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路4龙年档案-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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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天良告诉罗成,涉嫌向万汉山行贿买官的二百多名干部,还在这里学习和接受审查。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站在角落里用额头一下下撞着墙。焦天良说:“宋小生,你怎么又撞开了?”年轻人转过一张瘦小的脸,有些呆滞地摇摇头,额角流着几缕血。焦天良训他:“撞墙也没有用。讲清楚了,等待处理就是了。”焦天良无奈地一摊双手,陪罗成等人上楼,他说:“这是宋家镇团委书记宋小生,多少年老实巴交,三十四岁了想冲刺副科级,给万汉山送了三万块,这是拿他家房子抵押借的钱,这下子栽在里面鸡飞蛋打,什么都完了。”罗成说:“问题有大小,性质有轻重,应该区别对待。”焦天良说:“是这个道理。但是钱不会再退他,官也不会再提他,处分再轻,留个公职,还不是都完了。”
楼道里碰见纪简明,正向围着他的人吩咐事情,见到罗成,伸出手来:“市长来检查我们工作了?”罗成说:“我哪儿有权力检查你们的工作,我全凭你们帮我扫清道路。”他告诉纪简明,召集周围几县领导研究学校危房改造和汽车路村村通。纪简明显然对这类事不大注意,笑着说:“罗市长是大手笔,又做新文章了。”
焦天良对纪简明说:“那个宋小生又撞开墙了。”
纪简明无暇顾及:“再撞,也不能把政策撞出个窟窿来。”
罗成一边往会议室走,一边对焦天良说:“政治体制改革,真是需要不断深化它。”时间未到九点,周围几县的县委书记县长及分管负责人却大多到齐了。罗成说:“大家好早。”众人说:“罗市长召开的会不敢迟到。”楼道里人来人往很嘈杂,罗成皱了眉:“有没有安静的地方,换一换。”焦天良说:“后面有个小院,原来万汉山占着,那里也有一个小会议室。”罗成说:“好,转移。”他领着四五十号人下了楼,进了月亮门小院。他对王庆刘小妹说:“开完会对你们做新闻发布。”
罗成领人先将几间房子看了看。万汉山的会客室兼书房里,一排书柜里都摆满了药酒,走廊里倚着几把刀剑。罗成说:“很会修身养性嘛。”身边的县委书记县长们也便笑笑,算应和。一个县委书记昨日还在风光,今日锒铛入狱可能要掉脑袋,相熟的人总难免唏嘘。罗成明白这个,他没多谈万汉山,领着众人进了小会议室,开始了会议。
罗成知道,解决学校危房和实现村村通这两件事在政治上并不敏感,摆到桌面上,就是一件缺钱难办的事。如果照章办事,很可能又成为拖到猴年马月的项目。他今天恰恰是抓住这两件看来政治上很不敏感又很麻烦的事情,做又一个突破口。教师工资在天州拖欠了几年,成了老生常谈,一解决,动了全局。拆墙透绿看来平平常常,但是围墙一拆,拆掉了一种旧秩序,立了新风气。龙福海的权力体制不是单一人头问题,它摆在了一个地盘上。这个地盘拆松了,那些人头也便站不稳了。
罗成开门见山:“我这个市长专干别人不干的事,我全凭干事以令诸侯。我现在说要解决全市各县乡中小学的危房,诸位肯定不会反对吧?我说要把汽车路修到村村通,诸位也只能投赞成票吧?就拿学校危房讲,我想诸位都不太官僚,下情多少都知道,特别是分管文教的副书记副县长们,你们多少都心中有数吧?所以我想提出一个思路,作为今天开会讨论的引子。马上就要放暑假了,第一步,暑假之前,各县乡一二把手负责组织力量将本地全部学校危房情况调查清楚。第二步,在暑假期间,将百分之三十左右的最严重危房予以改造。这些刮风下雨都可能坍塌的校舍开了学还未改造,就请各县乡将办公用房先让出来,给孩子们上学。第三步,暑假之后,再用两三个月时间改造完全市所有学校危房。我看诸位已面有难色。”众人笑了笑。罗成接着说:“就从你们为难开始讨论。讨论完改造危房,接着讨论村村通。”
门开了,刘小妹拿着手机进来说:“罗市长,您的电话。”
罗成一摆手:“现在开会,电话不接。”刘小妹一脸急切:“这个电话您恐怕得接。”罗成问:“谁的电话?”刘小妹说:“您过来接就知道了。”罗成疑惑了一下,说:“诸位先讨论,我接了电话就来。”罗成到了院子里,接了电话,是叶眉打来的。他问:“什么事?”叶眉说:“你听了千万别着急。”罗成说:“我正开会呢,你有话快说。”叶眉说:“小倩早晨骑车去上学,被汽车撞了,现已送进医院。”罗成一听,血一下涌上头。刘小妹在一旁担忧地看着他。他呼吸急促地喘了一会儿,问:“情况怎么样?”叶眉说:“现在还昏迷不醒。”
罗成咬着嘴唇停了一会儿,说:“我开完会马上过去。”
他将电话还给刘小妹,一手叉腰一手扶树将头靠在胳膊上。
刘小妹关心地说:“罗市长……”
罗成镇静了一下自己,摇头说:“没事。你去通知司机,说我开完会不吃饭马上赶回市里。”刘小妹说:“我刚才接电话时,司机就在旁边呢。我已经让他随时准备好您用车。”罗成点点头,看见院子中央有一个水龙头,过去洗了把脸,甩了甩手,左右寻找,刘小妹将手绢递过去:“干净的,您用吧。”罗成擦干脸,对刘小妹说:“我买条干净的还给你吧。”便叠起手绢收到口袋里,神情如常地进了会议室。
六
叶眉这些天早晨,总是开摩托经过罗成家门口。罗小倩骑车上学,她总要在后面跟一路,看看学校不远了,她才拐弯。明知这样做多余,但心里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祥预感,担心罗小倩会出事。有时她拿起头盔准备出发时,也对坐在桌上的玩具猴说:“你是不是觉得挺太平无事的?实际情况可不一定。”
今天早晨,她更是骑摩托到了罗成家门口。
罗成昨天下乡了,叶眉对罗小倩不安的预感更浓重了。她想,管它是迷信还是不迷信,既然不跟着就不安,那就每天跟一跟吧,就算为罗成当了几天义务的女儿保镖,用不着他领情。没想到,她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眼看着前面不远就到学校,她拐过弯另路走,没走多远,看见一辆灰色的汽车很凶狠地追过去,一道很尖锐的声音划破空气,罗小倩像道红色的弧线被撞到路边沟里,汽车逃之夭夭。叶眉立刻拐过来。一辆摩托车在她身旁急刹住,对方摘下头盔,对叶眉说:“我是公安,你赶快想办法把人送医院,我去追那辆车。”说着,这个便衣警察开着摩托车急追而去。
叶眉拦了车,将罗小倩紧急送到医院。
罗小倩一直昏迷着,医生抢救检查着。
叶眉在电话中听到罗成喘气的声音,知道这个人高马大的黑脸男人这次是受到了沉重打击。电话打完了,叶眉当起家来,她把医院的院长副院长全叫来了,院长副院长听说这是罗市长的女儿,不用多话就亲自指挥起抢救来。叶眉又打电话告诉了香香和田玉英,让她们过来照看。她还询问了公安局,公安局说,肇事车辆在围追堵截中翻下立交桥,起火爆炸,肇事者也身亡。肇事者的身份正在调查中。
省报总编到了天州,打电话找叶眉。叶眉嘱托了田玉英和香香,便骑摩托去省报驻天州记者站。临近中午时赶回医院。进到医院里看到鲜花门市部,想到罗小倩曾经买花看她,她也便买了一束鲜花。一出来,碰见罗成正匆匆赶来。
叶眉告诉他,人已经醒过来,详细情况还不知道。
罗成没话,两人上了楼,来到病房门口。
罗成在走廊的长椅上沉重地坐下,对叶眉摆了摆手:“你先进去看看,出来告诉我,我做点思想准备。”叶眉进去了,过了一会儿出来,看见罗成手撑着额遮着眼低头坐在那里。叶眉俯下身对他说:“没事,四肢完好,内脏医生检查了,也没有问题。她正等着爸爸进去呢。”罗成双手捂脸泪流满面,而后双手将泪抹干,又掏出手绢擦了擦。叶眉将那束鲜花递给他:“还是你当爸爸的送给她。”
罗成站起来接过鲜花,和叶眉一起进了病房。
一群人正围在罗小倩床前,罗小倩靠着大枕头半躺半坐,见到罗成,立刻伸出双手:“爸爸,你不许哭鼻子,你没看我完好无损吗?就是头有点晕,可也没傻。你的胡子昨天晚上还是忘刮了。”说着搂住罗成。罗成任女儿趴在肩上摸着自己胡子,他说:“爸爸没听你话,没顾上刮胡子,对不起你。”
七
几天以后,罗成在书记办公会和常委会上两次提出学校危房改造和村村通工程,他讲了这两项工程的工作量和计划进度,要求市常委授权他全面负责此事。在会上,他先提出了全市挤水分问题,举了太子县为例。龙福海对挤水分这样很敏感的事大手一挥说:“太子县的情况纯属个别,其余县区不可一概而论,此事再议。”对学校危房改造和村村通,龙福海就很通融了:“罗成同志既然主动请战,我看事情就可以这样通过。”
就在罗成肩上又挑起新担子的当天,天州市和省城同时出现了告罗成的匿名信。
第十一章 掩耳盗铃
一
龙福海是天州最先看到匿名信的人之一。
他是下班前收到此信的,在办公室和马立凤着实高兴了一下。龙福海一高兴也不愿回家,坐上马立凤开的车在市里转了一圈,又到天州宾馆小餐厅吃了一顿,然后才回家。白宝珍、魏国和龙少伟正在说话,他红光满面地带着马立凤进来,说:“今天招待你们看个好东西。”便在中央的当家沙发上就坐。
白宝珍、魏国有些发蒙地看着他。
龙少伟照例稳稳坐在那里。
马立凤从包里将一个信封递过去,龙福海戴上花镜,打开信:“这是一封匿名的举报信,题目是‘关于罗成专权霸道突出个人标新立异等十大问题的举报’。”他有板有眼地念完标题,扫描一下众人:“你们看,这标题就纲举目张。”白宝珍和魏国一下都精神起来,龙少伟也表现关注。龙福海看着信有板有眼地念道:“我们是天州市部分有正义感的干部,我们以极大的义愤举报罗成如下十大问题。一,专权。对上表现为对整个常委集体专权,一个人说了算,经常擅自决定召开全市范围内各种名目的现场大会,迫使市委主要领导及整个常委接受既成事实。对下表现为越级指挥。连公安执行拆除违章建筑这样的行动都要亲临指挥。一个剧院,因为处理垃圾不当,他为了表现个人权威,置一切部门和规章于不顾独自处理。市常委成立稳定社会领导小组,他出任组长,更把两位副组长孙大治、贾尚文视如陪衬。罗成的专权,在天州市达到了让人忍无可忍的程度。”
龙福海念完第一条,指了指在座诸位:“你们看,这开门见山字字切中要害,没有一句废话,无论是常委还是下面干部,看了都会共鸣。”
龙福海又拿起信念第二条:“二,突出个人,当新闻市长、风头市长,擅自从报社、电视台抽调记者天天紧随其后。他的一言一行都要成为天州新闻。据统计,他一个人上报上电视的比例,不仅高于市委主要负责人,而且高于市常委一班人上报纸上电视的总和。他极力制造一种效果,他是天州的救星。打着舆论监督公开办公的旗号,突出个人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龙福海又对众人说:“这样的举报省里领导看了不拍案而起,也要大皱眉头。写得好。”
他又拿起信有板有眼念道:“三,作风极其粗暴。到天州没几天,第一次市长办公会,因为副市长迟到几分钟,就拍桌子大发脾气。罗成每天不离口的口头禅是‘岂有此理’,各级干部全噤若寒蝉。在天州市容日活动中,罗成不看成绩,专挑阴暗面,召开所谓邋遢现场会,使城区干部难以工作。很多干部说得好,罗成拍桌跳脚,我们心惊肉跳。”龙福海停住对一屋人说:“你们看多简单扼要,高度概括。那些被他训得大气不敢出的干部,真要上级来调查,还不吐苦水?很多事情不提到一定高度,人们就习以为常。现在一提出来,你们也觉得罗成太不像话了吧?”
龙福海又往下念:“四,对市县乡各级政权实行突然袭击。他经常带领几个亲信再加吹喇叭的记者像小分队一样神出鬼没,表面说是发现问题,实质是与各级干部为敌。天州市县乡流传一句话,防火防盗防罗成,把他视为与火警、匪警同样可怕。有人说他畸形政治人格,以整人为快。”
龙福海又放下信评点了:“这写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