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师-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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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破虏眉头猛然一跳,连忙将随从踢回去,从营帐之中取来军服,也不顾仪态,躲在兵士后面穿戴起来。
这才穿戴整齐,军道远处响起隆隆蹄声,为首唐旗迎风招展,战马脚步沉重而有力,敲击着大地的脉搏,徐徐停在了大营城门前方。
段瓒为首,与李德骞并驾齐驱,而右首徐真则落后半个马身,然则他一身红甲却极为刺目!
大军缓缓汇聚之后,又有二三百破败骑队尾随而至,形如落魄生蛮野虏,一个个骨瘦如柴,面带菜色,双目之中却透着狼虎之精芒!
让人心悸的是,无论徐真身后那红甲十三骑,亦或者随后而至的破败骑队,人人马背之上,都悬挂三四五颗狰狞脑袋!
直到段瓒和徐真等人下马,伸长了脖子的侯破虏才看清楚,徐真的马屁股后面还横挂着一个人,虽然面目沾染血迹,但侯破虏却已然认出,此人正是当日遭徐真俘虏的慕容骁!
段瓒早已将关于徐真的情况告知斥候,命之提前回报与行军总管,然则徐真等人功劳再大,也只是剿灭了三百余慕容部野虏,带回来二百多柔然人,怎当得总管亲自来迎!
他慌乱乱滚鞍落马,趋步前来,躬身拜道:“何敢当得总管如此待遇!”
李道宗微微摆手,目光落在徐真的身上,在那件红甲和徐真腰间长刀上停留了数息,朝徐真点了点头,这才面无表情地朝段瓒说道:“先让他们都下去,好生安顿好,这些个柔然好汉都安排下去,不得以军奴视之,某稍后再议请功之事。”
李道宗自然晓得柔然人的珍贵之处,却脸色如常,让段瓒颇为不解,思来想去,这行军总管应该不是来迎接自己这队人马的了。
但眼下他又不好多问,只得吩咐下去,让骑兵绕行入城,李道宗等一干将领果真留在了城门前面。
徐真将马背上的慕容骁扔给身边的唐兵,正打算回营,却看到李道宗朝自己招了招手,他连忙往前数步,却听得后者笑道:“尔乃本将之亲兵,意欲何往?还不贴身护卫着!”
众将尽皆变色。
徐真嘿嘿一笑,按刀而行,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朝身后张久年周沧等十三人甩了甩头,后者心绪激荡,连忙跟上。
李道宗并未制止,但他身边的将领却忍不住了,他们连徐真都信不过,又岂会信任徐真身后这十三个来历不明而又杀气腾腾的红甲武师!
“何敢亲近主将!找死么!”一名都尉唰啦抽刀,其他武将纷纷亮出兵刃来,徐真却面色不改,朝李道宗嘿嘿笑道:“这些是我这个队正招纳的兄弟,总管,不会不收吧?可都是个顶个的好手!”
李道宗见得徐真嬉皮笑脸,也是哭笑不得,朝诸多武将摆了摆手,道了声无妨,徐真顺势带着兄弟们,站到了李道宗后面。
李道宗见得这十三人步履沉重,目光有神,神态沉静,不似山野刁民,老辣目光当即看出端倪来,微微回首问道:“这些都是护院家臣出身吧?不知前主何人?”
徐真听到李道宗问话,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敬意来,这老将军目光果然够毒,居然一眼就看出了张久年等人家臣的来历,当下也没想那么多,回答道:“是张蕴古。。。”
“张蕴古?那个张蕴古?”李道宗用手作势抹了抹自己的脖子,徐真会意,心想是啦,就是那个被杀头的张蕴古啦。
“对,就是那个张蕴古。。。”
然而李道宗却是哭笑不得,这小子倒是给自己找了一队好护卫,刚把张蕴谷给护死了,又来护咱老李,这不是晦气么,祸害啊!
徐真见得诸将脸色不好看,李老儿却暗自偷笑,心情也放开了,大胆地问道:“总管,咱兄弟们都回来了,怎地不回营?”
李道宗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没好气地骂道:“你真当自己是常胜大将军了?哪天你把诺曷钵的脑袋给割下来,我李某人倒是不介怀亲自出营接待你。”
徐真是何等明白之人,当即知晓,今日所迎,必另有其人了,当即问道:“不知总管所迎何人,可曾提着慕容伏允的脑袋?”
李道宗呵呵一笑,略带调侃道:“此人虽未提着慕容伏允的头,却随当今圣人征伐天下,功勋滔天,位列国公,平突厥,灭高昌,你说老夫要不要亲自迎接?”
徐真心头猛然一紧,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要来之人,乃是侯破虏的老大人,与李道宗同为副将,积石道行军总管,陈国公侯君集是也!
早在前几日,段瓒为了分功,已经将侯破虏立下军令状,笃定徐真投敌之事告之李德骞,徐真几个正等着看侯破虏的笑话呢,如今天他老爹一来,这事情可就更加热闹了,就是不知道以李道宗的官场手腕,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徐真还在思考着这些,却感受到一道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一眼望去,却看到假扮成小卫兵的晋阳公主李明达正好转过头去,微微嘟着嘴,显然在气徐真没有第一时间理会她了。
别人都在看徐真和红甲家臣,看柔然人马背上的野虏脑袋,而只有李明达,目光一直有所不同,并非集中在徐真这个臭家伙的身上,而是集中在了大姐姐凯萨的身上!
女儿心思深似海,她敏锐万分地感受到,这才归来,这位丰腴成熟的异族美人儿姐姐,眼中已然没有了对徐真的厌恶和敌意,这让李明达非常的不爽。
正当她生着闷气呢,徐真却悄悄挪过来几步,手底下偷偷将一件物事塞到了李明达的手里,而后嘿嘿一笑,重新挪了回去。
李明达心头一紧,不是因为徐真塞给她的东西,而是塞东西的时候,徐真碰到了她的手!
虽然她与徐真曾经同乘一马,腹背相贴,但那也是无奈之举,此时她受到李道宗庇护,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徐真居然还敢染指,就由不得她不气恼了,然则这种气恼之中却又带着一股让人羞臊的兴奋,真真让人无法理解。
趁着诸人肃容以待,李明达偷偷摊开手掌,掌心之中静静躺着一颗斑斓圆润的小石头,也不知徐真从何所得。
作为公主,晋阳公主见识过的好东西还能少了去?这样的烂货,大草原上遍地都是啊!
“吝啬鬼!小气的狗奴!”晋阳公主朝徐真无声地骂道,后者却无赖地报以微笑,不过骂归骂,等徐真转过头去,李明达却悄悄将那颗石子塞入了贴身衣袋之中,感受着石子的冰凉,小心肝没来由扑通扑通乱跳,这恼人的讨厌鬼!
李道宗与当今陛下年纪相仿,并未到达老眼昏花之地步,只是当下注意力并没有放在李明达和徐真的小动作之上,因为军道尽头一骑扬尘而来,唐字军旗迎风猎猎,马背上的旗兵高大如铁塔,双手抱扛着人腿粗大的旗杆,全然借用双腿来驱马,骑术俨然登峰造极!
唐字军旗跑出地平线过后,又有一名旗兵策马而来,手中所顶却是暗色血红大旆(注1),此大旆之后,“侯”字帅旗接踵而至,后面旗帜如林,马蹄声震撼大地,陈国公侯君集之排场,实在让人震惊!
徐真不由冷哼一声,他很清楚侯君集的下场,见得此人如此高张,心中越发不喜,纵然抛开侯破虏与自己的那点纠葛,他也不会对侯君集有任何好感。
然而李道宗却泛起笑容来,似乎对侯君集此般作态并无太多恶感,反而朝诸将吩咐,让大营之中的工兵民壮军奴统一行动,帮助侯君集的大军搭建大营。
在亲兵队的护卫之下,这位让李道宗在太阳底下站了小半个时辰的侯国公爷,终是姗姗而来,人为至而声先到,落马稳步而来,爽朗大笑道:“侯君集迟矣,李公亲迎,可折煞了奴家(注2)!”
李道宗往前数步,与侯君集把手言欢,笑声不断,诸人配合默契,倒是演了一出其乐融融的袍泽相见之豪情景象来。
徐真虽低眉不语,然则见识侯君集真容,心头未免有些失落,对于这位可称之为枭雄的大唐猛将,徐真对其容貌气质想象过无数次,当然了,其他名将,自然也在徐真想象之列。
可这侯君集双颊凹陷,面无四两肉,偏留了两尾稀疏胡子,不像纵横战场之大将军,更像阴狠狡诈的狗头军师。
侯君集与李道宗寒暄一番,又略微赞扬诸将风貌,这才与李道宗同行入营,目光从徐真身上扫过,微微迟疑了片刻,然并非关注徐真之脸面,而是注意到了徐真和兄弟们身上的鲜红铜甲。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自己的儿子一眼!
这也完全在徐真的想象当中,但与侯破虏待遇相同的,还有一人,那就是李道宗身边的晋阳公主李明达!
侯君集作为李唐天子的得意宠将,现任兵部尚书,积石道行军总管,如果说不认得皇帝陛下最疼爱的晋阳公主,这简直让人打死了都不信。
徐真熟知史料,侯君集与即将到来的皇庭风暴有着直接关联,甚至于推波助澜,故而李明达被掳一事,就算他没有份,也必然知情!
然而他从头到尾却没有看李明达一眼,这岂非做贼心虚,欲盖弥彰么!
(注1:大旆,又叫旄旆。旄音毛,指用牦牛尾巴做装饰的旗子,也可以泛称用动物皮毛、羽毛装饰的贵重旗帜。旆音佩,指尾端有尖角的旗帜,以燕尾状居多。这种旗帜往往由作战一方的身份高贵的全军统帅才会拥有。)
(注2:唐人惯用自称,男子也可用,并非后世女子专用之自称。)
第23章 连弩出炉侯公训子()
李道宗和侯君集同入中军大帐,诸将作陪洗尘,帐中酒水伙食不算清简,大家却都不敢正视,只是陪着二位国公爷做做样子。
以徐真的身份,断然入不得大帐,与十三红甲兄弟驻守账外,见得一溜貌美官奴做戏舞打扮,鱼贯而入,贱籍乐伎又巍巍紧随,不久便鼓乐歌舞满营帐,周沧忿忿嘟囔着什么,张久年却笑而不语。
过得不多时,一名身穿明光甲的将军悄然而出,目色暗含深意,朝徐真吩咐道:“尔等自当回营整肃,无需把持守候了罢。”
在长安城当了三年城管,徐真早就恨透了看人吃喝的工作,朝那将军微微行礼,带着兄弟们无声而归,那将军看着这十四人的背影,心里没来由一紧,却又自嘲一般摇了摇头,兀自回到大帐之中。
李德骞早就为徐真等人准备好全新的营帐,一应用度自是充足有余,兄弟们历经血战,终于得到了喘息休养的机会,各自保养不提。
徐真刚卸下沉重红甲,又美美地洗了一个澡,浑身说不出的舒畅,感觉每个毛孔都在吸收新鲜空气,身子轻盈如羽,飘飘然几近羽化而登仙。
吃饱喝足,正想着到新营看望兄弟,顺带考察柔然人的安顿情况,刚走出营帐,却与人撞了一个满怀!
“哎哟喂!我的屁股哟!”
阎立德如肉球一般滚了半圈,呲牙皱眉直嚷嚷,身后随从惶恐搀扶,正欲呵斥,然将作大匠却猛然弹起,抓住徐真的手道:“徐兄弟,你可回来了!”
自从历经争斗之后,徐真六识敏锐,反应快速,并未结实撞在这位大匠的身上,只不过下意识推了对方一把,此时见得这位胖子老兄笑得眼珠子都不见了,也是忍俊不禁,当即调侃道:“阎大匠莫不是心疼小弟出战劳苦,准备了美人好酒,打算为小弟接风洗尘?”
将作大匠乃从三品的官职,距离六部尚书这样的部级官员也只有一步之遥,可徐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愣头青,从李德骞这位少匠的身上,他已经看得出来,没有实权的官员,在军中的地位实在让人有些汗颜。
加上他又有意亲近,故而面对阎立德之时,他也放松了心情,并不因为对方身居高位而敬而远之。
阎立德一听徐真开口就是美酒女人,心中好不鄙夷,就好像桃李满天下的渊博夫子看着自己最有才华的学生流连勾栏瓦舍,不思进取一般,眼中全是恨铁不成钢之色。
但他终究还是呵呵一笑,亲热热拉着徐真的手腕就往帐外拖扯:“美酒女人有甚好玩,来来来,老哥哥带你看看新造的元戎连弩!”
一听说连弩成功,徐真果然心头欣喜,让阎立德不由分说就带着往匠营走,到了匠营才知晓,却是中了这胖子的诡计了。
徐真的连弩设计乃诸葛连弩的改良版本,连外形都参照了明朝锦衣卫所用的手弩,可谓小巧精准,杀人于无声无迹,然则其中诸多机巧,连阎立德都不曾领悟,虽依样画葫芦,难免有照猫画虎之嫌,形象十足,却少灵韵,而且还有一个大问题,那就是连弩无法成功连击!
“你就是块方木头!”徐真端详着连弩,却毫不留情面地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