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10期-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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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万吨的希望不顾一切地朝这边开过来
把江堤撞毁?
我们说的是那些从居所前面驶过的货轮
它们装着木头、钢材或粮食缓缓前行
在我们半掩的窗前埋下伏笔
在那略显压抑的笛声里
有着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音节
可以听出过剩的力比多
那些吃苦耐劳的货轮,那些巨人
用载重准确地测出了一条江的肺活量
用笛音的粗细长短测出你这个土著的血压
以及我这个异乡人的心率
在终将到达航道尽头时
它们一定会感到孤独
我们说的是那些货轮
我们坐在黄昏的江堤上说的是那些货轮
夕阳把江水浸染得多么悲壮
忽然我在某个船尾的货物标识的产地上
认出了遥远的北方,我的家乡
油菜花
我们选油菜花做江心洲的洲花吧
四月里她们刚刚长到懂事的年龄
就在一个劲地说:爱情,爱情
她们连睫毛都是金黄色的
把大地照亮,把天空映得晕眩
并发出一大片灿烂的喊声
这些在无辜的乡下生长着的油菜花呀
她们铺展开大片印染花布做布景
按仪仗队的队形排列着
正把田野当成剧场,上演一出大型歌剧
世界最终会黯淡下来
在谢幕的掌声里
那些细小的花朵会结痂,溢出油脂
她们身体里有一个业务繁忙的银行
她们等着被娶走
当我们走到这些油菜花的尽头,站在江堤
上
风用强烈的语调表达着见解
我突然感到了寂寞
这些江南的油菜花,可听得懂我的北方口音?
渡船
我和你在渡船上
要到那边的岛上去
那边古老的岸用一排世代的灰瓦屋顶
发出召唤
离开这边广阔得让人烦恼的陆地
到彼岸去,日子将在一棵枇杷树下
重新开始
甲板上浓重的汽油味和生铁味使人兴奋
江水用缓慢的流动祝福
两个逃亡的人
以最大马力承载此生此世
背囊里有着残存的青春
到彼岸去
你站在我的身旁
用男人的一个大气压罩住我
使我归属于你
太阳在头顶上永不变心
船把江当成道路,迈着庄重的步伐
在水面上渐渐留下一行字迹:我爱你
到彼岸去
江南六月的风
忽然吹响了身上的螺壳
刹那间,我感到整条江的激动
两只蝴蝶
一只黄蝴蝶和一只白蝴蝶
一个蝴蝶公子一个蝴蝶小姐
从一朵喇叭花花心的公寓里飞出
飞过菜地,飞过荷塘,飞过芦苇丛
飞过两旁长着蚕豆的土路
来到了江堤上
这是两只江苏的蝴蝶
它们有秦淮风韵,有才子才女之相
属于这江心洲上的小资
它们身穿苏绣的丝绸薄衫
用吴侬软语说着海誓山盟
甚至还唱了一段昆曲,吟了一首《蝶恋花》
它们自认为一个是李香君一个是侯方域
而我山东老家的蝴蝶们,要比它们敦厚些本分些
那里的蝴蝶不会唱戏做诗,却能背诵《论语》
两只蝴蝶在我们身旁叽叽哝哝
我请求你这个本地人,将它们的语言翻译成普通话
因为我听来听去,似乎只听懂了那么一句
我听见那只白蝴蝶对那只黄蝴蝶说:
“瞧这个北方女人,多么土气啊!”
通往江边的路
我们第一次走上
这条通往江边的沙土路
是什么使我走到这条异乡的小路上来
是什么使我感到恍若隔世
路两旁是暖风吹拂的水塘
是待字闺中的荷花和风华正茂的芦苇
它们隔着这条午后的沙土路订了婚
看那棵独立在路上的老柳树
像不像一个借景抒情的人
这条长约一华里的小路
一端连着村里的新居,另一端连着大江的脉管
我和你走在上面,两个不同的省份走在上面
在上面扬起芬芳的尘埃
我们有如此幅员辽阔的爱
菜地
我和你走进菜地
夹道欢迎的是高个子的菊花叶和芹菜
蕃茄唱起红红的颂歌
蚕豆花的黑眼睛明眸善睐
萝卜举着喜庆的缨子,辣椒张灯结彩
这是一个好日子
繁荣和丰收在脸上一望无边
要不要,就在今天就在这菜地里成亲?
我们踩在松软的田埂上,风吹过来
把我这个想法翻译成你的扬州话
我们走到了菜地中央
如果把歇脚处的一簇苜蓿看成老家
跨着那些匍匐的南瓜秧子过去
一直向前,走到那大片油菜花的尽头,就算到了天涯
一堆掰下来的莴苣叶正在溪边快乐地腐烂
多像这个就要过去的春天
我和你一起走在菜地
我围绕着你走,时前时后,时左时右
我知道,我这只北方的青虫
已经一头栽进了你这棵南方的菜心里
十年
计划中的十年,不长也不短
足以使我结识这个岛上的每一棵树
叫出每一株草的芳名
足以使葡萄园吸干大地里的甜
足以使江水把大堤的石头冲刷得发亮
使枇杷树下的那只小猫成为最老的祖母
使一只蚂蚁从岛的最南头行至最北头
使我从诗人变成农妇
再从农妇变成诗人
啊十年不短也不长
足以使体内的器官经历战争与和平
生命进入秋天
足以使我们像曾经的那样
杳无音讯八年,再相约见面
足以使你穿过层层淤积的黑暗
挖掘出我身上的那个楼兰
泉边
我和你坐在泉边
这水多么清,它来自山的脉管
名词在渗出岩层之后变成了动词
又从方形池塘流往沟涧,七步成诗
就像我爱上你之后,欢乐溢出身体的斜坡
这个晌午,我和你在山间
用泉水洗过手和脸
静静地倾听早衰的白杨树叶子落下来
不知蝉儿正在吟咏的是五绝还是七绝
山高水长,一道多么古老的琴弦
我的心跳则是轻松的快板
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你,所以我才爱它
如果你是这山里的樵夫,那我必定是采桑的蚕娘
我们还要一起在这世上活过许多年
梵歌在菊花丛上萦萦绕绕,在我们身后
是那雕梁,是那画栋,是那一座汉朝的寺院
还会
当我们老了
爱情还会像油菜花一样鲜嫩
当我和你都老了,这幢带红顶的房子
就成了驮着我们故事的石碑
时光变为天边淡淡的余晖
我们弯下了脊背掉光了牙齿
形体像小虾,一张口露出一个大洞
浑身上下分布着温柔的皱纹
那时,还会有一个像现在这样迷蒙的黄昏
笼罩着一道古老的江水
江堤上的那些草还会这样矮这样卑微
而防护林的想法也还会这样地绿这样地深
我还会像现在这样,眼里含着幸福的泪水
看着你轻轻地关上窗子和门
我当然还会,经常奔波在旅途上
怀揣着我的热情像怀揣着炸药包
千里迢迢地去寻你这根导火索
从一个省份到另一个省份
木梳
我带上一把木梳去看你
在年少轻狂的南风里
去那个有你的省,那座东经118度北纬32度的城。
我没有百宝箱,只有这把桃花心木梳子
梳理闲愁和微微的偏头疼。
在那里,我要你给我起个小名
依照那些遍种的植物来称呼我:
梅花、桂子、茉莉、枫杨或者菱角都行
她们是我的姐妹,前世的乡愁。
我们临水而居
身边的那条江叫扬子,那条河叫运河
还有一个叫瓜洲的渡口
我们在雕花木窗下
吃莼菜和鲈鱼,喝碧螺春与糯米酒
写出使洛阳纸贵的诗
在棋盘上谈论人生
用一把轻摇的丝绸扇子送走恩怨情仇。
我常常想就这样回到古代,进入水墨山水
过一种名叫沁园春或如梦令的幸福生活
我是你云鬓轻挽的娘子,你是我那断了仕途的官人。
造船厂
平生第一次看到造船厂
在江心岛屿,在离稻田不远的江边
停靠着尚未完工的像帝国一样庞大的梦想
造船厂以天地为厂房
那还在建造之中的船是虚构中的篇章
身上大片大片的锈迹多么荒凉
仿佛每一块铁板都在空气里长久固守着贞操
等待在盛妆之后嫁给海洋
计算一只船的浮力需用它的体积去乘以决心
计算一只船的里程要用梦想去除以载重量
这真正的理想主义者
汽笛将向着天空发出悠长的告别的回音
一只大船从这狭小江湾出发
像携带真理一样携带上一只指南针
以五湖四海的想象力和浩渺无边的孤独
沿经纬线旅行,去往海参崴、巴拿马或好望角
也许最后会辗转着又途经这片江湾
当它重新看见这坚忍的造船厂还在天穹下丁丁当当
这只有情有义的大船,这只中年的大船
定会泪流满面
周年
整整一年了
我像一台蒸气机那样损耗着
在黄河和长江之间。
整整一年了
我哭,我笑,我小性,我慷慨
把故乡当成异乡,把心放在千里之外
在一个美丽的囹圄中深陷。
整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我把自己拴在一根电话线上
用两条闪亮的铁轨来载着悲欢。
记得当初,那是一个把屋顶泡烂的雨季
而现在,河流再次进入汛期
我的心也发了洪水,淹了房屋,淹了庄稼
淹了那些倾斜的栅栏。
蚯蚓在潮湿的泥土里预想到了闪电!
是的,野菊枯败了又开,芦花要再次飞舞
一只熊蜂的蜂王在她的王国度过了辉煌的一生
我离开北方的杨树,爱上南方的水杉
已经有整整一年
外省的爱情
我是爱你的,请不要怀疑。
这外省的爱情摇摇晃晃地走在旅途上
扛着太多的行李。
我来自一个出圣人的省份
我是它的逆女
活了三十年,像找寻首都一样
找到江心洲
像找寻真理一样找到了你。
我爱你,请不要怀疑。
还记不记得,去年我带着一大摞煎饼去看你
那后来成为我们俩两天两夜的口粮
在祖国辽阔的大地上
我是一只驮着希望的小蚂蚁
对命运感激的泪水流了上千里。
我是爱你的,我隔着中国最长的河爱你
隔着中国最雄伟的山爱你。
在我的心里,我以我家附近那条生长法桐的东西马路为界线
把包括我的住宅在内的以南地区
统统划归了你所在的那个南面邻省
让我的八里洼与你的江心洲结成亲戚。
我是爱你的,请不要怀疑。
你在病中
我隔了上千里烟雨迷蒙的国土
惦念着你的病情
竟把天气预报误读成心电图、CT、彩超和血压数
我还要为此斋戒,只吃一点少油的素菜米粥
祈祷你的康复
如今你在病中
请像一棵雨后的稗草那样好好歇息
在午后阳光下闪烁细细的嫩芽
把来苏水味的疼痛和晕眩打电话告诉我吧
生命原是一笔需要慢慢偿还的债务
请打开病房的窗户,看看水杉树顶的朝霞和落日
还有那飘着晚饭花香气的小路
安宁和静默是最好的大夫
我还有一大串叮嘱,也请求你一一记住:
你要在美德里加进去那么一点儿懒
让书桌上轻轻落着尘土
你要与茶为友,以烟酒为敌
你要常吃核桃花生芝麻,还有海藻和鱼
你要每天去江边散散步
你必须按时吃药啊,不能怕苦
火车
火车把你运走,把我留下来
在这个提速的时代,我的心依旧缓慢
这个拖着十几个大箱子的怪物
提着马灯,喘着粗气
有着像蜈蚣的脚那么多的小轮子
火车把你运走,没有一丁点商量的余地
我没有足够的马力阻止车轮前进
眼睁睁地看着它越来越远,一路向南
身体里的光线越来越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