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鉴赏大典-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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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句,可以理解为诗人用反诘语写自己因悟道已达忘机境界而自欣自慰,也可以解释为暗喻朝廷中仍有人嫉忌自己。意蕴丰富,妙趣横生,曲折有致,耐人咀嚼。
这一联的特色是色彩鲜丽丰富。诗人把白鹭,黄鹂,灰濛濛的广阔水田,浓绿欲滴的幽深夏木这四种色彩、明暗、亮度不同的景物构成一个画面,使它们互相对比映衬。而飞翔的白鹭和鸣啭的黄鹂又给这幅色彩和谐的画面增添了动态和声音,从而将积雨的辋川山野描写得画意葱茏,幽雅迷人,悦耳悦目。朱叔重《铁网珊瑚》评这一联“即画也”,魏庆之《诗人玉屑》把它与杜甫诗的佳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绝句》)相提并论,认为都是“极尽写物之工”。方东树赞它“写景极活现”(《唐宋诗举要》引)。
“漠漠”画出了水田在雨雾中苍茫空阔的情状,“阴阴”活现出夏天树木浓绿茂盛的生机。加上这四个字,画面就显得开阔又幽深,十分逼真地再现了积雨天气空、濛迷茫的色调和气氛。宋人叶少蕴在《石林诗话》中说:“诗下双字极难,须使七言五言之间除去五字三字外,精神兴致,全见于两言,方为工妙。
唐人记‘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为李嘉祐诗,王摩诘窃取之,非也。此两句好处,正在漠漠阴阴四字,此乃摩诘为嘉祐点化,以自见其妙,如李光弼将郭子仪军,一号令之,精彩数倍。”他的见解是精当的。
就全诗说,这首七律艺术风格淡雅幽寂,表现技法稳切工妙。无怪乎有人评论说它可以作为唐人七律的压卷之作之一。
孟城坳
王维
新家孟城口,
古木余衰柳。
来者复为谁,
空悲昔人有。
王维诗鉴赏
孟城坳:这是《辋川集》的第一首。王维隐居于辋川别业时,常与裴迪“携手赋诗,步仄径,临清流”
(王维《山中与裴秀才迪书》),二人同咏辋川孟城坳等二十景,各成五言诗二十首,由王维辑成《辋川集》,并撰写序言云:“余别业在辋川山谷,其游止有孟城坳、华子冈、文杏馆、斤竹岭、鹿柴、木兰柴、茱萸沜、宫槐陌、临湖亭、南垞、欹湖、柳浪、栾家濑、金屑泉、白石滩、北垞、竹里馆、辛夷坞、漆园、椒园等,与裴迪闲暇,各赋绝句云尔。”
孟城坳是辋川的第一景。原是初唐诗人宋之问的别墅。宋之问曾以文才出众和阿附权贵而显赫一时,后两度贬谪,客死异乡,这所辋川别墅也就因此荒芜了。王维搬入此处,眼望古木衰柳,很自然地想到别墅的旧主人,内心油然生出一种昔盛今衰之感。诗人为“昔人”宋之问而悲哀,但想到以后的“来者”也会为自己而悲,又觉得今日自己的悲哀是徒然的。这种“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王羲之《兰亭集序》)
的悲叹,渗透了人生无常、万事皆空之感,更显得无比深沉。王维隐居辋川,是因为张九龄罢相,李林甫专权,自己的政治理想无法实现而采取的一种不满现实又逃避现实的行动,但他内心的幽愤始终无法消除。
所以《辋川集》中的一部分篇章,在悠游山水中,不时透露出悲哀、愤郁的情绪。
《辋川集》绝句每首都以地点为题,都是选择一地富于特征的或优美明朗或暗淡清冷的景物,抒发诗人在隐居生活中的欢乐闲适或孤寂苦闷,渗透了诗人静观万类或参禅过程中的某种了悟,使诗富于理趣和禅味,这就是它们比一般泛咏山水景物的小诗显得意境深邃乃至幽玄之处。每首诗都是一个独立的画面,合起来又是一幅和谐的全景。诗人采取篇幅短小的五言绝句形式,更使这些作品以小见大,以一当百,写得精炼含蓄,耐人寻味。这一首《孟城坳》写景仅一句“古木余衰柳”,借一片疏落的古木和枯萎的柳树,显示出孟城口衰败零落的景象;又借一个“余”字寓无限感慨,使人由今之衰联想到昔日古树参天、杨柳依依掩映着精雅山间别墅的盛景,可谓画一目而尽传精神。一句“古木余疏柳”即形象鲜明如画,三四句兼写出今视昔之悲和后视今之叹,从而使诗境包蕴了昔日、今天、未来的广阔悠长时空。清人李锳评这首诗:“ 四句中无限曲折,含蓄不尽。”(《诗法易简录》) 洵非过誉。
鹿柴
王维
空山不见人,
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
复照青苔上。
王维诗鉴赏
这是王维后期的山水诗代表作—— 五绝组诗《辋川集》二十首中的第四首。鹿柴(zhài寨),是辋川的地名。
诗里描绘的是鹿柴附近的空山深林在傍晚时分的幽静景色。第一句“空山不见人”,先正面描写空山的杳无人迹。王维似乎特别喜欢用“空山”这个词语,但在不同的诗里,它所表现的境界却有区别。“空山不见人”,则侧重于表现山的空寂清冷。由于杳无人迹,这并不真空的山在诗人的感觉中竟显得空廊虚无,宛如太古之境了。“不见人”,把“空山”的意蕴具体化了。
“空山不见人”之后紧接“但闻人语响”,境界顿出。“但闻”二字颇可玩味。通常情况下,寂静的空山尽管“不见人”,却非一片静默死寂。啾啾鸟语,唧唧虫鸣,瑟瑟风声,潺潺水响,相互交织,大自然的声音其实是非常丰富多彩的。然而,现在这一切都杳无声息,只是偶而传来一阵人语声,却看不到人影(由于山深林密)。这“人语响”, 似乎是破“寂”的,实际上是以局部的、暂时的“响”反衬出全局的、长久的空寂。空谷传音,愈见空谷之空;空山人语,愈见空山之寂。人语响过,空山复归于万籁俱寂的境界;而且由于刚才那一阵人语响,这时的空寂感就更加突出。
三四句由上幅的描写空山传语进而描写深林返照,由声而色。深林,本来就幽暗,林间树下的青苔,更突出了深林的不见阳光。寂静与幽暗,虽分别诉之于听觉与视觉,但幽与静往往连类而及。按照常情,写深林的幽暗,应该着力描绘它不见阳光,这两句却特意写返景射入深林,照映在青苔上。猛然一看,会觉得这一抹斜晖,给幽暗的深林带来一线光亮,给林间青苔带来一丝暖意,或者说给整个深林带来一点生意。
但细加体味,就会感到,无论就作者的主观意图或作品的客观效果来看,都恰与此相反,一味的幽暗有时反倒使人不觉其幽暗,而当一抹余晖射入幽暗的深林,斑斑驳驳的树影照映在树下的青苔上时,那一小片光影和大片的无边的幽暗所构成的强烈对比,反而使深林的幽暗更加突出。
这首诗写一座人迹罕至的空山,一个古木参天的树林,意在创造一个空寂幽深的境界。全诗用反衬手法。前两句描写山的空寂,却给深山加进了隐隐约约的人语之声,让它打破空山之静,这神秘的不知来处的人语声,愈发衬托得山林寂静。后两句写深林幽暗,反而给林中投射一束夕阳的余辉。这束冷淡的阳光艰难地透过密林的重重遮挡斜射进来,散成微弱的金黄光斑,洒落在冷得发青的斑驳青苔上,划破深林中的阴暗,但随着夕阳的沉没,这一点亮光也将最终消失。
这样,密林的幽暗就愈发可感。这样的境界,这样的写法,可谓开前人所未有,显示了王维写景的惊人才能。清人李锳《诗法易简录》评论说:“人语响是有声也,返景照是有色也。写空山不从无声无色处写,偏从有声有色处写,而愈见其空。严沧浪:所谓‘玲珑剔透’者,应推此种。”
这首诗不拘泥于“鹿”的字面,从空山不见人而闻人语,深林中苔翠阴阴而反景照入,让人想象这幽深冷僻之山林,定是麋鹿来往之场所。
诗人王维在《鹿柴》中创造如此幽深空寂的境界,究竟要说明什么呢?陈允杏先生说,这是“极力强调自然现象不过是瞬息即逝的幻觉”,即禅宗最为尊奉的《金刚般若经》所说的“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参见《论王维山水诗中的禅宗思想》)。史双元先生说,这首诗创造了“一种幽深而光明的象征性境界”,“表现了作者在深幽的修禅过程中的豁然开朗”(《禅境画意入诗情》,载《南京师院学报》1983年第1期)。诗中虽有禅意,却并不诉诸议论说理,而全渗透于自然景色的生动描绘之中。禅宗要义在于当下妙悟,必须不立文字,不落言铨,不涉理路,不作推阐。王维此诗表现禅意而不着痕迹,正是臻于禅趣之境的上乘佳作。
王维是诗人、画家兼音乐家。这首诗正体现出诗、画、乐的结合。无声的静寂、无光的幽暗,一般人都易于觉察;但有声的静寂,有光的幽暗,则较少为人所注意。诗人正是以他特有的画家、音乐家对色彩、声音的敏感,才把握住了空山人语响和深林入返照的一刹那间所显示的特有的幽静境界。而这种敏感,又和他对大自然的细致观察、潜心默会分不开。
白石滩
王维
清浅白石滩,
绿蒲向堪把。
家住水东西,
浣纱明月下。
王维诗鉴赏
这诗是王维《辋川集》中的一首,描写白石滩月夜景色,清新可喜,颇堪玩味。
白石滩,辋水边上由一片白石形成的浅滩,是著名的辋川二十景之一。王维的山水诗很注意表现景物的光线和色彩,这首诗就是用暗示的手法写月夜的光线。它通过刻画沉浸在月色中的景物,暗示出月光的皎洁、明亮。如头两句“清浅白石滩,绿蒲向堪把”,写滩上的水、水底的石和水中的蒲草,清晰如画。何以夜色之中,能看得如此分明?这不正暗示月光的明亮吗?唯其月明,照彻滩水,水才能见其“清”,滩才能显其“浅”,而水底之石也才能现其“白”。不仅如此,从那铺满白石的水底,到那清澈透明的水面,还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生长其中的绿蒲,—— 它们长得又肥又嫩,差不多已可以用手满把地采摘了。这里,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一个“绿”字:光线稍弱,绿色就会发暗;能见其绿,足见月光特别明亮。月之明,水之清,蒲之绿,石之白,相映相衬,给人造成了极其鲜明的视觉感受。用笔都空灵、超妙。这正是司空图所推崇的“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二十四诗品》)的高境。
最后两句,诗人在白石滩上绘上了一群少女。她们有的家住水东,有的家住水西,都趁着月明之夜,来到这浅滩上洗衣浣纱。不言而喻,正是这皎洁的明月,才把她们吸引过来的。这就又借人物的活动中再衬明月一笔。由于这群浣纱少女的出现,幽静明媚的白石滩月夜,顿时生出开朗活泼的气氛,也带来了温馨甜美的生活气息,整幅画面都活起来了。富寿荪先生评此诗:“写白石滩浣纱女子,点缀以绿蒲明月,素雅绝尘。”(《千首唐人绝句》,此诗同《山居秋暝》意境类似,幽静而有生气,乡村生活气息颇浓,与《过香积寺》、《鹿柴》那一类诗的冷寂情调、意境是迥然有别的。
竹里馆
王维
独坐幽篁里,
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
明月来相照。
王维诗鉴赏
《竹里馆》描写在远离人烟的竹林深处诗人所感受到的天然乐趣。诗人独自一人,尽情地弹琴,时而发出长啸。在这幽静的竹林里,没有别人知道诗人的存在,只有天上的明月,将它皎洁的光辉透过竹叶射进来,洒落在诗人身上,给予诗人深情的慰藉。
这首诗也采用动静相衬的手法写景抒情。首句写静境,次句写动境,三四句也是一静一动,而愈见动中之静。与《鹿柴》、《栾家濑》等篇不同的是,本篇不着意写景,侧重写人,而且是描绘诗人的自我形象。
诗中以具有典型特征的清幽的月夜竹林为背景,将外物—— 幽篁、深林、明月与人的活动—— 独坐、弹琴、长啸有机地融合起来,传达出诗人超然物外、潇洒绝尘、悠然自得的情怀。尤其是“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两句,照应首句“独坐”二字,表现出了诗人与明月相亲相爱、肝胆相照的关系,同时也反衬了人世的冷漠。诗人与自然身心交融,合为一体,这就启迪我们:要摆脱尘忧俗虑,进入禅宗所推扬的“无念为宗”的心空之境,只能到清净幽美的大自然中去寻。意蕴深奇,语言浅易,可以说是妙绝天成的佳句。
日本汉诗学者前野直彬、石川忠久精细地指出:
这首诗的前两句,暗用了魏晋之际诗人阮籍闻“苏门之啸”的故事和阮籍《咏怀诗》中的“起坐弹鸣琴”句意。并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