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师-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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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久年一挥手,兄弟们齐刷刷收了兵刃弓弩,他却瞥了一眼,李德骞随行马车吃辙甚深,想来车中承载重物,这也不由让这位首席智囊生出疑云来,遂暗中嘱托周沧等人,势必留个心眼儿。
一行人回到营区,撩旺了火堆,徐真又让人煮酒温菜,盛情招待客人,李德骞却无暇果腹休息,各自驱散左右,这才压低声音问道:“我那愚蠢弟弟和那位贵人可在营中?”
徐真微微一愕,但很快就一闪而过,毕竟契苾部勇士被杀伤之时,断然无法隐瞒,当即点头应承。
李德骞这才轻叹一声,大松了一口气,举起马奶酒,一饮而尽,抹了一把酒渍,这才将来意说清道明。
原来卫国公李靖已经到达西海道主持大局,将李道宗和侯君集两位副将以及诸多军官都召集过去,商议征讨吐谷浑的军情,距离开战想来是不远了。
将作大匠阎立德决定将徐真交给他的设计图上报行军总管李靖,一旦获批,毕竟掀起军械军器的一场大革命,而作为回报,阎立德则命人私下里造了一批连弩,配发给徐真的旅队。
徐真不置可否,问起凉州方面如何处置李德奖和李明达的事情,李德骞却撇了撇嘴,略带傲气地回答:“某家大人好歹也是国公,并不比侯君集那小老儿差,他爷儿俩想给咱家使绊子,也不权衡轻重,此事并无太多悬念,家父已经压了下来,不过徐兄弟还是要小心一些,侯君集一直想要拉拢契苾何力,这一次你误杀契苾部骑兵,已然得罪了契苾何力!”
“这老狐狸也真是狡诈,满脑子都是坏水,无论事态如何发展,他都有好处可捞,虽然这些契苾骑兵追杀我那兄弟和贵人在先,但贵人的身份还无法摆上台面,故而诸多暗中势力都只能默契地选择隐忍,但毫无疑问,经历此事之后,侯君集拉拢契苾何力的把握又增加了几分!”
“从西海道回来之后,估计侯君集就会带兵回积石道,李道宗总管仍旧支持鄯善道的军务,到时候他的态度如何,将决定徐兄弟的命运归属,家父已然知晓贵人的身份,但此事牵扯太过深远,他并不想插手,这次就是让我来提醒一下徐兄弟,并把我那个傻弟弟给带回去,徐兄弟今后只能便宜行事了。。。”
徐真听到此处,心中不由一阵戚戚然,李靖虽然被誉为大唐军神,但对于庙堂纷争却从来不感兴趣,连当年的玄武门之变,他都选择了中立,或许这也是他明哲保身之道,能够屹立于此的原因了。
李德奖武艺惊人,失去了这么一个护卫,徐真多少有些失望,想着李明达堂堂公主殿下,流落民间,这些国公爷居然没有一个有胆气将她送回长安,徐真也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或许真的有些太天真了。
眼下这样的情况,就算李世民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活着,难道他真的敢将李明达接回去,然后昭告天下自己的女儿并没有病死?或许他已经知道事情的苗头,但如果他真的有魄力深究此事,整座庙堂说不得要掀起血雨腥风,如今外战即启,这个节骨眼上再提前挑起内乱,他这个家长可就要火烧屁股了。
想通了这些之后,徐真也只能自嘲地苦笑一番,使人将李德奖召来,此子胸怀英雄气,固有不愿,然则父命难违,只得与李明达话别。
李明达与徐真参加葬礼归来之后,并未睡踏实,听到周沧来请李德奖,也就出营跟了过来,没想到却是李德骞来找自家兄弟回去,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李德奖为人豪迈耿直,武艺高强,颇得李明达喜爱,此番离别,也让李明达感受到,朝中暗流涌动,自己如漂流浮萍一般,却是不知何时才得以回归长安,更担心诸多兄长之间多有摩擦,怕是不得善了。
犹豫了一番,李德奖还是走到李明达身前来,嗫嗫着抱拳行礼,脸上多有愧色,李明达却洒然一笑,宽慰了一番,虽然言辞简约,却发自肺腑。
李德奖走出几步,突然又转了回来,半跪了下来,抽出腰间的带鞘短匕首,绑在了李明达的靴筒上,却是低低地说了一句:“殿下保重!”
看着转身离去的李德奖,李明达心头不禁暖洋洋的,此人看似鲁莽彪悍,实则胆大心细,借着二人身高有别,实则是给李明达行了跪礼,承认了李明达公主殿下的地位,对于如今的李明达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珍贵?
送走了李家兄弟之后,天色已微亮,徐真命人打开车厢,三辆马车之中,一百具钢铁连弩赫然入目,散发着逼人之寒芒!
此连弩可谓巨大沉重,长宽约四尺,弩臂如大张之羽翼,黑亮光滑,周沧任是天生神力,都不由对此连弩赞叹有加!
高贺术只比周沧矮了一个头,那连弩都差不多有他半个身子那么高,一众柔然兄弟对弓弩之属最是痴迷,也不消徐真吩咐,各自取了连弩,自顾着尝试熟悉。
徐真命人于一百步开外立起木靶,周沧率先出阵,掰起膛杆,弩箭自动落槽上弦,他的双臂肌肉虬起,扣动机括,弓弦猛然收缩!
“蹦!”
那弓弦仍旧兀自颤动,然而周沧已经再次掰动膛杆,机簧盒咔嚓嚓不绝于耳,箭矢咻咻而出,十箭俱发,二指厚的木靶子居然被射了个粉碎!
“好犀利的连弩!”
张久年等人抚掌称善,儿郎们个个爱不释手,反倒舍不得试用,像宝贝儿一般端详着手中的连弩,待得所有人都试射一遍之后,他们看向徐真的目光,却又多了七八分崇敬!
徐真不见欢喜,虽然阎立德将连弩放大了型号,威力更加的巨大,但也同样变得沉重,对于善于骑射的柔然人来说,这样的大型连弩实在有些累赘,会拖慢他们的速度。
不过若是冲锋的过程当中连射十箭,估计敌方也会不好受,凡事总有利弊,舍得舍得,没有舍,又哪来的得?
私造军械可是大罪名,阎立德就算是将作大匠,也不敢乱来,制造这批连弩,想来是上报李靖才得到的批复,如此看来,自己也算是承了人家一个情分了。
皆大欢喜之时,徐真却又不禁思虑,萨勒部虽然表明了心迹,然则穷全族之力,精锐骑兵也不过四百,加上自己这一百旅队,想要撼动精兵上万的慕容部,简直就是蚍蜉撼树。
眼下也只有密切关注慕容部的动向,联络其他小部族的力量,派人上报段瓒,以待大军压境,再徐图时机了。
军务和训练有周沧和高贺术在处置,后勤自有张九年来操持,徐真反倒又一次成了闲人,只好到对岸的萨勒部去寻找胤宗和乌烈,让他们将族中勇士交给周沧和高贺术调教,自己则与胤宗乌烈一道,前往其他部族去游说,尽量聚沙成塔,滴水成河。
不过让他头疼的是,除了凯萨随行之外,他们还多了一个小尾巴,那就是晋阳公主李明达。
正准备上马出发之际,哨探却送回急报,东南方发现大批唐军游骑!
第33章 段瓒游骑直逼萨勒()
徐真与胤宗一行数骑踏上高地,张目远眺,果真见得大股唐军喧嚣而来,旗帜林立,分明是段瓒那五千游骑!
大唐国力强盛,大力扶植牧马场,良驹出产甚多,此乃大唐长久征伐却鲜有败绩之缘由,然则驯养一匹良驹,所投入之大,非钱粮所能权衡,军中素有马比人贵之说法,游骑五千之数,就算放到当初平讨突厥之战中,亦足以算得一支难得之精锐。
此时段瓒部展开攻击阵型,可谓来势汹汹,张久年心道不妙,当即附于徐真耳畔低声提醒道:“主公,来者不善,势必欲踏平萨勒,抢夺首功也!”
徐真心头大惊,侯君集暗中拉拢党羽,褒国公段志玄虽值壮年,却身染沉疴,儿子段瓒军中无功,势必要依附侯君集这棵大树,眼下挥师而来,必然受了侯家父子蛊惑,欲争夺唐击吐谷浑之首功了!
胤宗和乌烈也是脸色大变,萨勒乃慕容附庸部族,人口稀少,空有草场而无强兵,多受欺辱和压榨,昔日吐谷浑自甘居下,俯首于大唐上国,多有供奉,免受刀兵之苦,商队往来如鱼,茶马布货不断,贸易频繁。
然则吐谷浑却不满自困,骚扰唐境,以至于双方剑拔弩张,萨勒亦有参与,断了商贸往来,双方更是互视为仇寇,如今唐军大举来袭,岂有放过萨勒之理!
萨勒苦心积攒出来的四五百骑兵,在段瓒五千游骑面前,简直如土鸡瓦狗,一击即溃矣!
段瓒一马当先,侯破虏与张慎之相伴左右,落后半个马身,前者春风满面,显是得了侯家指点,在他眼中,萨勒并非千顷肥沃草场与数千人口,而是一颗颗军功人头!是他平步青云的踏脚石!
徐真对各个领域皆有涉猎,然而博而不专,杂而不精,最大之优点乃是什么都略懂一点点,而最大缺点却同样是什么都只懂一点点,此时见得对方人马鲜怒,方寸不稳,全无头绪,荒乱问计于张久年道:“势已如此,先生有何教我?”
张久年伸目遥望,沉吟片刻,捻须淡笑曰:“将帅谋臣之高下,愚者攻城掠地,次者杀将伐兵,谋者伐谋攻心,岂不见昔有诸葛空城之策也?主公当如此如此。。。”
徐真闻言大喜,连忙使得胤宗乌烈二人依计行事,此二人面面相觑,却对徐真这位阿胡拉之子是深信不疑,也不多留片刻,直拍马而走,自顾回部族之中布置起来。
周沧与高贺术早已将一百兄弟纠集起来,居高临下,驻马于徐真身后,兄弟们经历昨夜狂欢,身心满足,精神饱满,秣马厉兵,战意凛凛!
段瓒停马于高地下方平川,遥望徐真旅队,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徐真部人人如龙似虎,弥散久战悍卒之杀气,端得让人望而生敬!
徐真单骑下坡,按刀缓行,距离段瓒五丈开外停止,欠身抱拳,朗声道:“折冲府旅帅徐真,见过段都尉!”
徐真也是妙人,抢先表明自己的军官身份,一旦对方先动手,那就是置军法于罔顾,陷袍泽于生死危难!
段瓒见徐真毫无怯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中不免升起敬意,然此行乃是他斩获首功,震撼全军之旅,必不能让徐真从中阻梗,遂不予回礼,冰冷斥责道:“徐真,尔等临河驻马,何以视野虏而不见,敢不催兵攻袭之!”
此言既出,全军猛然震喝,刀甲相击之声可谓震耳欲聋,军势冲天,杀气腾腾!
侯破虏见状暗喜,自从父亲处听得些许消息之后,他对徐真越发鄙夷,反倒对李明达更加的挂怀,恨不能杀之于乱军之中,从此了却一桩大事,长安城中之事也就再无变数了!
然徐真却冷哼一声,坦然回应道:“所谓军乱不祸平民,某追寻至此,萨勒一族已然被慕容部所践踏,所余者尽皆老弱伤残,我大唐礼仪大邦上国,恩威天下,段都尉莫不成听信谗言,意欲屠戮无辜,以壮军功!”
徐真此言大有对上官不敬之嫌,然则一针见血,当场戳穿侯破虏与段瓒之间猫腻,大有破罐破摔之嫌,段瓒顿时须发倒张,脸色羞红,侯破虏却是沉声震喝道:“大胆!尔乃何物等流,胆敢冒犯千军都尉!萨勒乃慕容附庸,私藏逃虏慕容骁,贼胆滔天,岂能容之继续为祸!”
段瓒毕竟沉稳,若果跳脚发怒,势必示人以心虚之相,等同于承认了徐真之恶意揣测,当下强压怒火,遥遥望长安方向拱手道:“某踏足军旅,自当精忠报国,于国家为先,天地可鉴,又岂会贪功而滥杀无辜,不过某为军首,断然不能放过任何危及家国之酋虏,萨勒是否顺从,某当亲自检视!”
徐真闻言,也不再做争辩,当即策马而回,段瓒挥手之间,骑兵大队轰隆隆缓行,擦过高地,隔河直面萨勒营区,却见得对面营帐凋零,瘦马病羊稀稀落落,数百老弱伤残列于河岸,手持木棍剥皮刀,怒目相对,身子却禁不住惊怕,兀自在秋风之中簌簌发抖着,端得是惨淡到了极点。
此时胤宗和乌烈依计而行,带领族中青壮男女暗伏于部族左翼,若果徐真攻心不成,只要段瓒敢渡河清扫,他们就敢绕后反击!
侯破虏先前早已收获谍报,慕容骁甚至连萨勒都没有逃出去,定然落入到了徐真手中,想来早已将事情内幕都吐了出来,否则徐真也不会表现得如此之强势,此刻见得徐真搬出老弱伤残做戏,他却不能直言挑破,实在让人憋屈忿恨!
段瓒乃是奔着莫大军功而来,见得如此场景,不由对侯破虏生出不满,一番劳师动众,却是这样的结果,未免让人太过扫兴。
他又岂会不知徐真之计,只是逢场作戏三昧俱,自己总不能真的踏过这些无辜牧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