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门风月-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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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铮嗤了一声,不以为然。
英亲王妃看着他笑了笑,“娘亲与她娘是昔日的手帕交,哪怕她娘命苦,早早就去了,但娘亲也没忘交情,一直念着她。我们昔日到有个口头婚约,不过未曾搁在书面上,也未曾交换信物,所以,早也算不得数了。”
秦铮抬了抬眼皮,没说话。
“若她真是大病得连屋都不能出,就算娘再喜欢,也是不能给你娶的,毕竟你将来是要继承英亲王府这门庭的,你的媳妇儿怎么也要帮你支撑起府中的中馈来。不能是在温室里养的花朵,经不得风雨。”英亲王妃道。
谢芳华喝了一口姜枣水,闻言略微松了一口气。
“她的病是其一,其二就是忠勇侯府的门庭,始终是皇上心里的一根刺。谢氏的根基太大了。南秦几大姓氏望族的门庭加起来,算上我出身的清河崔氏,恐怕也不及一个谢氏。若是再任其发展下去,保不准有朝一日南秦就改了朝,换了代,姓谢了。”英亲王妃声音略微低几分。
“娘,这话您也说得出来?幸好外面风雪大。”秦铮叩了叩桌面,发出细微的响声。
谢芳华垂下眼眸,终于找到了前世忠勇侯府被灭门的根源了。原来原因在这里。她这些年依然想不明白忠勇侯府对皇室忠心耿耿,怎么可能会联合北齐嫁出去的姑奶奶通敌卖国?皇帝雷霆震怒,诛杀了满门,九族多少人都被拖去了乱葬岗……
一直以来,她只想到是飞鸟尽,良弓藏,忠勇侯府太繁荣遭到了皇帝忌讳。
却原来是谢氏一脉的根系太大,族人太多,才是真正威胁皇室的忌讳所在。
爷爷他心中清楚吗?
连英亲王妃一个女子都清楚的事儿?他怕是更清楚吧!
这么些年,爷爷顶着谢氏一脉最繁盛的忠勇侯府何其不易?而谢氏的其他房和族人呢?他们只羡慕忠勇侯府门第高贵,怕是不会去想同气连枝,同姓一个谢吧?只知道争夺爵位,拜高踩低,愚昧地不懂朝政和潜在的危险。
她忽然心中升起一股悲哀,这是传承了数百年甚至起源了千年的谢氏发展至今的悲哀。
人人都想做那出头的鸟,却不知道出头的鸟是最先被抢打的那个。
“就算我不说出来,有心人也是洞若明镜。”英亲王妃笑了笑,“忠勇侯府世代忠诚,忠勇侯年轻时戍边保疆,耽误了子息,唯一的儿子儿媳出了意外早亡了,唯一的女儿替大长公主嫁去了北齐,若是叫我说,忠勇侯府自然不会反。但是高坐在龙庭上的皇上可不这么想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是自古为君的忌讳。谢氏和忠勇侯府正是犯了这个忌讳。”
秦铮不言声,修长的手晃动着杯盏,杯中的水一圈一圈有规律地晃。
“忠勇侯府世代入朝,立世求存。其他谢府旁支族亲则是各想方法,有能入仕的便入仕途,谋得官位,不能入仕的便经商,不能经商的就置办农田,天下但凡有收益的活计,都有姓谢的人在做。”英亲王妃赞佩道,“这样的谢氏,焉能不被皇上忌讳?”
谢芳华握着茶盏,静静听着,谢氏有多大,族人有多少,她上一世在被灭门牵连的时候就知道了。当时还流传出一句话,“南秦倾了一个谢,半壁江山塌一空。”
这个谢,说的可不止是人,也不止是朝堂的人才,原来还有谢氏背后的士农工商经济。
所有谢氏族人集合起来有多少经济脉络和财力,她没计算过,但比国库,怕只多不少。
这样想来,她经历了一世之后,重活至今,若不是今日英亲王妃这样点出来,她的保守护住忠勇侯府的想法还是有些简单了,没看清楚忠勇侯府背后这只大背景。
谢芳华握着杯壁的手紧了紧,抿了抿唇,遮住眼中清冷的神色。
即便再难,她也要保住忠勇侯府,保住家宅和亲人平安。
否则,枉活一世。
“清河崔氏论起来,也不比谢氏族人差多少。”秦铮忽然道。
“清河崔氏秉持文人的清贵遗风,自诩清门清户,钱财和仕途乃铜臭和势力之物,不屑为之。誓必要从这世俗凡尘中脱颖出自己淤泥不染的青莲之风。”英亲王妃谈起自己的家族,淡淡道,“其实这世间的人,哪有哪个人,哪一家真正有清风骨气?不沾染铜臭?人要活着,钱财必不可少。清河崔氏真要这么清白,你这满院的落梅从哪里来?”
秦铮挑眉。
“开始有这个规训,不过是为了装点门面罢了,也算是为了减少帝王忌讳。久而久之,代代流传下来,族中子弟便真有了清贵风骨,很多人都不喜入仕和经商。无论从官路,还是从经络财脉,都渐渐缩减不及,帝王有哪个不乐见?”英亲王妃耐心地解析,“所以,这也就是清河崔氏还能再立百年的理由。而谢氏,岌岌可危。”
秦铮默然。
谢芳华不得不承认英亲王妃说的是事实。她不愧是出身在清河崔氏的女儿,不仅对南秦朝堂局势了解透彻,对人心把握得当,更对自己家族了解甚深。才生了秦铮这样看起来混不吝色,玩世不恭,不拘世俗,嚣张狂妄,无一是处,却又深不可测的儿子。
“所以,可以想象,你若是娶忠勇侯府的小姐,皇上是否会乐意?你爹是否会乐意?”英亲王妃总结,“你爹虽然不想与左相府牵扯,但范阳卢氏还只算一般望族,百年之外,也赶不上谢氏的气候,左相再尖刻,也逃不出皇上手心,秦浩也只是个庶子。而忠勇侯府就难说了,我们英亲王府百年内定是不倒的,你又是嫡子,皇上怎么乐意你娶谢芳华?”
秦铮面上神情难测,不吱声。
“行了,今日娘说得够多了,就是想给你提个醒,让你看清楚这局势,对于妻子的人选,也好有打算。”英亲王妃放下杯盏,站起身,转头拍拍谢芳华的手,笑得和气,“听音,今日的事情虽然因为你,但你也别怕,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是你家公子身边的人,你被卢小姐那般言语欺负,也是欺他,他的脾气若是不恼,谁都会觉得奇怪了。这样正好。”
谢芳华收敛情绪,规矩地点点头。
英亲王妃摸摸她的脑袋,“你是个稳重的孩子,若是一直有你在铮儿身边,我也是喜欢的。不管他将来娶了谁,我都会对你……”
“娘,别啰嗦了,要走赶快走!雪越来越大了,儿子送你回去!”秦铮打断英亲王妃的话,站起身。
“这个死孩子!”英亲王妃骂了一声,后面的话到底没继续说下去。
春兰连忙拿过斗篷给英亲王妃披上。
谢芳华将手炉递到英亲王妃手里。
“我听说今日你赢了几位公子的好皮子?”英亲王妃在屋中扫了一圈,问等着她的秦铮,“你准备怎么处理?”
“给你和听音都做衣服。”秦铮毫不含糊地道。
“那感情好!”英亲王妃笑开了,“我儿子赢来的,穿出去也有面子。”说着,感兴趣地对谢芳华嘱咐,“你描画出几套衣服的样子来,明日我过来,我们两个一起做。”
谢芳华点点头。
英亲王妃由秦铮扶着打伞出了房门。
春兰独自打一把伞提前蹚道。
“听音,这姜汤枣茶水我还没喝够,你别都一个人喝了,给我留点儿啊。”听言对谢芳华丢下一句话,也赶快拿了一把伞追了出去。秦铮去送王妃,回来可就一个人,他得跟着。
不多时,四个人先后出了落梅居。
谢芳华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飘雪的确更大了,整个落梅居全部被雪覆盖,除了能看到梅树的枝干外,梅花是一瓣也看不到了,枝上地面一片厚厚的白。
她此时的心境就如这满目的白雪一般,凄清清的冷冽。
忽然,院中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紧接着,一句耳语传入耳畔。
谢芳华一惊,猛地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东南角的一株梅树枝干上落了一个霜白的身影,夹在雪白中,几乎看不出,她眸光动了动,瞬间离开窗前,出了房门。
转眼便来到了东南角的树下,微微仰着头看着树上,低声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言宸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蒙着白绢布只露出的一双眼睛动了动,低声道,“过来看看你,你是否要脱身,今日便是好机会。我帮你回忠勇侯府。”
谢芳华思量一下,摇摇头,“我若是离开,其实也是容易,秦铮并没有对我禁足。但是目前我还不想离开。”
言宸眼睛缩了缩,“你才来几日,舍不得这里了?至于连家也不回了?”
谢芳华嗤了一声,“有什么好舍不得的。这里锦衣玉食,我回忠勇侯府也一样。但是回到忠勇侯府,终究是被拴在笼子里的鸟儿,小姐的身份束缚在闺阁,在这里的话,我是秦铮的婢女,可以随着他高兴随意出府。更甚至,可以打听到很多在忠勇侯府得不到的消息,也可以弄明白很多事儿。”
言宸紧锁的眸光渐渐放开,“今年春节宫里的宫宴据说一定要你参加。”
“到时候我会想办法去!”谢芳华道。
言宸点点头,“你都探听到了什么?如此不想离开,想必有收获了?”
谢芳华“嗯”了一声,眸光沉了沉,“我们的计划怕是要变动一下。”
言宸“哦?”了一声,感兴趣地问,“如何变动?”
“原来皇帝忌讳的不止是忠勇侯府,还有整个谢氏一族。”谢芳华低声道,“距离春年宫宴还有二十日,你趁这段时间将所有谢氏族人的所有产业和有关联的产业都打探清楚。”
言宸扶着梅枝的手动了动,一簇雪花落了下来,他凝眉,“你是想……”
谢芳华脸色在飘雪中清寒凛冽,“谢氏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如这一发由我来先动。”
言宸了然,“好!”
“另外,无名山被毁的消息传扬开了,四皇子秦钰如今落脚在舅舅军中,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他恐怕未来一段时间都会留在漠北戍边的军中了,有左相阻拦,皇帝不可能顺畅招回他,另外将无名山的罪加在他身上,说他相克无名山的话,实属荒谬。所以,这个言论站不住脚。皇上不久后应该后下旨让他留在军中历练。这是两全的办法。”谢芳华又道。
“所以?”言宸看着她。
“以我的名义给舅舅传话,让他一定务必宽待礼遇秦钰。另外,你派人避开舅舅,和秦钰单独暗中接触,联合秦钰。”谢芳华坚毅地道。
“皇帝是龙,秦钰将来未必不是另一条龙。他如今看似是绝境,也未必不会反击回朝。”言宸沉默片刻,问道,“你确定联合他?”
“就算秦钰是龙,也还是一条小龙。”谢芳华点头,冷声道,“就算皇上一直找机会对忠勇侯府和谢氏下手,我也要在他没下手之前找出一条路来。而最好的路,就是皇权更替。接班人斗个你死我活的话,他对付忠勇侯府和谢氏的心会不会缓一缓?或者打消,或者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安排被我所掣肘也说不定。”
言宸颔首,“有道理。”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还是赶快离开吧!虽然如此大雪,英亲王府的护卫稍微有些懈怠,但不过也就是瞬息之间,你不宜暴露,今日来这里已然是冒险了,还是不要多待。”谢芳华催促。
言宸点点头,看了她一眼,不再多留,轻轻一个纵身,翻墙出了落梅居。
墙上厚厚的雪没有被惊动一点儿,只他坐的这颗树被抖落了数片雪花。
谢芳华挥手,一股风雪猛地卷起,半个院子的雪被掀起了一层,梅树上的雪瞬间被抖落了很多,又被落下了很多。白衣人在树上待过的痕迹掩藏,分毫不剩。
她拍拍手,转身回了房间。
刚回到房中不多久,秦铮和听言一前一后回到了落梅居。
“嗨,这雪下得可真大,要是这么下个三五天的话,城外的官道和山路怕是会封个十天半个月。”听言进了屋,放下伞,嘻哈地到炉边烤火,看到火炉上新煮的茶,高兴地道,“听音,你可真够意思,又给我新煮了茶来喝,谢啦。”
谢芳华笑着点点头。
秦铮扫了谢芳华一眼,忽然问,“可有人来过?”
谢芳华面不改色地摇摇头。
秦铮转身进了屋,脱下被雪水打湿了的外衣,换了一件干净的软袍,又走了出来,和听言一起围坐在火炉旁喝茶。
“这么大的雪,都在屋子里猫着呢,公子没见咱们府里除了我们,连个走动的人影都没有吗?哪里会有人来?”听言搓着手,“真冷啊,我最不禁冻了。”
秦铮扫了听言一眼,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