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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部分

警世通言-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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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之力,挈带而来,以为他适之地。〃公子道:〃这个恐未必然。〃孙富道:〃既不然,江南子弟,最工轻薄。兄留丽人独居,难保无逾墙钻穴之事。若挈之同归,愈增尊大人之怒。为兄之计,未有善策。况父子天伦,必不可绝。若为妾而触父,因妓而弃家,海内必以兄为浮浪不经之人。异日妻不以为夫,弟不以为兄,同袍不以为友,兄何以立于天地之间?兄今日不可不熟思也!〃
  公子闻言,茫然自失,移席问计:〃据高明之见,何以教我?〃孙富道:〃仆有一计,于兄甚便。只恐兄溺枕席之爱,未必能行,使仆空费词说耳!〃公子道:〃兄诚有良策,使弟再睹家园之乐,乃弟之恩人也。又何惮而不言耶?〃孙富道:〃兄飘零岁余,严亲怀怒,闺阁离心。设身以处兄之地,诚寝食不安之时也。然尊大人所以怒兄者,不过为迷花恋柳,挥金如土,异日必为弃家荡产之人,不堪承继家业耳!兄今日空手而归,正触其怒。兄倘能割衽席之爱,见机而作,仆愿以千金相赠。兄得千金以报尊大人,只说在京授馆,并不曾浪费分毫,尊大人必然相信。从此家庭和睦,当无间言。须臾之间,转祸为福。兄请三思,仆非贪丽人之色,实为兄效忠于万一也!〃李甲原是没主意的人,本心惧怕老子,被孙富一席话,说透胸中之疑,起身作揖道:〃闻兄大教,顿开茅塞。但小妾千里相从,义难顿绝,容归与商之。得妾心肯,当奉复耳。〃孙富道:〃说话之间,宜放婉曲。彼既忠心为兄,必不忍使兄父子分离,定然玉成兄还乡之事矣。〃二人饮了一回酒,风停雪止,天色已晚。孙富教家僮算还了酒钱,与公子携手下船。正是: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却说杜十娘在舟中,摆设酒果,欲与公子小酌,竟日未回,挑灯以待。公子下船,十娘起迎。见公子颜色匆匆,似有不乐之意,乃满斟热酒劝之。公子摇首不饮,一言不发,竟自床上睡了。十娘心中不悦,乃收拾杯盘为公子解衣就枕,问道:〃今日有何见闻,而怀抱郁郁如此?〃公子叹息而已,终不启口。问了三四次,公子已睡去了。十娘委决不下,坐于床头而不能寐。到夜半,公子醒来,又叹一口气。十娘道:〃郎君有何难言之事,频频叹息?〃公子拥被而起,欲言不语者几次,扑簌簌掉下泪来。十娘抱持公子于怀间;软言抚慰道:〃妾与郎君情好,已及二载,千辛万苦,历尽艰难,得有今日。然相从数千里,未曾哀戚。今将渡江,方图百年欢笑,如何反起悲伤?必有其故。夫妇之间,死生相共,有事尽可商量,万勿讳也。〃
  公子再四被逼不过,只得含泪而言道:〃仆天涯穷困,蒙恩卿不弃,委曲相从,诚乃莫大之德也。但反复思之,老父位居方面,拘于礼法,况素性方严,恐添嗔怒,必加黜逐。你我流荡,将何底止?夫妇之欢难保,父子之伦又绝。日间蒙新安孙友邀饮,为我筹及此事,寸心如割!〃十娘大惊道:〃郎君意将如何?〃公子道:〃仆事内之人,当局而迷。孙友为我画一计颇善,但恐恩卿不从耳!〃十娘道:〃孙友者何人?计如果善,何不可从?〃公子道:〃孙友名富,新安盐商,少年风流之士也。夜间闻子清歌,因而问及。仆告以来历,并谈及难归之故,渠意欲以千金聘汝。我得千金,可借口以见吾父母,而恩卿亦得所耳。但情不能舍,是以悲泣。〃说罢,泪如雨下。
  十娘放开两手,冷笑一声道:〃为郎君画此计者,此人乃大英雄也!郎君千金之资既得恢复,而妾归他姓,又不致为行李之累,发乎情,止乎礼;诚两便之策也。那千金在那里?〃公子收泪道:〃未得恩卿之诺,金尚留彼处,未曾过手。〃十娘道:〃明早快快应承了他,不可挫过机会。但千金重事,须得兑足交付郎君之手,妾始过舟,勿为贾竖子所欺。〃时已四鼓,十娘即起身挑灯梳洗道:〃今日之妆,乃迎新送旧,非比寻常。〃于是脂粉香泽,用意修饰,花钿绣袄,极其华艳,香风拂拂,光采照人。装束方完,天色已晓。
  孙富差家童到船头候信。十娘微窥公子,欣欣似有喜色,乃催公子快去回话,及早兑足银子。公子亲到孙富船中,回复依允。孙富道:〃兑银易事,须得丽人妆台为信。〃公子又回复了十娘,十娘即指描金文具道:〃可便抬去。〃孙富喜甚。即将白银一千两,送到公子船中。十娘亲自检看,足色足数,分毫无爽,乃手把船舷,以手招孙富。孙富一见,魂不附体。十娘启朱唇,开皓齿道:〃方才箱子可暂发来,内有李郎路引一纸,可检还之也。〃孙富视十娘已为瓮中之鳖,即命家童送那描金文具,安放船头之上。十娘取钥开锁,内皆抽替小箱。十娘叫公子抽第一层来看,只见翠羽明彆,瑶簪宝珥,充轫于中,约值数百金。遂投之江中。李甲与孙富及两船之人,无不惊诧。又命公子再抽一箱,乃玉箫金管;又抽一箱,尽古玉紫金玩器,约值数千金。十娘尽投之于大江中。岸上之人,观者如堵。齐声道:〃可惜,可惜!〃正不知什么缘故。最后又抽一箱,箱中复有一匣。开匣视之,夜明之珠约有盈把。其他祖母绿、猫儿眼,诸般异宝,目所未睹,莫能定其价之多少。众人齐声喝采,喧声如雷。十娘又欲投之于江。李甲不觉大悔,抱持十娘恸哭,那孙富也来劝解。
  十娘推开公子在一边,向孙富骂道:〃我与李郎备尝艰苦,不是容易到此。汝以奸淫之意,巧为谗说,一旦破人姻缘,断人恩爱,乃我之仇人。我死而有知,必当诉之神明,尚妄想枕席之欢乎!〃又对李甲道:〃妾风尘数年,私有所积,本为终身之计。自遇郎君,山盟海誓,白首不渝。前出都之际,假托众姊妹相赠,箱中韫藏百宝,不下万金。将润色郎君之装,归见父母,或怜妾有心,收佐中馈,得终委托,生死无憾。谁知郎君相信不深,惑于浮议,中道见弃,负妾一片真心。今日当众目之前,开箱出视,使郎君知区区千金,未为难事。妾椟中有玉,恨郎眼内无珠。命之不辰,风尘困瘁,甫得脱离,又遭弃捐。今众人各有耳目,共作证明,妾不负郎君,郎君自负妾耳!〃于是众人聚观者,无不流涕,都唾骂李公子负心薄倖。公子又羞又苦,且悔且泣,方欲向十娘谢罪。十娘抱持宝匣,向江心一跳。众人急呼捞救,但见云暗江心,波涛滚滚,杳无踪影。可惜一个如花似玉的名姬,一旦葬于江鱼之腹!正是:三魂渺渺归水府,七魄悠悠入冥途。
  当时旁观之人,皆咬牙切齿,争欲拳殴李甲和那孙富。慌得李、孙二人手足无措,急叫开船,分途遁去。李甲在舟中,看了千金,转忆十娘,终日愧悔,郁成狂疾,终身不痊。孙富自那日受惊,得病卧床月余,终日见杜十娘在傍诟骂,奄奄而逝。人以为江中之报也。
  却说柳遇春在京坐监完满,束装回乡,停舟瓜步。偶临江净脸,失坠铜盆于水,觅渔人打捞。及至捞起;乃是个小匣儿;遇春启匣观看,内皆明珠异宝,无价之珍。遇春厚赏渔人,留于床头把玩。是夜梦见江中一女子,凌波而来,视之,乃杜十娘也。近前万福,诉以李郎薄倖之事,又道:〃向承君家慷概,以一百五十金相助。本意息肩之后,徐图报答,不意事无终始。然每怀盛情,悒悒未忘。早间曾以小匣托渔人奉致;聊表寸心;从此不复相见矣。〃言讫,猛然惊醒,方知十娘已死,叹息累日。
  后人评论此事,以为孙富谋夺美色;轻掷千金;固非良士;李甲不识杜十娘一片苦心,碌碌蠢才,无足道者。独谓十娘千古女侠;岂不能觅一佳侣;共跨秦楼之凤,乃错认李公子。明珠美玉,投于盲人,以致恩变为仇,万种恩情,化为流水,深可惜也!有诗叹云:
  不会风流莫妄谈,单单情字费人参。
  若将情字能参透,唤作风流也不惭。
  第三十三卷 乔彦杰一妾破家
  世事纷纷难诉陈,知机端不误终身。
  若论破国亡家者,尽是贪花恋色人。
  话说大宋仁宗皇帝明道元年,这浙江路宁海军,即今杭州是也。在城众安桥北首观音庵相近,有一个商人姓乔名俊,字彦杰,祖贯钱塘人。自幼年丧父母,长而魁伟雄壮,好色贪淫。娶妻高氏。各年四十岁。夫妻不生得男子,止生一女,年一十八岁,小字玉秀。至亲三口儿,止有一仆人,唤作赛儿。这乔俊看来有三五万贯资本,专一在长安崇德收丝,往东京卖了,贩枣子胡桃杂货回家来卖,一年有半年不在家。门首交赛儿开张酒店,雇一个酒大工叫做洪三,在家造酒。其妻高氏,掌管日逐出进钱钞一应事务,不在话下。
  明道二年春间,乔俊在东京卖丝已了,买了胡桃枣子等货,船到南京上新河泊,正要行船,因风阻了。一住三日,风大,开船不得。忽见邻船上有一美妇,生得肌肤似雪,髻挽乌云。乔俊一见,心甚爱之。乃访问梢工道:〃你船中是甚么客人?缘何有宅眷在内?〃梢工答道:〃是建康府周巡检病故;今家小扶灵柩回山东去。这年小的妇人,乃是巡检的小娘子。官人问他做甚?〃乔俊道:〃梢工,你与我问巡检夫人,若肯将此妾与人,我情愿多与他些财礼,讨此妇为妾。说得这事成了,我把五两银子谢你。〃梢工遂乃下船舱里去说这亲事。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这乔俊娶这个妇人为妾,直使得:一家人口因他丧,万贯家资指日休。
  当下梢工下船舱问老夫人道:〃小人告夫人:跟前这个小娘子,肯嫁与人么?〃老夫人道:〃你有甚好头脑说他?若有人要娶他;就应承罢,只要一千贯文财礼。〃梢工便说:〃邻船上有一贩枣子客人,要娶一个二娘子,特命小人来与夫人说知。〃夫人便应承了。梢工回覆乔俊说:〃夫人肯与你了,要一千贯文财礼哩!〃乔俊听说大喜,即便开箱,取出一千贯文,便教梢工送过夫人船上去。夫人接了;说与梢工;教请乔俊过船来相见。乔俊换了衣服,径过船来拜见夫人。夫人问明白了乡贯姓氏,就叫侍妾近前分付道:〃相公已死,家中儿子利害。我今做主,将你嫁与这个官人为妾,即今便过乔官人船上去,宁海郡大马头去处,快活过了生世,你可小心伏侍,不可托大!〃这妇人与乔俊拜辞了老夫人,夫人与他一个衣箱物件之类,却送过船去。乔俊取五两银子谢了梢工,心中十分欢喜,乃问妇人:〃你的名字叫做甚么?〃妇人乃言:〃我叫作春香,年二十五岁。〃当晚就舟中与春香同铺而睡。
  次日天睛,风息浪平,大小船只一齐都开。乔俊也行了五六日,早到北新关,歇船上岸,叫一乘轿子抬了春香,自随着径入武林门里。来到自家门首下了轿,打发轿子去了。乔俊引春香入家中来。自先走入里面去与高氏相见,说知此事,出来引春香入去参见。高氏见了春香,焦躁起来,说:〃丈夫,你既娶来了,我难以推故。你只依我两件事,我便容你。〃乔俊道:〃你且说那两件事?〃高氏启口说出,直教乔俊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正是:
  妇人之语不宜听,割户分门坏五伦。
  勿信妻言行大道,世间男子几多人?
  当下高氏说与丈夫:〃你今已娶来家,我说也自枉然了。只是要你与他别住,不许放在家里!〃乔俊听得说:〃这个容易,我自赁房屋一间与他另住。〃高氏又说:〃自从今日为始,我再不与你做一处。家中钱本什物、首饰衣服,我自与女儿两个受用,不许你来讨。一应官司门户等事,你自教贱婢支持,莫再来缠我。你依得么?〃乔俊沉吟了半晌,心里道:〃欲待不依,又难过日子。罢罢!〃乃言:〃都依你。〃高氏不语。次日早起去搬货物行李回家,就央人赁房一间,在铜钱局前,今对贡院是也。拣个吉日,乔俊带了周氏,点家火一应什物完备,搬将过去。住了三朝两日,归家走一次。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半年有余。乔俊刮取人头帐目及私房银两,还够做本钱。收丝已完,打点家中柴米之类,分付周氏:〃你可耐静,我出去多只两月便回。如有急事,可回去大娘家里说知。〃道罢,径到家里说与高氏:〃我明日起身去后,多只两月便回。倘有事故,你可照管周氏,看夫妻之面!〃女儿道:〃爹爹早回!〃别了妻女,又来新住处打点明早起程。此时是九月间,出门搭船,登途去了。
  一去两个月,周氏在家终日倚门而望,不见丈夫回来。看看又是冬景至了。其年大冷。忽一日晚彤云密布,纷纷扬扬,下一天大雪。高氏在家思忖,丈夫一去,因何至冬时节,只管不回?这周氏寒冷,赛儿又病重,起身不得;乃叫洪三将些柴米炭火钱物,送与周氏。周氏见雪下得大,闭门在家哭泣。听得敲门,只道是丈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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