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重生-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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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重生》中午
第二次访问结束
“宝儿,”泰尔玛小姐轻声说,“现在我该和我的孙子孙女们待一会儿了。”
她看起来比在妈妈屋前敲门的时候好看多了。她脸上的皮肤光滑了许多,眼睛和嘴唇画上了简单而漂亮的妆。妈妈把她染成橘红色的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的。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泰尔玛挺吸引人的,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
妈妈在泰尔玛的脸颊上吻了一下,然后合上包,招呼我跟着她一起走。我们到了走廊上,一个梳着辫子的小女孩“啪塔啪塔”朝着我们走来。
“奶奶?”她说,“你醒了吗?”
我往边上让了让,但女孩从我们身旁走过,压根没有看我们一眼。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小男孩——可能是她的弟弟吧——他站在房门口,一个手指含在嘴里。我向他挥挥手。没有反应。很显然,他根本看不到我们的存在。
“妈妈,”我有些结巴起来,“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那一刻,妈妈回头看着泰尔玛。她的孙女已经爬上了床,两个人玩着拍手的游戏。妈妈的眼里含着泪水。
“泰尔玛也快死了吗?”
“很快,”妈妈回答。
我站到她面前。
“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召唤了我,查理。”
“泰尔玛小姐?她召唤了你?”
“不,亲爱的。我只是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如此而已。我只是她的一个想法。她希望我还在她身边,能让她看起来精神一些,不是那么病怏怏的,所以我就出现了。”
“一个想法?”我看着地上说。“我不懂。”
妈妈靠近我,声音柔和下来。“你有没有梦到过一些死去的人,查理,但那并不是对过去的回忆,而是新的交流?这差不多就是我现在所处的世界。”
她把一只手搭在我的手上。“如果你的心里有某个人,他们永远不会真正的离开你。他们可以再回来,甚至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
小女孩爬上了床,玩弄着泰尔玛的头发。泰尔玛看着我们,朝我们微笑。
“你还记得高林斯基老太太吗?”妈妈说。
我记得。她是妈妈在医院工作时的一个病人。她得了绝症,没剩下多少时间了。但她常常告诉妈妈每天都有人来“看望”她。她过去认识的人来看她,他们在一起说笑聊天。妈妈在餐桌边上讲起过这些事情,讲她如何从门缝里张望,看到老太太的眼睛闭着,面带微笑,嘴里念念有词。爸爸说她“脑子不正常”。一个星期后,她就去世了。
“她没有疯,”妈妈说。
“那泰尔玛小姐她……”
“快了,”妈妈眯起眼睛。“离死亡越接近的人,就越容易对话。”
我感觉到一股凉意,穿透整个身子。
“那你的意思是我快要……”
我想要说的是:“死了”,或者,“走了”。
“你是我的儿子,”她轻声说。“我的儿子”。
我咽了下口水。“我还剩多少时间?”
“一些,”她说。
“不多了吗?”我问。
“多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妈妈。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吗?还是,一分钟内你会突然消失?”
“就算一分钟,也能让你明白什么是真正重要的事情,”她回答。
突然间,泰尔玛小姐家所有的玻璃,从窗户到镜子到电视机屏幕,都炸了开来。玻璃的碎片绕着我们急速打转,就好像我们站在了暴风中心。有一个声音,像雷鸣般在外面响了起来。
“查尔斯·贝纳特!我知道你能听见我!回答我!”
“我该怎么办?”我朝着妈妈喊。
她平静的眨眨眼,玻璃在她四周旋转。
“那要看你自己了,查理,”她说。
《一日重生》夜晚
阳光落下(1)
“如果奶奶在天堂待够了,我们希望她能够回来,谢谢。”这是我女儿在妈妈的葬礼留言簿上写下的话,话里多少带着少年人的倨傲和调侃。但现在,又看到了妈妈,听她解释“死”是怎么一回事,听她解释她是如何被那些回忆她的人召唤回来的——说真的,玛丽亚写下的那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泰尔玛小姐家的玻璃风暴已经过去;我不得不紧闭起眼睛让风暴过去。玻璃的碎片落在我皮肤上,我想要把它们掸去,但这么个简单的动作也费了我很大的劲。我越来越虚弱,憔悴。和妈妈在一起这重生一日的阳光,正渐渐落下。
“我快要死了吗?”我问。
“我不知道,查理。只有上帝,才知道答案。”
“这里是天堂吗?”
“这里是椒谷海滩镇。你不记得了吗?”
“如果我死了……死了……我能和你在一起吗?”
她微微一笑。“噢,原来现在,你倒是想和我在一起了。”
这话听起来或许有些冷酷。但我妈妈就是这样一个人,有点风趣,喜欢和人开玩笑,如果她还活着,和我在一起,她肯定就是这么说的。
她也完全有权利说这样的话。她在世的时候,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拖着不去看她,陪她。太忙了。太累了。不想面对妈妈。一起去教堂?算了吧。一起吃晚饭?对不起。回家看看?不行,或许下个星期吧。
如果把应该和妈妈在一起而没有在一起的时间累加起来,恐怕也有一辈子那么长了。
现在,她拉着我的手。在看望过泰尔玛小姐后,我们步行前进,周围的景色不断变化,我们短暂的闯入了一系列人的生活。有些是我认得出的妈妈的老朋友。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老头,那些都是她的爱慕者:一个叫阿曼多的屠夫,一个叫赫华德的税务律师,还有一个长着扁平鼻子的修理匠,杰哈德。妈妈微笑着,坐在他们面前,各待了一小会儿。
“那么,他们是在想你咯?”我说。
“嗯,”她点点头,说。
“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不,”她回答,“不是随便哪里。”
我们出现在一个向窗外凝视的老头面前。然后是一个躺在医院病床上的人。
“那么多,”我说。
“他们都是男人,查理,不错的男人。有些是寡居的。”
“你和他们一起出去过吗?”
“没有。”
“他们邀请过你吗?”
“很多次了。”
“那为什么现在去看望他们?”
“噢,女人的特权吧,我想,”她双手合十,摸了摸鼻子,隐藏起一个小小的笑容。“被人想着的感觉总还是好的,你说是吧?”
我看着妈妈的脸。毫无疑问,妈妈还很美,虽然她已经七十出头,快八十了。她满是皱纹的脸显得很高贵,老花眼镜片后的眼睛依然明亮,她的头发曾经像午夜那般黑,现在则如同午后多云的天空那样白。我们见到的这些男人都把妈妈当作一个女人去思念。但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从没把妈妈看作宝琳,也就是她父母给她的名字,也没有把她看成是宝儿,那是朋友们叫她的名字;对我来说,她就是妈妈,我给她的称呼。我只看见她戴着厨房用的手套,把热气腾腾的晚餐端上桌,或者是开着车接我和朋友们去保龄球馆。对儿子来讲,母亲就是母亲,对不对?
“你为什么不再婚呢?”我问。
“查理,”她眯起了眼睛,“算了,别问了。”
“不,我很认真。我们长大以后,我们离开家以后——难道你不感到孤独吗?”
她眼睛看着其他地方,回答道:“有时候。但很快,你和吕贝塔就有了孩子,我就变成了祖母。我在这里还有其他女伴——哦,你知道,查理。时间过得很快。”
《一日重生》夜晚
阳光落下(2)
我看她摊开双手,朝我微笑。我已经忘记了听妈妈讲她自己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对我来说,妈妈不谈我,而是谈她自己,是一种多么好的解脱。
“人的一生过得很快,对不对,查理?”
“是啊,”我喃喃道。
“浪费时间是多么可耻啊。而我们呢,还总觉得自己有大把的时间。”
我想起了我把自己交给酒瓶子的那些日子,那些我不记得自己干了些什么的夜晚。那些我在昏睡中度过的早晨。那些致力把自己灌醉的日子啊!
“你该吃晚饭了,”她说。
她就这么一说,我们又回到了厨房里,坐在了圆餐桌旁,最后一次。桌子上有炸鸡,黄米饭和烤茄子,热腾腾的,散发着熟悉的味道,这样的晚餐,妈妈为我和妹妹煮过有上百次了。但不像我最初回到房子里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巨大的快感,现在,我觉得有些焦躁,不安,好像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她看了看我,有些担心的样子。我想分散她的注意力,所以我说:
“讲讲过去的事情吧。”
“查理,那些往事我都告诉过你啦,”她说。
我的脑袋痛的要炸开了。
“再讲一次。”
她叙述了起来。她提起了她的父母,他们都是移民,在我出生前就过世了。她告诉我她有两个叔叔和一个疯狂的姑姑。姑姑拒绝学英语,而且很迷信。她还说起了她的表哥,乔伊和埃迪,他们都住在西海岸。每一个人都有个小故事(“那个非常害怕狗的她”,“那个15岁就想要参加海军的他”),现在我把这些小细节和一个个名字对应了起来。过去,妈妈提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吕贝塔和我都翻着眼睛,没有耐心听她讲下去。但很多年后,在葬礼以后,玛丽亚问起我家族里的许多事情——谁和谁是什么关系等等——我常常答不上来。我记不得了。我们的很多历史已经随着妈妈一起被埋葬了。你,可绝对不要让你自己的历史就这样消失。
所以这一次,我仔细听妈妈把家族里每一个分支的故事都讲述了一遍。妈妈扳着指头把想得起来的家里人的故事都说了。全部说完以后,她合拢双手,交叉起手指——就好像每个手指所代表的亲人的故事也都交织在了一起。
“反正,”她愉快地说,“那是……”
“我想你,妈妈。”
这话脱口而出。她露出了微笑,但没有立即回答。她似乎是在想句子,揣摩我的意图,好像捕鱼的人慢慢拉网。
太阳落下了,不管我们是在什么样的世界,太阳落在了那个地平线下,她小声而快速的说:“我们还有一个地方要去,查理。”
《一日重生》夜晚
他希望能够重新来过的一天(1)
现在我该聊聊妈妈活着的时候,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了。我还要告诉你,那次我们见面,我都干了些什么。
那是八年前的事了,我们去看她,参加她的七十九岁生日派队。她要大家都去,并开玩笑说过完了这个生日,明年她就“再也不告诉人家自己几岁了。”当然,她在六十九岁,五十九岁,说不定二十九岁生日的时候,都说过这样的话。
生日派对放在星期六中午,是在家里举行的。参加的有我,我老婆和女儿,我妹妹吕贝塔和她老公艾略特,还有他们的三个孩子(最小的一个是五岁的洛桑娜。和当年她妈妈一样,她到哪里都穿着芭蕾舞鞋式样的小皮鞋)。除此以外,还有二十多个老街坊邻居,其中包括妈妈在美发厅常年服务过的老客人。很多人的身体都不太好了,还有一个是坐着轮椅,被人推了来的。但是,她们的头发都梳理得整整齐齐,定型水喷得足足的。我都怀疑妈妈办这样一个生日派队,是不是为了让这些老太们有机会好好打扮一下。
“我想让奶奶给我化妆,好不好?”玛丽亚一蹦一跳走过来问我。她十五岁了,一举一动里带着少女的活泼与笨拙。
“为什么?”我问。
“就是因为我想要奶奶帮我化妆啊。她说,如果你同意的话,她就帮我弄。”
我看了看凯瑟琳。她耸耸肩表示无所谓。玛丽亚像个小兔子一样捶着我的胳膊。
“答应吧,答应吧,答应吧!”
我已经讲过,自从棒球生涯中退役以后,我的生活有多么阴暗。但我必须要说的是,玛里亚是我生活中唯一的亮点。在那段时间,我最大的快乐就是和她在一起。我努力做个好父亲。我努力关注她成长的一点一滴。她吃薯条残留在嘴角边的番茄酱,我帮她擦去。她坐在小桌旁,握着铅笔做数学题的时候,我会陪在她身旁。还记得她十一岁的时候,我让她上楼回自己房间换衣服,结果她穿了件吊带背心下楼来。为了不让她太早熟,我赶紧逗她和我玩球,或者是送她去青年会上游泳课,我最好她慢慢长大,一直像个假小子那样。
后来我才知道,我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以后,她上了大学,为大学的校报报道体育新闻。我终于看到了父母对孩子的影响,不管喜欢与否,女儿所从事的,正是把我和她妈妈分别喜欢的体育和写作给结合了起来。
派对在继续,觥筹交错,乐声飞扬。屋子里还充满了人们的交谈声。妈妈大声朗读着她收到的生日贺卡上所写的祝福语,好像每一张卡片都是外国元首寄来的贺电一样。就算是那种廉价的,用水粉颜料在封面上画着小兔子的那种贺卡(贺卡上一律写着“希望我能够蹦蹦跳跳的来告诉你……祝福你的生日像我的胡萝卜一样棒!)每读完一张卡片,她都会把卡片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