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师-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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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有所谋,姿态必有所动,内积于心,必发散于外,而心有城府者,喜怒不形于色,是故隐秘而不可察。
徐真虽年轻,但阅历颇为丰富,又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前瞻,故多少有了底气,一边埋头跟着那位老宦官踟蹰而行,一边细心思量着该是何等问答。
这尚未得个定论,已然到了甘露殿门外,才发觉自己仍旧背着剑匣,冷汗顿时簌簌冒将出来,正想问那宦官如何是好,那宦官已然柔声给殿内通报。
徐真也是个机警人儿,这老宦官察言观色、四处打点、左右使唤了大半辈子,又岂会不懂其中轻重,既早前不让徐真解剑,比是得了圣上嘱托,如此才安了心,待老宦官小心着推开殿门,徐真才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走了进去。
一股沉香扑鼻而来,殿中温暖如春日,虽关闭了门窗,轻烟却不曾有闷闭,反倒使人心胸开阔,沁人心扉,如此倒也驱散了紧张与战兢,倒有几分安魂镇静的效果。
徐真只是谨小慎微地走着,连脚步声都不敢发得一二,偷着抬了头,却御桌前好生寻常的一袭背影,英挺之中略带沧桑,似有万斤重担压在肩头,却又兀自用九分英雄气硬扛了起来。
越过那带着些许萧索的背影,徐真看到殿上挂得一幅字,乃是李唐国主的亲笔,果真如史料所载,是那李世民最喜爱的飞白(注2)。
“威甲饮马出长城,永世不教狼烟生”!
此字道尽了当今圣主少壮傲四海,马上征天下,老来顾八荒,走笔齐国家的千古帝王气魄。
再看四壁简约,却独独东面悬着一幅母像,圆润如圣母,慈悲似文殊,凤仪天下,端庄悲悯,博爱人间,看笔法该是宫廷首席阎立本所出,看姿态,当是已然飞升的国母长孙皇后也。
徐真不敢走神张望,距离那袭背影仍旧一丈有余,惶恐半跪下来,故作镇定地拜道:“徐真叩见圣上!”
那人听得声响,将目光从长孙皇后的遗像上转过来,落在了徐真的身上,见得徐真只是半跪,以为后者到底有些骨气,却不曾想过徐真实是不太懂得朝廷礼仪,那老宦官虽然路上多有吩咐,徐真却记了个大概,李世民也不以为忤,柔声道:“起来说话罢。”
“谢圣上!”徐真这才缓缓站起来,挺直了腰杆,却仍旧不敢抬头,倒是李唐皇帝有些开朗,耍笑道:“你又不是良家小娘子,何以娇娇怯怯,也没甚军中儿郎的爽利,抬起头来说话,莫不是觉着我是个稍有冒犯动辄杀人的昏君不成?”
徐真虽清楚李唐皇帝实在说笑,但这调笑与昏君二字牵扯上,自己可就要谨慎言语了,当即抬起头来,正色曰。
“启禀陛下圣听,某虽起身于市井,然多闻陛下圣明,或曰人命至重、不可妄杀,死囚都需三复奏,又听得贞观四年释囚团年之事,又岂会担心圣上杀我,只是出身卑微,初见天威,却是被吓出来的。。。”
李唐皇帝听得徐真说道贞观四年之事,回忆不由被拉回当年,那年冬,全境死囚三百九十余,他李世民复审之后,准许这三百九十余人回家团年,待来年秋收后回归复刑,结果三百九十余人准时回来,无一人逃亡,这也算是他引以为豪的一件事之一了。
又听得徐真说是被自己吓出来的紧张,李家天子也是觉着此子直率敢言,加上晋阳回归全赖徐真之功,本就觉着亲近,故而笑骂了一句:“我只是跟你戏耍一句,怎地说些不相干的马屁话来。”
李世民说到此处,眼中不觉浮现出些许伤感来,自从前年魏征死了之后,这朝廷官员越发敷衍,再不敢直言进谏,倒是阿谀奉承歌功颂德的多。
徐真被圣人如此笑骂,也是心有赧然,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却急忙醒悟自己失态,又拘谨地将手放了下来。
李世民见得徐真举动,却是被其背后的剑匣给吸引了,当即问道:“这就是何力密信中所提及之物了,可否让朕开开眼界?”
徐真听得李世民的话,心头也是一紧,这柄神秘长刀得于天策秘葬,相伴久矣,早在鄯善之时,段瓒和李道宗就曾提醒他,好生保管这柄刀,后来李靖见了,也是同样说话,他早已怀疑这刀的来历,没想到契苾何力居然将这刀的事情,也密报了上来,难怪那老宦官准许自己带刀入宫,难怪李治早早备好了剑匣,想来当今陛下对这刀也是颇感兴趣。
既陛下提出,徐真又如何敢拒,当即小心解下剑匣来,双手奉上,待得圣人接过匣子,他还自作聪明后退了几步,省得有圣人警惕。
李世民接过剑匣,见徐真后退,又是一笑,豪迈地说道:“小聪明倒是多,朕虽说年过不惑,但任是三个徐真,都不一定能拿下朕,还怕了你行刺?再说了,你又不是那献刀的阿瞒,自顾紧张个甚!”
徐真见得天子如此豪爽,也是嘿嘿一笑,单纯而干净的笑容,使得李世民都不由多看了一眼。
他将剑匣放在御案之上,咔嚓打开来,却见绸布包裹下,一柄六尺长刀如流水般光滑细腻,菊纹如冰霜,端得是一柄绝世宝刀!
然而他的目光早已停留在了刀柄之上,那里刻着一个“峤”亦或“崤”字,分辨不清,但李世民已然确认了这柄刀的来历!
“果真是他!”
李世民轻叹一声,言语不乏伤感,却是抓起刀来,轻轻抚摸刀刃,死在缅怀逝去的光景,待得片刻,才端详着刀,兀自说道。
“此刀本属于老大哥殷开山,当年四处征战,有一次为了救我,失落了这刀,直至大哥早逝,我才秘密遣送了天策军,四处搜罗,没想到却是落入了你的手里,你倒是跟朕说说这刀从何得来!”
徐真也是心头一惊,没想到这刀的主人却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郧国公殷开山的本命兵刃!当即把凉州矿区那神秘墓葬的经历都说了一通,说到自己和弟兄们分了那天策红甲,也是多有尴尬,忙向圣上请罪不提。
李世民也是个大度之人,当即安抚道:“宿命有所归,因缘有际会,既然你得了这刀,也算是开山大兄英魂有灵,选了你当传承,朕希望你能像开山大兄那般,为我大唐出一把子力才是。”
徐真心头涌起一股热血来,当即俯首道:“圣上垂见,但有所命,必将蹈火,在所不辞!”
李世民见徐真又严肃起来,不由摇头笑了笑,摆了摆手道:“小兕儿多得了你护卫,这才回到了朕的身边,你就是朕的恩人,以后就不要这般作态,看你也不是个严谨的货色,不比在朕面前惺惺作态,有话说话岂不甚好?”
徐真又怎敢自大,当即唯唯以对,说到李明达的事情,李世明的眉头却是微微皱了起来,不怒自威,连徐真都感受到一股莫大的压抑。
似乎被触动了心绪,李世民一下就疲累索然,又问答了一番,这才让徐真退下,临别还特意吩咐道:“朕确实有件事需要你去办,但你刚刚回来,暂且安顿妥当,我会使人再召你。”
“朕年少多乖张顽皮,做得许多荒唐事,老来也不怕丢了脸皮,只是这事牵扯太大,朕也需要好生筹谋,免得百姓遭了殃,此时还无法给你多说,总之你随时候着就是了,先下去吧。”
徐真知晓李世民说的乃是绑架李明达一事,也不敢多嘴,连忙要退出去,却又听得李世民说着:“这刀就先放我这里,也好让朕好生缅怀一下故人,你在长安好生住着,自有人伺候着,也不必多作猜想,朕老则老矣,眼招子却是亮着咧。”
见得李世民摆手,徐真这才退出门外,那老宦官早就候着,连忙把徐真带出了甘露殿,自有人领了徐真出太极宫,这老宦官才去领尉迟敬德入殿去见。
徐真出了承天门之后,这才舒了一口气,冬风吹来,后背早已湿透了大片,这才后知后觉着,天子之威,虽是无声无形,竟是如斯强迫!
正欲向那小黄郎询问自家兄弟和凯萨等人落处,晋王李治却是寻了过来,说是早将徐真的家庭安顿了下来,要领徐真回了落脚的地方。
(注1:蝴蝶效应,即拓扑学连锁反应,指的是一个微小的机制,如果不加以及时引导和调节,会给社会带来非常的影响,由美国气象学家爱德华·洛伦兹提出,最常见的阐述是: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PS:同名电影也是佳作,不过米国电影你懂的,看第一部就好,纯属个人看法哈~~
(注2:书法的一种特殊笔法,相传是东汉灵帝时蔡邕所作,笔画中丝丝露白,像枯笔所写,李世民犹爱王右军飞白。)
第77章 夜访国公张亮用计()
李治年不到双十,为人处世却多有规矩,他与李明达还有东宫太子李承乾皆为长孙皇后所生,李明达是李世民唯一一个亲自抚养的女儿,而李治则是唯一一个亲自抚养的儿子!
对于这对儿女,李世民是疼爱得不行,加上长孙皇后又离了繁华,李明达不在之时,李世民将所有疼爱都倾注在了李治的身上。
若论品性,李承乾少时多才多思,却也是个仁君之相,然而近几年却每况日下,借着足疾,越发浪*荡无形,沉迷顽耍,负了李世民的托付,而诸子之中,李泰过于顽劣,吴王李恪倒是早熟稳重,善骑射文武才,乃宗室贤王,却早早赴任藩地,时任安州都督,举贤能,多善行,州郡升平,颇得民心。
这李治幼而聪慧,端庄安详,宽厚仁慈,和睦兄弟,为人极为孝顺,颇得圣上欢心,然性格懦弱,却是有些不堪大任,怕是守不住这家园,故而朝堂中人也是暗中观望。
朝堂之中对太子多有不满,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眼看着诸多弟兄越发年长,手中权柄也是日益增重,许多问题不得不提上议程来。
且说此时却是诸多皇子展露手段拉拢人心的最佳时机,这李治也不是无脑之人,见到徐真被圣上召见,且带刀入大内,此等殊荣,何人能及,当即表露善意,直将徐真送到了安上门,这才依依惜别。
徐真也好生不受宠,连连谢过大(dai)王之恩好,这才跟了晋王府的管事,一路来到务本坊,入了坊间,沿着十字街走了一段,就来到一处大府邸,正门牌匾已经拆卸下来,显是徐真赏赐未曾下来,也不好安个稳妥名号。
这务本坊地处核心,人流密集,于寸土寸金的长安而言,能在此安落一栋宅子,已算得极好之时,不远处就是士子文人汇聚之崇仁坊,崇仁坊相邻着平康坊,却是一处烟花杨柳的好去处。
这才到了门口,却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那些个大小官员或是收了风声,知晓徐真受了召见,他日必定前途无量,纷纷遣送奴婢前来送贺礼种种,好在张久年也是个称职家臣,一应接待,无有不周之处,诸家也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徐真入了府,张久年才告之具体,除开十四红甲家臣,还有胤宗几个骨干,其余人马都得到了妥善安置,只等上头如何差遣不说。
见得张久年面色激动,眼中隐有泪光,徐真不由好奇,后者据实以告,原来这宅子就是张久年本家主子张蕴古曾经的府邸,也难怪会触景伤情,想是故地重游,跟了徐真之后,终究是回到了早前的生活,心中不免一阵唏嘘。
这李治也是做得一番好事,赠了一大批管采买伙食浣洗的婢子,又有走使的奴仆,在张久年这样的大管家有条有理的驱使之下,上上下下四处忙碌,热闹得紧。
徐真心思却不甚明朗,眉头未得展开,与张久年嘱托了,大小事宜尽皆交付给这位首席家臣,这才入了后院,又见过周沧胤宗等一干弟兄,好生安抚了一番,而后才去拜了摩崖老人,待得走了一轮,已然日头偏西。
回到自家私房,却见得凯萨依窗而望,虽寒风渐起,却仍旧不失繁华,望着偌大皇城,却恍惚如梦。
当日她来长安图谋不轨之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未曾真正见识过长安的繁盛,今日却是得偿所愿,仿若无根之人落了实地,心里自是踏实。
见得徐真回来,凯萨连忙发了令,婢子纷纷呈上温酒热菜,徐真早已饥肠辘辘,大咧咧坐了下来,却见凯萨仍旧伺立于侧,不敢入席,当即好奇:“怎地不相陪?难道我就是这等凡夫俗子,还要跟你讲究男女尊卑?你还不知晓我的脾性?”
凯萨本自觉身份低贱,虽与徐真有了肌肤之亲,然毕竟是徐真的女婢,无名无分,又岂敢同案而食共枕而卧?
若徐真乃大唐土著,说不得也要遵循这世间规矩,然他却不是此间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