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戎-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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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例,外国使者入境,引导者常常带着他们曲折漫行,不让外族窥破中原道路远近,尤其大辽使者入宋时,大宋负责接待的官员都要领着他们大兜圈子,在河北绕一两个月才到汴梁。但这次自道君皇帝、童贯以下无不心急,一味求快,连祖宗法度也不理会,全挑最近的路走!从登州出发,一路经过莱州、潍州、青州、淄州、齐州、兖州、济州,过广定军、兴仁府,便来到京畿路开封府地界。
大宋被蔡京乱政扰了十几年,民力早疲。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所经都会市集,其人口之繁庶均非辽南可比,混同江流域更是望尘莫及。往往不出数十里,便是一座名城,无数古胜。杨应麒一路游玩,若不是马扩催得急,真想在每个名城都住上十天半月。
使团到齐州时已有宦官来赐宴,赵良嗣马政奉命飞马先走一步,马扩等继续陪同。
来到开封府后,景象又是不同,杨朴以为津门的繁荣已是足以自夸了,但来到这里才发现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没进过城的乡巴佬!林翼来自福闽,然而泉州纵然有吞吐四海的豪富,却哪里有汴京会通天下、涵盖古今的文物风流?
不过对眼前景象触动最深的,却还是杨应麒。他一踏足这片土地,便觉一阵闲逸雅淡的暖风熏了过来,那是一杯千年沉淀的醇酒,那是一片百年太平的气象,那是一卷令人心碎的清明上河图。
望着这副似曾于画上相识的景象,杨应麒的眼泪忽然扑扑而下,杨朴大惊,忙问他怎么了。
杨应麒挥手道:“没没事。我只是心里难受。”
马扩虽是武举出身,但也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比别人都多了一个心眼,见杨朴和杨应麒对答的情景心道:“这杨小七来历只怕没那么简单!看这一路来他的谈吐,还有这杨朴对他的态度,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书童!”但究竟哪里不妥他一时却还看不出来。
杨朴甫进京,便有开封府判官前来犒劳,又有台省官将他们迎到都亭驿,赐金花、银灌器、锦衾被褥。一切均按接待辽使之例,而赏赐往往又更为丰厚。
台省官对杨朴道:“圣天子对贵使甚为盼切,不日便会接见。期间若有什么需要,对驿舍吏员说一声就好。”
杨朴是北国士子,应对如礼,不失方寸。林翼耐住了性子,眼睛则忍不住东溜西转。杨应麒却有些失常,眼神十分恍惚。
晚间台省官设宴,桌上奇珍之精美昂贵难以尽言,仅一例蛤蜊,一筷下去就是一千钱。此外南海琼枝,东陵嫩蕊,螺鱼虾蚌,山珍海物错阵杂列,不能尽识。杨应麒和林翼站在杨朴旁边服侍,林翼是出身海商大豪,看着那满桌的食物也连吞口水。杨朴见杨应麒站在身边自己便坐不安稳,便让他们也坐下来吃。
主宴的台省官见了心中冷笑:“蛮夷就是蛮夷,到底不知礼数!”
第三日杨朴朝见时,又蒙赐金涂银冠、皂罗毡冠、衣鞋若干,银器二百两,彩帛二百匹。徐文蒙赐冠、服等减一等,银器一百两,财帛二百匹,鞍鞯骏马一匹。杨应麒和林翼也各得锦袄、衣服、银器若干,算是发了一笔小财。
第139章()
第139章相国寺一日游(上)
当日赵良嗣和马政等人入宫复命时,那个宦官已经病得不行,只好笔奏一书,道君皇帝命人善加看护医疗。
赵良嗣等将入金见闻一一道来,其中曲折一丝不漏。一殿君臣听那女真人如此野蛮不逊无不皱眉,道君皇帝对折彦冲不接诏也颇为不悦,王黼奏道:“听二使所言,辽南汉部实较会宁女真易打交道。这折彦冲不敢接诏,或是身在胡人之地,不敢不慎。”
蔡京的大儿子蔡攸也连忙附和道:“正是。若那折彦冲真的忠于大金,便不会帮忙掩饰二使宣诏的事情了。”
赵良嗣又奏道:“依臣看来,那杨朴名为金国转运副使,实为折彦冲私臣。这次由他来出使,或许其间另有玄机!若我朝能示以恩威,则或许能套出他的真心话。”
道君皇帝神色转缓,命蔡京童贯善待金使,便宜行事。
杨朴来到后第三日,受宣即将入见的前一天,他摒退左右,问杨应麒道:“宋人礼节甚繁缛,七将军以书童身份难以进入正殿。杨朴此去,将军可有什么吩咐?”
杨应麒笑道:“你才是正使啊!我跟你来其实也就是来见识见识,并没有半点不信任你的意思。该掌握的分寸,我们在辽东时不是已经商量好了么?你应付得来的。”
杨朴听了这两句话心中欣慰,第二日便随来宣命的内宦入宫去了。杨朴一走,杨应麒对林翼道:“咱们溜出去玩儿吧。”
“玩儿?”林翼奇道:“七哥你又有什么奇策么?”
“奇策?什么奇策!”杨应麒骂道:“你才几岁!别弄得像个小大人一样。这次没什么奇策,就是去玩儿。”
林翼皱了皱鼻子,说:“小大人?论到‘小大人’,谁比得上七哥你啊!听说汉部长征远遁那时候你才十二三岁,便已连出奇计,风头之盛连大将军、二将军他们也被你比下去了。我便是再活十年,也比不上你当时。”
杨应麒道:“你以为我想做小大人的么?哼!我算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反正我要溜出去,你来不来随你。”
林翼忙道:“谁不来谁是小狗!”
杨应麒和林翼换了普通衣裳,买通了关节,从后门出去——这些杨应麒昨日早已规划好了。当年死谷那样的环境他都能想办法逃出来,这座小小都亭驿哪在话下?
大宋对辽使的看管本来严格,但当此末世,办事的人执行不力,放着种种严密的规章都不遵守,以至于把一座都亭驿的内防外卫弄得宽纵异常。杨朴出门后,各级人员对几个“女真下人”的监视更是形同虚设。
汴京是天下古今第一等要去的地方!大相国寺又是汴京第一等要去的所在!玩穿越去宋朝的人若不到大相国寺,那真是空入宝山了!
凑巧大相国寺和都亭驿分处御街东西,对杨应麒来说甚是方便:过路就是!
他们二人游了半日,杨应麒拿着一大堆零食,一路看一路吃。林翼跟在他身后,不断地絮叨:“七哥你都十八岁了吧!怎么还边走路边吃零嘴?像个孩子一样!”
杨应麒口中咀嚼,含含糊糊说:“谁叫汴京的小吃这么桀桀好吃再说这里又没人认得我!怕什么!”
林翼道:“来汴京的商人多的是,就是有一两个熟人也不奇怪。”
杨应麒嗤之以鼻道:“汴京上百万的人口,哪有那么容易就遇上!”
林翼道:“万一遇上了呢?”
杨应麒擦擦嘴笑道:“若是遇上了反正是熟人了,还怕什么!”
林翼听得翻白眼。
两人进大相国寺上了香。当今皇帝崇道贬佛,大相国寺因其特殊地位而得以保全,然而香火却不如往昔之胜。杨应麒此际一副浪荡样子,很像是一个外地暴发户的子侄进京来趁热闹,这种纨绔子弟在汴京满街都是,因此知客僧丝毫不加重视。
杨应麒环寺看了诸般好玩事情,流连壁画,玩赏碑刻,到午时在食肆点了两碗合羹,准备吃完去看书肆。忽然听前面大道喧闹起来,有人叫道:“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还有王法么!”
杨应麒心中一动,冲口叫道:“乖乖!不会让我遇上林教头吧。”
林翼问道:“林教头是谁?”
杨应麒随口应道:“林教头就是林冲,他妻子被高太尉的儿子调戏”说到这里不禁失笑:“我这是糊涂了么?哪里有这事!”
林翼听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舍了没吃完的合羹,陪杨应麒前去看热闹,人群中央中却没有女人,据说已经逃走,对峙的是一个道士,一个和尚。杨应麒明知不可能遇见林冲,然而见到这场面还是忍不住失望。
那道士指着和尚的鼻子骂道:“死贼秃!居然敢来坏道爷的好事!”一边说一边骂。
那和尚大概三十多岁,垂眉低眼,任那道士怎么破口大骂也不回口。站在杨应麒旁边一个老头子低声说:“这和尚也还算有点见识。他若是敢回骂,只怕少不得吃一场官司呢。”
林翼脑袋灵活,忙就着那老头的话问他出了什么事情,那老头小声说:“还能是什么事情!道爷仗势当街干这种下流勾当,没人敢管,就这和尚出头!”
林翼问道:“这道士仗着谁的势?”
那老头往天一指,摇头道:“不敢说。”
林翼便省起他说的是皇帝!在杨应麒耳边道:“皇上喜欢道士不喜欢和尚,怪不得有那么多和尚往津门那边跑呢。”
说话间那道士忽然一口唾沫吐在那和尚脸上,那和尚还是合十站着不动,道士见他好欺负便得寸进尺,抡起拳头就往和尚身上招呼。这一来动了众怒,周围旁观的人本来不敢惹他,这时却再也忍不住,有几个大胆的便叫道:“那道士!你也欺人太甚了!”
那道士冷笑道:“道爷便是欺人太甚又如何!通元冲妙先生座下的事情,谁敢来管!”通元冲妙先生是当今皇上赐给道士张虚白的尊号,张虚白接管太一宫,出入禁中,亲贵逾大臣,谁敢得罪?果然这道士这一叫亮了来历,便把那几个大胆的人都叫得噤声不敢发一语。
林翼一开始只是旁观,看到这里大怒,冲出来道:“天下人管天下事,事事逃不过一个理字!汴京是天子脚下,是道士就不用理王法了么?”
那道士笑道:“什么王法!王法还不是我家道门真君一句话!”说着拖着那和尚道:“秃驴!和我到开封府去!你刚才打得道爷手发疼,现在叫你知道厉害!不翻出你的家底、改了你寺院作道观我绝不干休!”
林翼见远处有几个道士匆匆赶来,心想让他们多半和这恶道士是一伙,若等他们来到这和尚哪里还走得了?便一个猛冲过去将两人撞开,对那和尚道:“快走快走!还真要去开封府啊!”
那和尚怔了一下,对林翼一合十,闪入人群走了。杨应麒趁着混乱扯了林翼道:“走吧!别惹事了!”一牵却牵不动,回头看时,却见林翼已被那道士扯住,三下两下没挣脱,周围衣袖声动,两人已被一群道士围住。
第140章()
第140章相国寺一日游(下)
杨应麒见被道士围住,心中暗暗叫苦,林翼还在道:“怕什么!最多上开封府理论去!”
杨应麒横了他一眼,心道:“你以为这里是津门么!”
那几个道士赶过来后,对着人群吼道:“看什么看!也要跟道爷上开封府么?”市井小民害怕,纷纷散去。几个道士就要来扯杨应麒,林翼挣扎着来护,大叫道:“别碰我哥哥!又不是不跟你们上开封府!”
道士们见他们言谈举止不像寻常百姓,也不敢过份逼迫。这汴京毕竟是天子脚下,这两个人就算是什么达官贵人的子弟也不奇怪。
正不可开交时,却听一人冷笑道:“张虚白好大的威风!”
为头那道士一听怒道:“谁敢直呼我师名讳!”
杨应麒和林翼循声望去,只见周围寥落的人影中并立着两个飘逸不群的青年,都是二十来岁年纪,书生打扮,对着这批道士全没半点惧意,其中一人冷笑着对另外一人道:“胡兄,这几年道门权贵一个比一个厉害!比如前几年出来的那个道士王仔昔,蒙圣上宠幸,风头之盛一时无二,几乎就要称宗道门。大宋开国一百五十年,说到蒙恩受宠的,只怕非这个王道士莫属。”
那个姓胡的书生奇道:“王道士?他去年不是下狱死掉了吗?邓兄你是不是弄错了?”
之前这个姓邓的书生道:“没错没错!说的就是他!”
那胡书生道:“若是这王道士如此得宠,怎么还会下狱见杀?”
邓书生叹道:“帝心不可测,朝政难以言。他们道门里头的瓜葛复杂得很,到底是因为什么,咱们也不敢去猜。不过当初王道士倨傲跋扈,那倒是有目共睹之事。他之所以为众人所忌,身死狱中,只怕和这一点也不无关系!”
胡书生也叹道:“所以说,风头盛时当知自敛啊!”
那道士头子听到这里,知道这两个人来历不寻常,否则说不出这等话来,连声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两个书生却不回答,邓书生道:“说起来,如今这位通元冲妙先生就甚好,听说今上对他也十分宠幸,乃至呼其号不呼其名。可他出入宫府,终日论道,却无一言涉及时事。这份冲敛韬晦的功夫,真是令人佩服啊。”
胡书生奇道:“这么说来,这位冲妙先生倒是知道收敛的人了。却不知他的门徒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