爷降的一样。这是钟雄用意,你老可莫认真。”
会撒谎人真说得圆全。蒋爷说的话,卢爷还不深信;路彬的谎,卢爷倒信以为真。你道路彬何故撒谎?是聪明人一见而明,他想卢爷上吊必是为他五弟之事。鲁英在旁发怔,他也不知道他姐夫是什么意思,又不叫他说话。
走到上天梯上,鲁英说:“小猴!小猴”卢爷说:“不是小猴,是我们老四。”路彬又打了鲁英一下。路彬叫卢爷嚷:“莫下去”焉知四爷头次下水,自己穿上鱼皮,摘去头巾,拿尿胞皮儿罩住脑袋。藤子箍儿上有螺丝,拧上两把牛耳尖刀,把自己的衣服包袱盖好,叫二爷给巡风。四爷扎入水中,被浪头一打,自觉着晕头转向,不能随水乱转,逆着水力往下坐,水寒彻透骨,霎时间力尽筋疲。
前文说过,逆水潭鹅毛沉底。难道说蒋平比这鹅毛还轻么?不然。有个情理:这水是乱转,不是鹅毛到水就沉下去,是转来转去转在当中,往下一旋,即旋入海眼去了,故此鹅毛沉底。蒋爷下水是活人,讲究下水就得知道水性,凭它怎么地转也不顺着它去,若要顺它到当中,也就旋入海眼去了。只是一件寒彻透骨,蒋爷禁受不得。坐了五六气水,在水中看大人印信,影色皆无。大略着再坐二气水,冷就冷死了。往上一翻上岸来,浑身乱抖。叫二哥拉出刀来,砍些柴薪,拿自来火筒挖出火点起柴薪。四爷前后地乱烘,方觉着身体发暖,说道:“厉害呀,厉害”二爷问:“可见着印没有”四爷说:“没有,没有,再看这回。”二爷说:“不好!莫下去了。”四爷说:“不下去,焉能行的了”听大爷嚷道:“莫下去”四爷说:“大哥一来,又该絮絮叨叨的呀”一跃身扎入水中去了。大爷又嚷:“不行了,四爷又入水中去了。”
三人下上天梯至逆水潭涯,叫道:“二弟,我与你荐两个朋友。”二爷猛回头,倒吓了一跳,问此二位是谁?卢爷将自己事说了一遍,也把路鲁二位的事说了一回。二爷反倒与路鲁二位道劳。卢爷问二爷四弟捞印之事,二爷也把四弟捞印毫无影色说了一回。等够多时,四爷上来仍去烤火,暖了半天。卢爷与路、鲁见四爷,把鹅头峰抛印之事说了一回。蒋爷一听,说:“这可是天假其便”要奔鹅头峰捞印。
至于印捞得上来捞不上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樵夫巧言哄寨主 大人见印哭宾朋()
且说蒋爷一听路、鲁之言:今日早晨看见王府之人把印系着一块红绸,由鹅头峰抛下。四爷听说就要前去下水。路彬一把拉住说:“且慢,我有个主意,水性太凉,如何禁得住?叫我们鲁英取些酒来,我再打下点柴薪,四爷外面烤透了,腹中有酒,准保在水中半个时辰不冷。”就叫鲁英去家中取酒。路彬自己借韩二老爷的刀,砍了些柴薪搁在火上,叫蒋爷过来烘烤。
不多时,鲁英到来,拿着个大皮酒葫芦,拔去了塞儿,蒋爷嘟嘟嘟嘟地喝了一气。又喝又烤,顿时间浑身发热,内里发烧。酒也不喝了,火也不烤了,直奔东南。
到鹅头峰下,卢爷嚷:“到了。”蒋爷高声嚷道:“大哥、二哥听着:多蒙路、鲁二位指告我的所在,托赖天子之福,大人的造化,就能捞将上来;再若见不着印信,我可就不上来了。”大家一闻此言,惊魂失色。卢爷就要大哭,被大家劝住。
单说蒋四爷扎入水中,坐了两三气水,觉着不似先前那般冷法,总是腹中有酒的好处;又坐了几气水,睁眼一看,前边红赤赤的一溜红绸子,唰唰、唰唰地被浪头打得乱摆。蒋爷就知道是印,迎着水力往前一扑,探手一揪,红绸一丝也不动。蒋爷吃一大惊。
你道印信拿不过来是什么缘故?这个印要扔在潭中,不用打算上来。前文说过,此潭水势乱转,鹅毛转在当中,都要沉下海底,何况是印!总有个巧机会,又道是:“不巧不成书。”一者大宋洪福齐天,二则大人造化不小,三来蒋爷的水性无比,四来又是路、鲁二位的指告,活该蒋四爷作脸。这印被山石缝儿夹住,若不是这个石缝儿夹住,也就被水旋入当中海眼去了。
蒋爷尽力往上一提,提出石缝。蒋爷往上一翻,钻出水来。路、鲁、卢、韩四人在鹅头峰下,眼巴巴地看着。听水中呼隆一声,四爷上身露出,手捧金印,举了个过顶。卢爷过去要拉,被二爷揪住说:“失脚下去,性命休矣”蒋爷上来,路、鲁二位与大众道喜。四爷将印交与大爷,仍奔正西前去烤火。路、鲁二人催道:“天晚了,换衣裳快走罢!不然君山撒下巡山喽兵,可不是当耍的。”蒋爷点头,又喝了些酒,拔了刀子,去了尿胞皮,摘了滕箍,脱了鱼皮,换了白昼的服色,包起鱼皮。大爷解了印上的红绸子,收了印信。鲁英提携着酒葫芦,路彬紧催道:“不早了,快走,快走。”
大家上上天梯,走到山神庙。卢爷一指道:“我就在这遇见路大嫂。”蒋爷道:“若不遇见路大嫂,你也就早死多时了。”说毕大家反倒笑了一回。
忽然间,听见前边铜锣阵阵,呛啷啷声音乱响,满山遍野,灯笼火把,亮子油松,照彻前来。喽兵嚷道:“拿奸细呀”呛啷啷叉盘乱响,大喊一声说:“拿奸细。”此人乃是君山巡山大都督,外号人称亚都鬼,名叫闻华。蒋爷一看,此人身高九尺,蓬头勒金额子二龙斗宝,两朵红绒桃顶门上秃秃地乱颤,紫缎子绑身小袄,寸排骨头纽,紫钞包,大红中衣,薄底靴子,虎皮的披肩,虎皮的战裙。黑沉沉的脸面,粗眉大眼,半部钢髯。蒋爷叫:“大爷,把印给我罢!你们迎上去。”路彬低声说:“不可,我二人迎上去,不行你们再出去。”蒋爷点头暗道:“两个人本领不错呢”蒋爷三人暗暗隐避身去。
路、鲁迎到上面,喽兵嚷道:“什么人”路彬言道:“是我们两个。”喽兵报道:“前面有晨起望卖柴的路彬、鲁英挡住去路,禀寨主的示下。”闻华道:“列开旗门”喽兵一字儿排开。路、鲁二人施礼道:“寨主爷意欲何往”闻华说:“方才喽兵报道,上天梯下逆水潭旁火光大作,怕有奸细,是我看看虚实。”路彬说:“没有。我二人方才在上天梯下边打柴,天气太晚,潭中水寒气逼人,点了些柴薪烤了一烤。刚打下边上来,并无别人。若有陌生之人,我们还不急急地报与寨主知道!寨主若不凭信,就自己去看。”闻华一听此言,说:“火是二人点的,我就不必去看了。”说罢将手中三股叉一摆,众喽兵尾作头、头作尾,别处巡山去了。
蒋四爷暗地听明,说:“好一个路彬!此人大大的有用,乃吾之膀臂也。”待喽兵等去后,与路、鲁会在一处,走小路,穿山道,至路彬门首要告辞。路彬问:“上哪里去”四爷说:“回上院衙。”路彬说:“走不得,此时巡山人多了,若遇上可不好办了。明日起身,我有万全之计。今日且在我的家中住下,明日再走。”四爷点头。
至路彬家,到里面上房屋中坐下。有路鲁氏过来见卢大爷,叩头行礼。卢爷言:“不敢当”行礼毕,入后去了。大家用饭。
次日,路彬与大家换了樵夫的衣巾,担着几担柴,连路、鲁二人共五个樵夫。有像的,有不像的。二爷就像;大爷不很像,长髯的樵夫很少;四爷更不像了,痨病痨病——中医指结核病。鬼的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