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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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年手中拿的是树枝,可流萤却感觉比自己手中的分辉还要锋利。地上的桃花纷纷扬起,树上的桃花也脱离花蒂,延年着青衫独舞其间,一时让流萤感觉又回到了初见延年的青溪畔。他也是这样独舞着,像一只青鹤,把已凋零的桃花重新长回树上。
咳咳……流萤被一阵咳嗽声惊醒过来。她看过去,绯色的花瓣还在飞扬,而制造幻景的人却在一片绯色间弯下了腰,以树枝支地撑着整个身子,费力的咳嗽着。
咳咳……咳咳……
等延年直起身子,嘴角已有暗红色的血静然落下。
第七章 刺杀
一个月后,流萤学会了全部的扶翔之刺。破沙,落雁,回鹄,绫断。
流萤知道,当她真正掌握扶翔之刺的时候,就是延年的死期。
而这一天终于到来。
这一天,延年还是在教流萤扶翔之刺。他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教她。他总是怕她不能真正掌握。
延年用树枝又演练了一遍扶翔之刺,说,流萤,来,今天我们对打,你要全力以赴。
流萤点点头,正准备拉开,延年突然说,等一下,让我再看一眼分辉。流萤愣了一下,然后把分辉剑递给了他。
他轻轻接过,把剑身夹在右腋下,左手缓缓地拔出了剑。一道青光。他微微抬了抬右手,似乎想用手摩挲一下剑身。可右手始终没抬起来了。他就那样看着剑,眼神安详而温暖,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孩子。良久,他叹了口气,像呓语一般轻吐了一句话,分辉,我就要死在你手下了。顿了一下,他把剑往前一横,转手,把剑柄递向了流萤,说,记得要全力以赴!开始吧。
流萤一步跨出,平挥出剑,一个扇形的青光逼近延年。延年本能的挥剑格挡,这也是对抗破沙的招式。然而他忘记了,他手中再也没有了分辉剑,有的,只是一根不堪一击的树枝。只听“咔”的一声,树枝断为两截,但却也把破沙的力度给破除。流萤快速退后,足下用力一跃腾起,翻转手腕,剑直刺而下。延年急速退后,堪堪躲过。流萤并不停息,一个转身回旋,剑从左斜劈而上。延年手里只有半截树枝,只得顺势翻身,身体贴着剑锋滑出。延年脚还未落地,流萤新一轮的攻击又开始了。
延年心里微叹,看来扶翔之刺流萤真的已经掌握的很好了。有了扶翔之刺四式,还有他的分辉剑,看来即使他不在了,也是可以放心的。
桃花早已落尽,一个个毛茸茸的只有小手指肚大小的桃子挺在那里,似乎是在骄傲着什么。花落尽,果实出,的确是件该骄傲的事啊。可桃树下的二人却似乎根本没注意这些初生的骄傲的小桃子,他们辗转腾挪,劈挥挑刺,打的异常惨烈。好像他们根本不认识彼此,只是战场上分属于不同的国家,相见,则必有一死。
也不知他们打了多少个回合,流萤开始重重喘气,她的体力已经消耗了多半,出手再也没有开始时的力道。看来延年的确是剑家高手,即使手中只有半截树枝,也把流萤打的手忙脚乱。
忽然延年觉得胸口一闷,似乎要喘不过气来,他努力张开嘴,想费力咳嗽一声。然而他的动作稍微一滞,流萤已欺身上来,挥剑便劈。延年躲闪不急,“刺啦”一声胸前青衫被划破,血瞬间溢出。流萤知道这是个机会。她跨前一步一个回旋,剑斜劈而上。延年只得再后退,他胸中的气出不来,流萤又步步紧逼,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的脸已经微微涨红。流萤急速后退,再一个回旋,剑平刺而出。
“噗”的一声,低沉而寂然,是剑刺进肉里的声音。
流萤一下子愣住了。真的刺进去了,真的刺进去了!流萤的胸口突然疼了起来,似乎那把剑没有刺到延年的胸口,而是刺到她自己的。
延年颓然倒地,胸前插着那把曾经陪伴他很多年的分辉。
他用左手费力支起身子,往后挪了一下,靠在背后的一颗桃树上。身下,是一地艳若晚霞的绯色花瓣。他突然笑了一下,血便从他的口中流下。为了挨这一刺,他整整等了十年。他张了张口,终于说了出来。他说,流萤啊,看来扶翔之刺你真的是学会了,这下我放心了。以后,别人就再也欺负不到你了。
流萤缓步上前,似乎每一步她都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踏出去。
她终于来到延年身边。
她慢慢伸出手,去擦延年嘴角上的血。延年微笑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她用力去擦,可却总也擦不干净。她似乎有点急了,想趴到延年身上,用自己所有的力气来擦。她知道延年是个很好看的人,她不想看见延年脸上有血。可她往前一探身,忽然胳膊一痛,她侧头看去,是插在延年胸口上的分辉剑割裂了她的胳膊。她的眼泪就那样流了下来。她用力抱着延年,哭声说,我们去找九公,我们去找九公。
延年伸出手捂住她胳膊上的伤口,摇了摇头说,不用了,你别走,陪我说会儿话。这么长时间了,你都没怎么和我说话。
流萤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哭着说,我不走,我和你说话,我和你说话。
延年笑笑,轻咳了一声,血又顺着嘴角流下。流萤赶快去擦。
延年说,都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还哭啊?一哭就不好看了。流萤是个好看的小孩啊。这些年,你受苦了,我感觉很对不住你。
流萤摇了摇头,还是哭。
延年微笑着看着她,用左手轻轻抹着流萤的眼泪,又说,我走了,就又是你自己了。要坚强,要勇敢的面对人世,要做一颗旱柳,坚强的往上长,学会抵御风沙。
流萤点点头,说,我知道不是你。
延年闭着眼摇了摇头,说,我难逃干系。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照顾分辉。延年又睁开眼,说,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是真想跟着我来章州吗?还是仅仅为了……杀我?
流萤满脸泪水,说,我一直想来看看,因为我知道自己回不来了,不能再回来的章州,是我的故乡。而且我知道,你不止只带我看看我的故乡,你是想给我一个家。我是多么渴望有个家啊,有个像你这样温和的人照顾我,再也不用去流浪,再也不会有饥饿,再也不会有人欺辱我。
延年点了点头,声音轻微,这就好,我终于做对了一件事。以后,要刚强胆壮,不要有所畏惧。还要,要善良……说到这里他的脸突然涨的通红,然后一张口,一口血就喷了出来。血溅了流萤一脸。他抬起手,似乎想要去擦流萤脸上的血,然而手只伸到一半,忽然咳嗽了起来,一咳一个血块。
流萤抱着他大哭,一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咳了一会稍缓了下来,青衫上满是血。他虚弱的摇了摇了手,声音低微,说,还有,以后不要再用这么狠的毒了。
流萤点着头,叠声说不会了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延年,我们去找九公吧。
延年还是微微摇头,眼神却开始涣散,像是呓语般的,他说,用不着了,能死在分辉下,我很……开心……
十年了,我好累……
流萤用力摇着他,不能睡啊,你还要教我练剑教我放风筝。
延年闭着眼头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摇头可是没有力气了。然而下一秒,他却蓦然睁眼,坐直了身子一把抓住流萤,手上的力气很大,完全不像一个垂危之人。他哑着嗓子问,你的白发,是那个毒引起的吧?对你有没有伤害?你会不会有事?会不会?
流萤一怔,然后哭着摇着头说,不会不会,那个毒不会伤害到我。
延年听了点了点头,说,这就好,这我就可以放心了。
流萤感觉抓着自己的手一松,再去看延年,他已经跌回树干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流萤抱着延年怔了好一会,然后缓缓仰起头,对着天空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大喊了一声。
啊!!
流云被震碎,雨落地。
第八章 尾声
章州城外的柳树下,一个老人和一个娇小的少女并立。
老人说,真是要离开吗?
少女点了点头,这里,再也没有我留恋的东西。
老人叹了口气,我想有些事,你是该知道的。十年前,延年并没有勾结匪贼抢烧你家财务。
流萤抽了抽嘴角,说,我想他也是不会的。
九公又说,是因为你父亲行侠仗义杀了匪贼的一个头目,匪贼知道了你父亲与延年的约定,所以趁机下的手。你知道延年的手怎么断的吗?当夜其实他和你父亲一起回来,你父亲以为全家都已遇难悲愤过度当场吐血而亡,而事实上,大火烧时仆人正在给你洗澡,她把衣服弄湿套到你的头上,所以他们回来时你还活着。延年听到了你微弱的哭声,不顾房屋随时倒塌的危险冲了进去,在他出来时一根房梁突然断裂,正砸到他的手上。唉,他是一个用剑的人啊。
流萤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窟,周围都是冷的,她也是冷的。她抬起手,想要打破着寒冷,触摸到的只是坚硬的冰凌。这么多年来,流萤一直都觉得自己周围都是冷的,可真正的温暖靠近她时,她却用利剑刺穿了温暖的胸膛。她想要哭,可是这些天她似乎哭的已经太多了。她的眼变成了枯井。纵使内心已经难过的要死去,可是眼还是干涸。
九公抬头看着旁边的笔直的柳树,继续说,他的手断了,不能再握剑了。本来他想带着你一起走,可是他是在不甘心,他把你寄到一户农家,然后回到原来他练剑的地方,开始练习左手用剑。这一练,就是七年。七年后他来到这里找你,发现那户农家因战乱早已搬走,可是他们走时,却没把你带上。延年相信你没有死,一直找了你三年,直到他来到青溪畔。九公顿了顿然后又说,其实他早就知道你给他下了毒,他不让我解。他一直觉得内疚,觉得当年不该年少气盛找你父亲比武,觉得不该丢下你。
流萤低着头,胸口疼痛,说不出一句话。她觉得九公的话像是一根根的刺,全部扎到了她的心脏上。这尖锐的疼痛告诉她自己的行为是多么愚蠢,自己要为这愚蠢付出多少精神上的代价!
九公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流萤茫然抬起头,她感觉自己快看不见东西了。
九公说,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给延年下的毒?
流萤笑了一下,趁着苍白的脸感觉很诡异。她说,在我初见延年的那一天。
九公锁了下眉。
流萤接着说,声音凄缓,就是在那一天,他要让桃花重新长树上。花瓣从水中翻上来,穿过我的头发,向他身上飞去。可是我的头发都是浸过毒的。我在青溪苏家,是个试毒女。
流萤突然直视九公,说,你也不知道吧?剑止山庄最好的其实不是剑,而是毒。那一天他们知道延年会来,他们让我在青溪畔等他,他们说,带我走的人,就是让我流离的人,就是我必杀之人。
九公沉默了一会,说,那你还要回到剑止山庄吗?
流萤摇摇头说,不知道。
九公又说,那以后,不会再来章州了吧?
流萤还是摇摇头,说,不知道。
沉默良久,九公伸出手在流萤肩上拍了拍,说,那好吧,流萤,一路小心。
流萤笑了笑,说,会的。还有,以后这世上没有流萤。我叫延沙柳。
九公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流萤继续说,我想到塞外去一趟,听说那里的天很蓝,很高。
流萤努力的抬起头,似乎已经看到了草原一望无际的蓝天。那里没有桃花,没有毒。也没有延年。她还是她,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所有的相逢,所有的过往,所有的事件,都只不过是蜻蜓点水时所荡起的微小涟漪。
桃花总是要落的。
而人,总是要前行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