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妹-第2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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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大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的大小票号。大家心里全猜测着:不知玉旒云有什么重要生意要交给永丰?如果是军饷银子的汇兑,那永丰可赚大了!
不过张元被招去之后,接连三天都没有再出现。守在永丰钱庄等消息的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到了第四天,翼王奉旨赴清源县虎脊山勘定万年吉地,庆澜帝亲自送行至西京北门外十里亭,京畿要道戒严,大家都忙着绕路继续做生意,暂时就把张元和玉旒云的这挡子事抛到了脑后。然而也就在这一天,傍晚时分天空突然阴暗,一个炸雷响后,疾雨入筛豆子般落了下来。大街上的行人迅速地跑散了,永丰钱庄的掌柜看到茫茫雨雾里张元奔了过来,因为风大,连伞也顾不上遮,一头扎进了店中,上气不接下气道:“财……财东呢?玉大人要见财东。”
掌柜听到,赶忙吩咐一边的效习道:“还不快去?给财东准备轿子上玉府。”
“不……不是上玉大人家里。”张元喘着道,“玉大人要财东招集西京票业会馆所有财东,戌正时分,到醉花荫相见。”
掌柜听了,眼珠子差点儿也没掉出来:“招集全行,那是会馆主席才能做的。如今这一届的主席是隆泰票号的莫财东,他不开声,我们怎么好?”
张元道:“我如何不知?但是是票业会馆的主席大,还是朝廷的内亲王大?王爷如此吩咐我,我也只好这么传话。”
掌柜想想:何尝不是这个道理?既然玉旒云开了金口要永丰钱庄来做这件事,永丰在同行里就已经有天大的面子了。于是不再多说,一壁督促人去准备车轿,一壁亲自去通知他家财东。
这天的雨来得猛,又并不像夏日通常的雷暴雨转瞬即歇,下了一个多时辰还兀自保持着那排山倒海的气势。西京票业会馆各家财东陆续来到醉花荫时,没有一个不是浑身透湿狼狈不堪的——大家都是富商巨贾,虽然没有功名在身,但也都是有些身份的人,今日既来见新晋封的内亲王,怎么说也得穿戴整齐,所以袍子、褂子、帽子,全副行头一样也不少。他们又听说玉旒云是个冷血将军玉面阎罗,因而心里都有十五个吊桶,饶是湿衣服再不舒服,也不敢随便除下一件来绞干。个个正襟危坐,身上都要捂出痱子来了,才见这雅座的珠帘外人影晃动,两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前一个中等身材穿家常着天青绸衫,虽然打扮得和普通京畿贵胄子弟没什么两样,但是一现身立刻有一种叫人不敢逼视的震慑力;而后一个颀长挺拔,沉稳安静得就像他那身半旧的袍子似的,如果是在大街上,这样的人你绝对不会注意,可跟青衫者放在一处,偏偏显出异彩来,让人一眼看出这是不可分割的一对,也是几乎不可战胜的一对。
在座的除了陪着来的张元,没有一个见过玉旒云和石梦泉。然而这两个青年一现身,所有的财东、掌柜们立刻明白:正主儿来了,扫荡天下,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来了!他们就不约而同地站起身:“王爷,石将军!”
玉旒云摆了摆手:“俗礼都免了吧,什么王爷不王爷的——才封了没几天,我自己还没习惯这称呼呢。大家请坐。”
众人战战兢兢,点头谢座,但是还都站着,直到玉、石二人在上首坐下了,他们才小心翼翼地坐了四分之一张椅子。
玉旒云微微含笑,向下看了看:“大家不必拘束。玉某人是头一次和诸位见面,诸位不介意,不妨自报家门?”说的客气,却是命令,右手一抬,示意从她右手边第一位开始。
这一位正是西京票业会馆的主席隆泰票号的莫学仁,才刚坐下,又忙站起来自我介绍。由他往后,依次下去,不多时,共有十二位财东向玉旒云问安。最后一位是永丰钱庄的柳子齐柳财东,小小的跑街张元立在他的身后。“张小爷很勤奋好学。”柳子齐道,“很快就会升坐柜了。”
玉旒云笑了笑:“他是什么小爷?不要因为和我府里沾亲带故就坏了你们票号的规矩。我这两天研究你们这一行,学问可真大,规矩不比我军队中少。无有规矩不成方圆。你该怎么待他,还是怎么待他。”
“是。”柳子齐没想到第一个马屁就拍到了马腿上。
玉旒云又扫视一下众人:“我听说西京票业会馆中工有一十三间大票号,为什么只来了十二家?”
“回王爷……大人的话……”莫学仁道,“鼎兴银号的梁财东缠绵病榻已久,所以不便来见大人。”
“既这样,那不去打扰他也好。”玉旒云切入正题,“玉某今日冒昧请各位前来,自然是有生意想跟大家做。我有一位亲戚也想涉足票号生意。不过,并不是想和大家竞争,而是想专门做些私人借贷——我也听说了,若非生意之故,很难确保借贷人有能力偿还并且不参与违法之事。虽然这很难,不过并不表示不可能。我就想请教请教诸位财东,有没有什么可行之法?”
“这个……”莫学仁先道,“其实票号也非绝对不做私人生意。但就算只是为了生意理由而借贷,小人等也要详细考察人的底细——其经营之种类、生意之风险,还有从商之历史等等,还要有抵押,有担保……”他先开始说的时候十分紧张,不停地结巴,不过看到玉旒云让人伺候笔墨,一边听一边纪录,才相信这个玉面阎罗是当真要做票号生意,真心向众人请教的。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了下来,他说话也就越来越流利,将自己经营票号三十年的经验倾囊相授。而其他人受了鼓舞,也开始各抒己见,不多时,玉旒云已经写了好几页纸的笔记。由于众人讨论激烈,她甚至来不及纪录,不得不打断大家,让他们一个一个慢慢说。
而正当大家说到兴头上时,忽然听到珠帘外一声笑,有个女人道:“西京票号聚首,怎么能没有我们鼎兴银号?大家谈得这么开心,究竟说什么事儿呢?”话音未落,人已走了进来,四十来岁的年纪,别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可是她大概年轻时就不怎么漂亮,一双三角眼朝下挂,两道扫帚眉又偏偏朝上吊,面上厚重的脂粉掩饰不了那精明到几乎刻薄的神气。
玉旒云虽叫大家不必拘束,但是也没允许什么人这般放肆,皱了皱眉头,道:“鼎兴银号?我听说你们财东病了,所以没有等他来就开始商议正事了。请问你是?”
这女人身后还带着一个仆妇,竟像一般妇女串门似的,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向玉旒云福了福,道:“这位一定就是玉大人了。小妇人是鼎兴梁财东的偏房。我家老爷病后,鼎兴的大小事务都是我打理。大家都称我是晋二娘。”
居然是个小妾?玉旒云讶了讶,同石梦泉互望了一眼:怎么如此嚣张?
她还不及再次皱眉,财东们倒先发作了,骂道:“晋二娘,你算老梁的偏房么?你不过就是个缠着别人丈夫不放的狐狸精——老梁的病多半就是你缠出来的。你倒好意思上玉大人……不……上王爷面前来撒野?”他们说着,已经向晋二娘逼了上去,看架势是要替玉旒云将这泼妇赶出门去。
晋二娘却毫无惧色,反而挺直了腰板儿,道:“不错,我的确是个偏房小妾,但是这么些年来,如果不是靠我,鼎兴银号还不早就叫你们给吞了?你们打量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两个都巴望着我家老爷早点儿死,你们好把鼎兴挤垮了、瓜分了——我告诉你们,趁早别指望!姓莫的,你趁我家老爷生病,就抢了他主席的位子。我总会从你手上夺回来的!”别人才说了一句,她倒回了十句。而且说着说着,拨开人群走到了玉旒云跟前,扑通一跪,道:“大人……不……王爷今天来了,就可做个见证,为小妇人评评理,看看我们鼎兴银号该不该拿回票业主席之位!”
玉旒云本是为了正事而来,根本不想卷入票业的家务,正想呵斥晋二娘,旁边莫学仁早已抢了先,道:“放肆!你这泼妇,票业主席是十三票号三年一次选出来的,要精通票号业务,熟知各方客户,在自家票号内能领团结老帮、领导众伙计,在各家票号间,能协调生意,缓解纠纷——他要当得起我们票业的领头之人。你有这个本事么?”
“我怎么没有?”晋二娘也不要玉旒云招呼,自己站起身来,把腰一叉,道:“你想跟我比么?尽管放马过来!你自己找没脸,可怪不得姑奶奶我!”
“混帐!”玉旒云终于忍不住骂道,“今日是本王招待十三票号的财东,你们要较量也好,要选主席也罢,自己另挑个日子去!”
“王爷,”莫学仁道,“您不是想知道票号里做事的人都有些什么必备的本领么?方才小人们跟您干说了半晌,现在借着这不自量力的刁妇,我们几位财东也现丑给王爷演示一下,如此,票业既能赶走这败类,又能为王爷出一份力,望王爷恩准。”
这个……玉旒云想了想,将来要倚重这些财东们,既然他们也想比试,就准了吧!于是点点头。
莫学仁谢了,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金算盘来,道:“做票号,首要会算术。我们请王爷随便说十个大数,大家都用算盘来算,错者为输,怎样?”
晋二娘白了他一眼:“我还能怕你?”说时,也从袖中取出小算盘来,“啪”地一声,拍在茶几上。
“麻烦诸位财东一起计算,以为验证。”莫学仁道,“王爷,请出题。”
玉旒云想了想,报了个六位数。莫学仁三下五除二就在算盘上摸定了。而后面诸家财东的算盘几乎整齐地响了几声,也都记上了这个数。只是晋二娘动也不动。玉旒云就接着报了第二个数,也是六位,财东们算盘清脆地作响,晋二娘依然不动。
不知这刁妇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玉旒云不想去猜测,接连把另外八个大数报了出来。她且说,财东们就且算,算盘声整齐划一,简直就好像是一个人长了十二双手同时在打十二只算盘一般。到玉旒云最后一个数说完,财东们的手也都离开了算盘。
莫学仁冷眼看着晋二娘,道:“怎么?你莫不是要跟我说你不用算盘,只心算就可以得出答案——若是那样,你最好先说答案,休想从我们其他人口中偷听。”
晋二娘冷冷一笑:“心算?我又不是神仙?还好,做财东做票业主席都既不需要做神仙,也不需要打算盘打得和别人速度一样。我倒觉得首要的本事是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同时处理票号中发生的大小事务,而且井井有条,决不因为被打了岔,就把事情弄混。算账这种事——我就算是一边跟客人谈生意,一边听伙计在边上唱数算账,也决不会让他们有机会蒙了我。”她说着,伸手去拨弄那算盘珠:“二十三万六千两百三十四,十一万零六百三十……”一个接一个,她把玉旒云方才随口说的十的大数准确无误地重复出来,且说且算,十个数字说完,她也算好了:“六百五十四万七千零九——各位财东,你们是不是也得着这个数?”
后面的柳子齐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话说。莫学仁的脸色好比猪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小聪明!”玉旒云则忍不住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俗艳又刻薄的中年妇人:原来这泼妇还有些真本事!
“下面要比什么?”晋二娘挑衅地望着莫学仁。
“比看成色!”莫学仁一咬牙,“各位财东,借点银子来用用!”
这些财东都是富甲一方的人物,出门怎么会带着许多现银?倒是张元身上有些碎银子,他又机灵地跑去找醉花荫的掌柜换了一些来,不多时,银锭,银饼,白花花堆了一桌。莫学仁冷笑着走了过去,道:“我先来。”便抓起一枚银角子,看了看,道:“九八色。”又拿起另一个元宝,看了,道:“九六色。”如此且看且说,没多大功夫就把桌上的一堆银子按照成色分成了几堆。分罢,他拍了拍手,道:“银子成色足,可以升水,成色不足,就要贴水——先分成色,再换银票。晋二娘,你不是又要说做财东不需要这本事吧?”
晋二娘一笑,让仆妇将分好的银子重新混在一处,道:“做财东当然需要这本事。不过,这本事又不是只有财东才有——较习要会,跑街要会,其实连妇道人家出门买菜也要有点这本事呢,否则怎么知道那卖猪肉的没有把肉先在水里泡了?又或者他的秤有没有短斤少两?”她说着,叫那仆妇:“金姐,你来。”
仆妇金姐点了点头,伸手拿起一块银子,略一掂,放在一边,接着又拿起另一块,掂了掂,放到另一边。也是这么且拿且掂且放,没一会儿功夫,也将银子分成了数堆。玉旒云本来不懂银子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