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军国-第3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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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姌眨眨眼,凑到男人身旁,低声问道:“夫君莫恼,我是想问诺大磨盘如何搬运?你那戏法可还够用?”
看着小娘红润的俏脸,罗开先忍不住手痒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你这小娘!为夫本事你还不知?莫说区区几套磨盘,当初工坊内那十六人合抬的水箱不也带回灵州了?”
“呀!”李姌的脸变得更红了,旁边不远就是忙碌的亲兵,虽是性格开朗,她这小娘还是有些羞涩的。只是不同于东方的闺阁淑女,她反而瞪着眼睛冲男人嗔道:“夫君神通广大,又不和人细说,我这小娘一介凡人,哪里知晓?再敢欺我,晚上你自己单独一个帐篷吧!”
“……”气宇轩昂的罗开先顿时无语。敢情女人这种生物具备千年不易的传承,都不用人教,掌控男人的手法都是一脉相传的。
这样轻松的时节其实真的不多,罗开先虽说不是不解风情的鲁男子,但军伍与杀戮中成长起来的他真的没多少情商,若不是有过佣兵经历,再加上在这个节奏缓慢的年代中休养,他还是一个浸泡在血液中的钢铁性格。
走过数万里路途之后,他的做事风格才有所舒缓,但骨子里的执着韧性是没法改变的,或许会根据时代有所松动,时刻保持着缜密周全的思维和镌刻在骨头上的警惕性才是他的习性。
如同一路经过的所有暂时落脚的地方一样,晋州这种地方在路上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节点,或许适合在疲惫时驻足休息,却并不值得恋栈。短短不足三天的休憩时光过去,这只精悍的队伍便开始了继续前行。
当然,随行的贾仁一众也同样归心似箭。
倏忽来去的他们是晋州人眼中的风景,在安宁的晋州他们只是过客,就像很多过路的行商一样,如风掠过不留痕迹,包括晋州的知州卢奎都完全不放在心上。
这或许才是这片东方古国的常态。
实际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在很多自认通晓世事的人眼中都是这般看法。
但,人世间多数时候并非是激情澎湃,多数事情终究都是发生在平常琐碎之中的。风吹过的时候恍若无迹,却在人不知不觉中改变着世界的轨迹,比如会卷起一堆尘埃,比如会带来一些种子……
不过,无论尘埃卷去何方,还是种子发芽生长,都暂时与罗开先一行人没了关系,他们的目标是趁着河水封冻过水容易,快速赶路直奔荥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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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担,古典质量单位,宋担大约相当于五十千克。
2荥阳,xingyang,现今郑州辖下荥阳县级市。荥阳附近多处均在史上留有盛名,譬如东虢、成皋、汜水、荥泽、武泰、河阴等等。宋初,这里为东京汴梁近辖州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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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更新是一种惯性,偷懒也是一种惯性。好吧,我承认自己最近有些懒惰,实在是有些缺乏动力。
读书是一种享受,因为可以徜徉于书中的故事,写书却是一种类似织补匠的苦力活,因为丝丝绕绕错了任何一处便难成锦绣。
第五十节 郑三七(上)
荥阳,老城,西门外,一轮斜阳正偏西。
“三七叔,据说午后这西门来了一队甚子使团,你老可曾得见?”一个头发歪歪的挽起,身上套着一件粗制皮甲的半大小子扯着公鸭嗓子问道。他腰间挎着一柄朴刀,嘴里还叼着一根干枯的草棍,拐了过来斜倚着城墙,像地痞更多过像守城兵。
“混账行子!”被称作三七叔的是个高瘦汉子,骂了一句的同时,抬手把半大小子嘴里叼着的草棍扯下,接着又训斥道:“廿六郎,你这小子怎还是这般模样,若让你家祖爷见到,少不得罚你去祠堂跪上几天,连你爹娘难逃斥责!”
“三七叔,俺家如何你岂有不知?”被训的廿六郎没有丝毫忏悔之色,反是面色不改的说道:“祖爷十四个儿子,他那眼睛只盯在长房身上,俺爹是庶出第九子,俺娘又是出身小门小户,祠堂是给嫡出子孙预备的,哪里轮得到俺这庶出晚辈?”
“你……你这混子!怎又凭多牢骚!”三七叔抬手又放下,顿了顿冻得有些僵的脚,颇有些无奈地劝慰道:“自唐末黄贼造反1之后,先祖已有宗令,我郑家庶出有功于主家者,三转为嫡,其母亦改为平妻!廿六郎,你若真有不忿,当改弦更张,如能为族中添光增耀,族中诸老岂会闭口不言?”
“嘁……”鼻孔出气挤出了一丝不屑,廿六郎还是那副轻浮样子,只是眼中多了几许难以让人察觉的暖意和郑重,“三七叔,俺知你关爱俺这不肖晚辈,不过这荥阳城多半数都是郑家子2,俺这远房庶子,便是立上些许功劳,那住在高墙大院里面的族老又岂能看在眼里?何况那三转之功岂是那么容易?若想让俺爹和俺娘过几天安生日子,族内是依靠不得的……三七叔你有四长老关照,能在西门当这个守门官,俺可不想做一辈子巡丁!”
瘦死的骆驼大过马,作为在荥阳存在了的千百年的郑氏,自唐之后经历了上百年战乱,却仍是荥阳第一大族。
赵宋崛起之后,虽说有大多新贵迁来这东京首善之地,聚居在这荥阳方圆百里的郑家影响力稍减,但丁口众多的郑家仍然不是常人所能觊觎的,就比如眼下这荥阳城,皇帝虽然派了中官在这里坐镇,但是城中官吏至少半数是郑姓,还有外人说不清数量的人是郑家的女婿,皇帝的中官又能如何?
相较而言,郑三七一介守门官,清闲悠逸而不缺油水,也算是常人梦寐以求的美差,但对庞大的郑氏来说,也只是无足挂齿的小人物罢了。
不过,小人物或许只是所处位置低下,在守门官这样一个职位上历练多年的人,常见三教九流,除了尽忠职责之外,眼界又怎会逊色于人?
郑三七抬眼仔细打量了一番身前的本家侄子,改了教训的口气,用不能再严肃的口吻问道:“廿六郎,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作甚?”
“三七叔你可莫要诳俺!”仿若针芒在背,廿六郎忍不住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后勃颈,然后才有些沮丧的说道:“有人找俺向你打探些消息,开了百两赏银……俺想拿了赏银去汴梁卖处小宅子,把俺爹娘接去,省得在这荥阳城受人白眼!”
“打探消息?”郑三七只是稍一琢磨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儿,转而愤怒地说道:“是东城王家的狗贼找的你?你这蠢货就不怕有命拿银子没命花?就不怕你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廿六郎打了个冷战,半响才结结巴巴的回道:“三七叔……你别吓我,不过是……帮人打探点事情,哪有甚子死……死不死的?”
郑三七恨不得狠抽一顿眼前这个没见识的侄子,只是顾虑到所处位置才不得不忍了下来,快速抬头周围扫量了一眼,见手下们都在各忙各的,才回头揪住廿六郎的后勃颈就往僻静处走。
“哎,三七叔,你别抓俺啊,唉唉,疼……我跟你走就是了……”被扭着后脖颈的廿六郎开始还执拗的嘶叫,少顷便没了胆子。
转到无人注意的墙角,逼着廿六郎贴着墙站好,郑三七压低了嗓音开始说道:“冬节已过,春节将至,东城王家作为太原王氏远支,少不得要赶往汴京王大人那里走动关翘,出门见主家,少不了要带些贺礼……王家人缺甚子……珍珠玛瑙珊瑚玉石都是寻常物,参芝皮草也各有来路……定是马匹!王家人惦记上了灵州人的马匹,找你来向我打探他们的底细?”
廿六郎老老实实地听着郑三七的低声分解,听到问话,忙不迭地回道:“到底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三七叔!三七叔智慧似海,三七叔慧眼如炬……啊,莫打!”
放下抬起的手臂,郑三七愤愤地低喝道:“还不快说?!王家人究竟找你作甚?”
脖颈处红了一片的廿六郎不敢抱怨,忙不迭地说道:“那灵州一伙人进城的时候,只有三七叔你亲眼见过他们的通关文牒,王家那个王庚认为……认为三七叔肯定了解些旁人不知晓的事情,所以许诺纹银百两,让俺,让俺……”
“啪!”郑三七抬手冲着廿六郎的后勃颈又是一巴掌,打了后者一个趔趄之后,又拉住他,低声咒骂道:“廿六郎,你这混子平素看着蛮机灵,怎如此不晓事情深浅!”
廿六郎没敢反抗,只是有些委屈地嘀咕,“不就是几百个灵州人嘛,什么乡村野人,有甚子了不得……”
“有甚子了不得?”郑三七把眼睛一瞪,身上顿时少了几分平庸,多了一分悍勇,“那些灵州人若没有了不得,为甚那王庚有事不亲来问我?还要你这混子旁敲侧击?”
“三七叔……你是说?”从小混迹街头巷尾,廿六郎自然不是无脑的夯货,一下就听出了这位亲近的本家叔叔话中有话。
郑三七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低声说道:“你能来找我,想必是去过灵州人下榻所在,那里如何?”
“是啊,俺去过,他们全部住进了城南的丁瘸子车店,包了整整八个园子……他们凶戾得很,把老瘸子店里的伙计都赶了出来,外人……外人没得靠近……”廿六郎开始说的时候还有些不在意,但随着诉说也发觉了不对路,声音便渐渐低了起来。
“哼!你这混子也觉察到不对了?”郑三七没好气的反讽了一句,转而又有些慨叹般地说了起来,“那些灵州人的真正厉害之处,你这等年轻小子是体会不到的……你们只看到人家骑着高头大马,身材壮硕,盔明甲亮……哼哼,廿六郎,三七叔现教你一个乖,你要记住了!”
“是,是,三七叔,你老乃沙场悍将,出生入死……”廿六郎到底是个机灵的,甜言蜜语张嘴就来。
只是这手段有时候并不好用,“啪!”的一声过后,他的脖颈处又挨了一巴掌,当然这下比之前的要轻微多了。
“休得胡言乱语!”郑三七板着一张脸,肃然说道:“你去过丁瘸子那里,想必见到了灵州人的马匹,看到那些马匹不类凡种,有没见到那些马匹身上毛发并不均匀,前腿外侧还有些刮擦痕迹?”
廿六郎仔细回忆了半响,才开口回道:“确如三七叔所说,那又怎样?”
“蠢!还怎样!你知道否?那是马铠摩擦的印记!”郑三七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白,“似灵州人那种高头大马,绝非禁军那些样子货,熟悉马匹的人只看身形,就能知道那些马匹必定负重远超寻常战马,更可披挂重甲,是真正能充任具甲骑兵坐骑的良种!”
“怎能够!”惊叹了一句,廿六郎的神情有些呆滞,“听人说灵州不过党项人命名,那等贫瘠地方,怎有人能制铁甲?”
“你怎知不能?亲眼看了?还是亲耳听了?”郑三七有些没好气,这个侄子确实机灵,但还是太过稚嫩,“那灵州人不许人靠近,但凭你的眼力,应该见过他们的人……你看过他们的装扮了吗?有没有闻到他们身上有什么气味?”
“哦?”廿六郎又仔细回味了一番,才缓慢的说道:“午后俺在北城,没能得见,后来去丁瘸子那里,也只是远远见了几个,他们多半比俺们高大,头发束得一丝不苟,身上都有铁甲,擦得比禁军那些鼻孔朝天的家伙还要明亮……至于气味……他们身上到没有蛮子身上那种膻腥味,倒有一些铁锈和甜腥……”
“嗯,还算你长了眼睛!就是有些没脑子!”郑三七的语气缓和了点,接着又开始教导本家侄子,“知道否……铁锈味是说明他们的铠甲经常修补,甜腥味……那是杀戮之后的人血味道!想来你没能靠近细看,午后他们进城时,我可是亲眼所见,每个灵州人的盔甲缝隙里都有些擦不净的暗黑色,你知那是何物?”
“何物?”廿六郎下意识的接了一句。
“那是杀人之后,血溅在上面干涸了的痕迹,不用上好的鬃毛刷子绝难清洗!”郑三七脸上完全没有了平时笑眯眯的神色,换上的除了郑重还是郑重,“我敢断言,这些灵州人都是能披重甲的好手!每个人手里都不会少于十条人命!”
“啊?”廿六郎彻底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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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唐末黄贼造反,指唐末王仙芝黄巢起兵反唐一事。王仙芝和黄巢均为贩私盐出身,起兵之后,更是大肆杀戮门阀中人,作为sd五宗七望之一的郑姓后人,郑三七自然不会说黄巢好话,故有黄贼之称。
2荥阳城多半数都是郑家子,意为荥阳有半数人归属于郑家一个大家族,这并不夸张,作为传承自春秋郑国千多年的郑姓后裔,这类古典望族的人数真的难以估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