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好天气-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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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羊羹吗?〃
〃哎,谢谢。〃
吟子〃嗨〃一声使劲站起身来,把水壶放在炉子上后,左手扶着椅背,右手撑着腰,站在那儿半天没动地方。我也不由自主地站到她身边。洗碗池上方的小窗户正对着外面的小路,我看了半天没觉得有什么可看的,终于绷不住劲儿了,小声嘟囔了几句。
〃看样子你事事不顺心哪。〃
〃你说什么呀。〃
我懒得跟她解释,哈哈哈地笑几声糊弄过去。吟子也呵呵地笑了。
厨房餐桌的一角放着一长条羊羹,一半露在刚打开的玻璃纸外面。
〃我来切羊羹吧。〃
〃厨房炉灶上,开水自沸腾,无人理睬好悲伤。〃
〃什么呀?〃
〃这俳句不错吧。〃
〃你说什么呀?〃
〃这是我侄子上中学时,获学校三等奖的俳句。〃
〃厨房炉灶上……下面是什么?〃
〃厨房炉灶上,开水自沸腾,无人理睬好悲伤。〃
〃厨房炉灶上,开水自沸腾,无人理睬好悲伤。对吗?哈哈,还挺伤感的。〃
我用水果刀切羊羹,像切年糕那样,切得薄薄的,每片都切得一样薄。忽然觉得心里舒坦多了。我想,不管什么事,照这样悄然果断地、不拖泥带水地作个了断就轻松了。
吟子还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
她又瘦又小,柔软鬈曲的白发自然伸展到肩头。
她系着土黄色的大围裙,腰杆总是挺得直直的,好比捏出来的有棱有角的寿司。大围裙兜里总装着钩针和沟鼠灰的毛线。那只黄猫时不时钻进那个兜里去。这只猫名叫黄毛,挺名副其实,是只小猫崽。还有一只叫黑子。两只猫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喝完茶,吟子又开始刺绣了。看来她总是白天刺绣,晚上编织。我凑过去一瞧,绣的是拖鞋。
〃这不是拖鞋吗?〃
〃是啊。知寿说过喜欢这小兔子吧?〃
我这才想起前几天吃晚饭时,好像是说过这话。这么说,她马上就去专卖店买来了米菲拖鞋,又特意在原来的兔子旁边绣上一只一模一样的兔子。
〃一对儿?〃
〃啊?〃
〃是一对儿吧?〃
〃哎。〃
她把绣好的右脚那只拿给我看,吟子绣的这只米菲比旁边那只瘦点,显得楚楚可怜。
〃那些猫都是你养过的吗?〃我壮着胆子问道。
〃猫?什么猫?〃
〃我房间里的猫,照片上的。〃
〃哦,那些照片呀。那是彻罗基 的房间。〃
〃什么?〃
〃那儿挂的都是彻罗基的照片。〃
〃就是死去的猫的意思?〃
〃怎么说呢,差不多吧。〃
〃……〃
〃它们的名字我都忘了。〃
〃都忘了?啊哈……〃
〃可悲吧。最早养的猫叫彻罗基,只记得这名字。是侄子捡回来的。〃
我表面上嘻嘻哈哈地当笑话听,心里并不平静,感觉好像触到了某种阴郁的东西似的。
我以为岁数大的人爱早起,其实也不一定。吟子有时起得很晚。我早饭只吃奶油面包卷和红茶,从不动火做煎蛋或酱汤之类,也不准备吟子那份。不过,吟子早起的时候,向来都把我那份给做好。我起来后自己热热吃。吟子不用保鲜膜,总是用碟子盖在做好的菜上。每样菜都比妈妈做的淡,大酱汤都是用熟沙丁鱼干汤汁调味的。
得到吟子殷勤的招待就头一晚,后来她几乎什么都不管我了。有时候脏碗堆上两三天都不洗。她还懒得用吸尘器,地上到处都是猫毛。开始我还装看不见,前两天终于忍不住打扫起屋子来。她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让我多少有些不快。原来她这么不在意我呀,越想越泄气。
她对小院也不怎么爱修整。蒲公英和一年蓬还算可爱,可那些不知何方神圣的杂草正从院子的犄角旮旯噌噌噌冒出来,到了夏天还不知长成啥样儿呢。我眼前同时浮现出了冬天枯黄的杂草覆盖了整个院落的情景。小院最里边,有棵金桂树,吟子将晾衣杆的一头拴在了那棵树上。
待在屋里时,电车声和车站广播声不绝于耳。快车或特快开过时,会震得玻璃门咔哒咔哒地摇晃,对这些我已经习惯了。对于自由职业者或老年人来说,这种程度的噪音还是必要的。早晨我站在檐廊上刷牙时,一手叉腰,目送过往的电车。和车里的人四目对视也是常有的事,我再一瞪眼,对方必定要移开目光。
吟子家能看到的是开往新宿的电车的最后一节车厢。这个小站只有一个检票口,又在另外那一头,所以,一般没有人走到这边来等车。篱笆墙与站台之间的小路只通到这家前面,常有不熟悉路的人走到这儿后,一脸困惑地环顾四周,再原道折返回去。
来这儿之前,我和妈妈一起生活。爸爸和妈妈在我五 岁的时候离了婚。从那以后,我一直是跟妈妈两个人过的。我觉得自己没有爸爸,很可怜,一度想当不良少女,可不知道怎么当,只好放弃了。我想把自己的不快乐归咎于父母,又觉得跟他们什么也说不清,怕烦,于是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度过了青春期。
我和去福冈工作的爸爸快有两年没见了。要是他来看我,我没意见,可我不打算特意去看他。
妈妈在私立中学教国语,所以这次才会去中国。听说是教师互换留学之类。
妈妈去中国这事儿是去年年底提起来的,连我也受到了邀请。高中毕业后我一直到处打工。
〃你想不想去?〃妈妈一边咬着一块刚刚剥掉锡纸的巧克力,一边问我。
〃不想。〃
〃一块儿去吧。〃
〃才不去呢。〃
〃你一个人怎么行?〃
〃我想去东京,找份工作。〃
说完,自己又觉得不好意思,将水壶里的开水倒进了马克杯里。
〃顺序反了。〃妈妈说着把速溶咖啡递给我,〃埼玉和东京差不了多少。〃
〃差多了。〃
〃从这儿也能去东京上班呀。〃
〃花两小时坐车?受不了。〃
〃怎么现在想要去东京啊?〃
〃就要去。〃
〃像你这样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人,就算去了东京,到头来也得筋疲力尽地回来。物价啦、房租啦,可贵了。〃
〃你刚才不说差不多吗?反正我要去。不管你去不去中国,我都打算年内去东京的,现在正好。我都成人了,不用你管了。〃
我一口气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妈妈。她沉吟了片刻,开口道:
〃你这孩子也太天真了。〃
见我没反驳什么,妈妈得意地咔嘣咬了一口巧克力。我不以为然地挠了挠耳根。
〃实话跟你说吧,你去不去东京,关系到你以后靠打工养活自己还是去上大学的问题。我只能尽力而为。〃
〃什么?干吗上大学……〃
〃这是条件哪。你要是去上大学,我可以资助你一些。〃
我不想学习,于是干脆地回答:〃那我打工养活自己。〃妈妈继续数落了好一会儿,我一直不吭气。妈妈见状,只好说了句〃既然你自己愿意这样,我也不拦你〃。最后,她对我说:〃我认识一个住在东京市内的人,是个独门独院。我只能帮你介绍这个地方了。〃她说话的口气完全像个站前的房屋中介。这是做母亲的对孩子的爱呢?还是遥控呢?妈妈自己觉得已经尽力了吧。我思忖着喝了口温吞的咖啡。
〃那位舅妈,我只是年轻时见过几面,不过,她在金泽的亲戚中还是挺有名的。去东京的女孩们都在她那儿落脚呢。〃
〃怎么着,这算东京的妈妈?〃
〃做父母的担心哪。这么突然一下子把孩子撒到大城市去,而且又费钱。舅妈人很好,不爱唠叨。现在该叫她舅姥姥了。〃
〃舅姥姥一个人住?〃
〃是啊。听说年轻时就死了丈夫。〃
〃妈妈没去住过?〃
〃说起来,妈妈刚来这边的时候,是打算去她家的。我去看她时,嫌她家猫味儿太大,就住你爸家去了。〃
〃她家猫味儿大?嘿。〃
〃感觉那时候她挺盼着我去住的呢。舅妈一个人也挺寂寞的,不是正合适吗。我先跟她联系一下。〃
〃这么突然去,行吗?〃
〃试试看吧。再说又是亲戚,我每年都给她寄贺年片。去年还给她寄过薄脆饼呢。你记不记得,名古屋的叔叔给我们寄来过一大包墨鱼薄脆饼?那次给她寄过一些。〃
妈妈起身去找电话本。我把刚才妈妈手边的报纸抻过来,想要看看电视节目栏,却把掉在上面的巧克力渣撒在桌子上,于是赶紧用手抹到妈**椅子上。
第二天,打完工查看手机,就看到妈妈来了短信:〃舅妈说,可以来住。〃我回复:〃那就去住。〃我知道在东京租公寓得几十万,还要跟房东打交道,交煤气费、水费,麻烦得很。当然,妈妈这么做也有妈**想法,也许是想由女儿来继续履行自己当年背弃的同住约定,清算快要忘却的罪恶感吧。
这位舅妈是姥姥的弟媳妇,据说七十多岁了。我搞不清楚她是我的什么人。
妈妈一直管她叫舅妈,我是后来才知道她叫吟子的。
〃你妈妈说你要上大学?〃
被吟子这么一问,我不由一怔。吟子手托着老花镜的镜腿,在看信。妈**字饱满而有劲,透过信纸背面都看得见。
在这儿过了一个月才收到妈**第一封航空信。我去区公所办完居民证迁移手续回来,从门上挂的小红筐里翻出来的,它混在必胜客广告和《区政报道》中。
〃你妈妈信上这么写的。〃
〃是吗……〃
〃你在学习吗?〃
〃没有。〃
〃不学习?〃
〃不学习。〃
妈妈写给我的信扔在餐桌角上。对话像是被电视画面吸进去了。电视上正介绍筑地市场一家又便宜又新鲜的寿司店。我和吟子刚才就在看了。
〃啊,我想吃寿司。吟子喜欢吃寿司吗?〃
〃喜欢哪。可有日子没吃了。〃
〃去不去这店,明天?〃
〃明天?〃
〃说是早上七点开门。〃
〃得起那么早……〃
吟子磨磨叽叽的。她好像不大愿意去陌生地方。
〃嫌远?〃
〃倒也不是。〃
〃那,还是觉得七点早了点儿?〃
吟子咬着软煎饼否认说倒也不是,可就是不说去还是不去,我以为她还要补一句什么,直愣愣地瞅着她等着下文,谁知对话早就结束了。
两人在一起没话可说,对我简直是个负担。沉默时间太长的话,我总觉得过意不去。吃完饭,简单聊上几句后受不了沉默时,我会离开饭桌去看电视,并做出很专注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看,或者装困躺倒等等。
〃我该去打工了。〃
我装作精神百倍地站起来,作出门的准备。
来这里的第二天,我在一家钟点工派遣公司登记后得到一份工作,干得很投入。懒得去见阳平也归因于它。又两个星期没和他见面了,倒也不觉得寂寞。
这活儿两小时八千日元。在宴会上给大叔斟斟酒、盛盛沙拉什么的。我想多挣点钱。到了来年春天,没准能存上一百万呢。比起阳平的事来,想象存折上的数字,更使我兴奋得合不上嘴。
今天的宴会是七点开始。就是说五点半要在调布的事务所集合,着装、化妆后开碰头会并布置会场。我没有对吟子说具体打什么工,老年人听不懂这种新词,只跟她说是洗盘子之类的活儿。用她听得懂的话告诉她干什么的话,又怕她以为是不三不四的工作。每件事都解释太麻烦,反正存够了钱,早晚要搬出去的。在之前,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猫咪们怎么也不愿意亲近我。
黑子是只杂种黑斑猫,蛇皮似的毛很有光泽。黄褐色的眼珠,漂亮的尾巴,浑身有股子野性。它时不时抓只老鼠来,在人面前把老鼠折磨死。吟子最多呵斥一声,挥挥手赶一下黑子了事。被折磨死的老鼠就那么扔在榻榻米上,我看不下去,就赶在吃晚饭前把它埋在院子角落里。其实我很不情愿干这事,故意装作没看见,可最后去埋的还得是我。〃老鼠死啦。〃我斜眼瞪着她,倒觉着自己占了上风。可是,以前这活儿是谁干呢?黑子是不可能自己打扫的。那么就是吟子自己好歹处理掉的喽。埋只死老鼠倒没什么,但是用纸巾包裹它那沾满褐色血迹的身子的一瞬间,我手臂上要刷地起一片鸡皮疙瘩,上年岁的人想必更加敏感吧。
另外那只黄毛,颜色淡淡的,毛茸茸的,脖子上系了一个铃铛。因为这是只猫崽,所以吟子高兴的时候,就会把它塞进大围裙兜里。听见大围裙兜里传出细声细气的喵喵声,我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