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妖孽-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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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彬收起笑容,盯着赵瑛看了一会,说:“好,锦衣卫正需要赵兄这样的人物。”
赵瑛完全糊涂了。
袁彬起身,“赵兄先回家养伤,过些日子再谈。”
十一
再见到袁彬时,赵瑛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亲朋好友纷纷祝贺,都以为许氏讨好了皇后娘娘,艳羡不已。
“举头三尺有神明,冥冥之中还是有天意的。”几句寒暄之后,袁彬这样说。
“是。”赵瑛不想争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他很珍惜自己的性命。
“可惜天意难测、仙人难遇,自从太祖定鼎以来,朝廷一直在明察暗访,希望能找到一仙半神,赵兄对此事想必也有耳闻。”
“街谈巷议而已。”赵瑛总觉得自己走错了门、见错了人。
“近百年了,神仙见首不见尾,假冒者倒是层出不穷,宫中有意整顿,只缺一位人才。”
赵瑛惊讶地站起身,“袁大人,我……”
“我知道,赵兄不信神,所以由你缉访妖人最合适不过。”
“我……可不管真假神仙,一概不信。”
“赵兄有一句话说得好,如果真是神仙,谁也动不得,如果不是神仙杀之何妨?”
赵瑛的原话不是这么说的,意思倒也差不太多。
“末将……受宠若惊,不敢领职,请袁大人另选高明吧。”赵瑛有自知之明,他就是一名闲散的百户,没带过兵,没打过仗,更没有抓捕妖人的经验。
袁彬笑道:“赵兄过谦了,实话实说,锦衣卫里人才济济,若说访奸探秘、缉私拿犯、审情问实等等,都不缺人,唯有一种人不好找,就是赵兄这样绝不信神的人。”
“可朝廷的本意是要寻访真仙。”
“真仙另有人寻,赵兄不必考虑,只需专心缉捕假冒者即可。”
赵瑛开始心动了,“我可不分真假。”
“当然,只有一个要求,赵兄再给人定罪时,得有证据。”
赵瑛脸上微红,他当时十分确信周玄亨有诈,却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证据,“我听谁的命令?”
“过几天我会调赵兄来锦衣卫北镇抚司,大事小情,直接报给我。”
赵瑛想了一会,“丢魂一案还没完,我要从灵济宫查起。”
“只要有证据,就算是皇宫,你也查得。”
赵瑛深揖,“赴汤蹈火,末将定不让袁大人失望。”
袁彬轻叹一声,“我倒盼着能有‘失望’的时候。”
十二
天顺元年的夏天,赵瑛调任锦衣卫北镇抚司,此后做出无数令人称叹的事迹。
袁彬的宦途起起伏伏,最终由指挥佥事升为都督佥事,赵瑛则一直都是百户,但是常受赏赐,家里越来越富。
妻子许氏再未产子,赵瑛也不纳妾,若干年后,他一次收养了四十个出身古怪的干儿子,组建了一支干练的小队,四处捉僧拿道、斩妖除魔,足迹遍布天下,因赵瑛无子,时人以为这是报应,称之为“绝子校尉”。
前传二
梁铁公有一个梦想,不大,但很实在。
乡间良田数顷,大屋七八间,厅堂能容十余人饮酒作乐,卧房能挡寒风苦雨,仓中之粮足够三年之费,箱藏之银用时不缺。贤妻一位,美妾两三人,僮仆三五十名,足矣。当然,还要儿女双全,男儿读书博取功名,乡试中举即可,女儿嫁乡绅之家,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日子安稳,亲家来往不绝。
为了实现这个梦想,梁铁公制定了一个计划。
首先是改名,梁铁公原名“石弹儿”,听着就是穷命,一定要改,“铁公”不错,每次自我介绍的时候都可以这样开头:“在下梁铁公,跟‘铁公鸡’没有半点关系,不过阁下若想向我借钱,务必找个好点的理由。”然后大笑三声,没有意外的话,就可以握着对方的手称兄道弟了。
其次是赚钱,这是重中之重。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这是说天道循环,就算你是秦皇汉武,也有撒手的一天,要将天下让于他人。
财富也是,你看那金银珠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今朝在你手,明日入他门,说来说去,也是一个“循环”的道理,譬如流水,在谁手里都是暂时的,最终还是得流走,人人留不住,所以人人可留。
有人说梁铁公是骗子,他自己绝不承认。
我抢钱了?没有。偷钱了?也没有。人家恭恭敬敬把钱送到我手里,就像是水流到我家的一亩三分地里,难道还要筑坝拦着不成?
这不叫骗,这叫循环,天道循环,梁铁公的“赚钱之道”也是循环,所以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从无悔意。
张五娃被梁铁公说得心服口服,当即改名张五公,梁铁公说:“你要做神仙,不是妖怪,叫什么‘蜈蚣’?就叫……张五臣吧,臣服的臣。”
“五臣、五臣……人家要是问哪五臣,我怎么回答?”
梁铁公斜眼道:“天机不可泄漏。”
梁铁公五短身材,怎么努力都打扮不出世外高人的模样,所以他选了一位傀儡。
张五臣身躯伟岸,初次见面总能唬人一跳,但是也有明显的缺点,开口必笑,气势丢得一干二净,怎么也改不过来,所以他干脆不开口,将说话的事情全交给梁铁公。
“进屋之后你就折腾吧,声音越大越好,但是不准砸坏窗户,记住了吗?”每次接到活儿之后,梁铁公都要叮嘱一番。
张五臣点头,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吞了一下口水,心里想的全是拿到钱之后就能大吃一顿。
贺升也被梁铁公说服了。
当时刚下过雨,道路积水,贺升小心翼翼地躲避水洼,对面一名五短身材的道士迎面跑来,嘴里嘀嘀咕咕。
擦肩而过时,贺升终于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贺家要倒霉,贺家要倒霉……”
贺升一把抓住道士,喝问道:“哪个贺家?”
“张家湾的贺家。”
贺家的确流年不利,先是家中发生火灾,损失倒是不大,可男主人贺员外受到惊吓,一个月后竟然病故了,膝下无儿无女,唯有一妾怀上了孩子,偏偏又爱得病,时常吃药,令全族人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操心不已。
贺升是贺员外的族亲,出来买药,撞上这么一位道士,心有所感,不由得放松手,“你这人嘴巴太损,不怕挨打吗?”
道士后退两步,打量贺升两眼,突然调头就跑。
到了这种时候,贺升不得不追,而且还要问个明白,“我就是贺家的人,你把话说明白了。”
道士又退两步,“是你让我说的。”
“我让你说的。”
“好,那我就说实话了。你身上有妖气。”
贺升举拳要打,道士转身又跑,扔下几句白诗,“实话不爱听,贺家要倒霉。世人皆昏睡,唯道得清醒。”
街上的人都在看热闹,贺升再次追上去,问清道士的姓名与落脚处,也不买药,立刻回家向主母郭氏禀明。
次日下午,梁铁公和张五臣一块登门,张五臣人高马大,长须茂盛,直垂腰际,身上的道袍扯下来能铺床,背后的宝剑赶得上齐眉棍,一亮相就把贺宅上下惊住了。
张五臣不说话,绕过影壁,左右看了看,突然迈步疾行,脚下也没个套路,四处乱走。贺家人都不敢阻拦,纷纷避让。
梁铁公神情越发严肃,大声说话,将众人引到自己面前,“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啊,身在险中却一无所知,个个脸上都有妖气,你、你、你,还有你,都有妖气,再这么下去,早晚成为妖怪肚中之食……”
贺家算是富户,上上下下三十几口人,都被这番话吓着了,抬手摸自己的脸,同时望向身边的人,心生惶恐,彼此怀疑。
“后院还有人?”梁铁公严厉地问。
众人顺着瘦小道士的目光看去,只见胖大道士已经止步,站在通往后院的小门前,双臂稍稍分开,像是振翅待飞的肥鸟。
“如夫人住在后院,有孕在身,因此没出来迎接道爷。”贺升回道。
“那就对了,这位如夫人就是妖怪。”
“不会吧。”贺员外的正妻郭氏开口了,在丈夫的遗腹子生下来之前,她就是一家之主,对这个孩子,她有理由比别人看得更重。
梁铁公指着张五臣的宽厚背影,“张三丰听说过吗?那可是本朝太祖爷金口玉牙亲封的神仙,就这样,张神仙也不领情,四处游山玩水,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这位张五臣,就是张三丰的第十一位徒孙,也是最后一位,只因为凡心未泯,被祖师打入凡间,要捉九十九只妖怪,才能重返师门。也是你们家老爷积过阴德,死得又冤,才有张五臣亲来捉妖。我们不要钱,也不收礼。”
“一文钱也不要?”贺升很意外。
“不是说过了嘛,张五臣要捉够九十九只妖,今天这是第八十五只,捉妖就是他的报酬。”
贺升看向主母郭氏,郭氏看向众人,尤其是几位特意请来的族中长老,得到默许之后,说:“空口无凭,捉妖得有证据。”
“那是当然。”梁铁公得到许可,向张五臣大声道:“可以恭请祖师爷了!”
张五臣抬起右脚,重重落地,顺手解下背后的长剑,全身抖动不停,口中念念有辞。
不摆香案、不动乐器,这样的法师可有点特别,众人又是一惊。
梁铁公扑通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然后直身看向周围的观众,“神仙降凡,连皇帝都要跪迎,诸位比皇帝还大吗?”
三十多人急忙跪下,心中纵有怀疑,这时也不敢说出来。
张五臣抖了一会,猛地向前疾奔,冲入后院,很快就听得呼喝声起伏不断,间杂着摔壶折凳的声响,像是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战斗。
众人心惊胆战,道士不起身,他们也不敢动。
梁铁公嘴上不闲着,一会快速诵经,一会介绍张五臣的种种异事,总之不让院子里的众人有提问和查看的机会。
哇后院响起婴儿的啼哭,众人再无心听道士胡说八道,纷纷起身,梁铁公愣了一下,也站起身,激动地喊道:“妖孽!妖孽出生,再晚一步,你们贺家死无遗类!”
众人似信非信,实在听不出那啼哭声有何异样。
张五臣从后院出来了,手中拎着一只布袋,往地上一扔,袋子里有活物在动,将众人吓得步步后退。
“妖怪……妖怪抓住了。”张五臣脸色变幻不定。
“何种妖物?”梁铁公问。
“狐、狐妖。”
“本尊还是附身?”梁铁公不得不使个眼色。
“附身!”张五臣快要崩溃了。
“所生之物是妖是人?”
“啊?”
“我问你,后院生下的孩子是人,还是妖物?”
张五臣犹豫了一下,然后肯定地说:“是妖,实实在在的狐妖之子。”
张五臣一直没弄懂梁铁公的赚钱之道,也从来不问,这本是两人之间的默契,这一次他却要问个明白,“那个女人……死了,就死在我面前,真他妈……真他妈的……我不干了,我要回家。”
“回家干嘛?种地?你连地都没有。”
“我跟着你一年多了,至少给十户人家做过法事,总该攒下点钱吧。”
梁铁公冷冷地看着张五臣,身材虽然矮了一大截,气势却高出一头。
张五臣心生惧意,却没有退缩,“给我钱,我要回家。”
梁铁公叹息一声,“才一年而已,那点钱勉强够路费。天道循环,你才走到一半就不干了?”
“我只是你手里的傀儡,‘循环’的法子你可一点也没教给我。”
“别急。”
“我看你根本就没想教。”
“你若是愿意留下来,我今天就可以传授给你。”
“能学到东西,我当然愿意留下。”张五臣心中不那么愧疚了。
贺升赶到城隍庙,看附近无人,快步绕过正殿,到后面来找梁铁公,见张五臣也在场,不由得一愣,“不是说好只有你一个人吗?”
“我们二人不分彼此,我相信他。钱带来了?”
贺升面带狐疑,但还是从怀里取出一只包裹,缓缓递给张铁公,“做得不错,可是那个孩子竟然早产。”
“你若是早点找我帮忙,就不会有这样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贺升摇摇头,松开包裹,“婴儿呢?你们会解决吧?”
张铁公掂掂手里的包裹,淡淡地说:“解决婴儿要另收钱。”
贺升的脸腾地红了,“二百两还不够?”
“一码是一码,你事先也没说会有一个活着的婴儿。”
“多少?”贺升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