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上)〔英〕夏绿蒂. 勃朗特-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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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宾们在楼梯上跑上跑下,打铃召唤侍女。 费尔法克斯太太被叫来,报告府里披肩、服装和各种帷幔的情况。 三楼的一些衣橱被彻底翻一遍,里头七零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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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什么带裙环的锦缎裙啦,缎子宽身女服啦,黑色时装啦,花边垂带啦,被女仆们一趟趟的抱下楼去,然后就挑拣搜寻,选中的东西被送入客厅里的小套间。同时,罗切斯特先生再次把女士们叫到他周围,从中选了几位加入他的那一组。“英格拉姆小姐当然跟我一方。”他说。然后又点了两位埃希顿和登特夫人的名字。他看看我,正巧我离他很近,正在帮登特太太扣紧松开的手镯。“你玩么?”他问,我摇摇头,真怕他会坚持,所幸他没有,允许我悄悄回到自己的老位子上去。他和几位助手退到帷幔后头,其他的人以登特上校为首,在半圆形的椅子上就座。 一位男宾,是埃希顿先生,注意到了我,提议要我也加入,但立即遭到英格拉姆夫人的否决。“不,”我听到她说,“她那副蠢样子,这种游戏她肯定玩不了。”
不久,铃声响起,帷幕被拉了起来。 只见拱门内罗切斯特先生挑中的大块头乔治。 林恩爵士,裹着一条白被单,面前有张桌子,上面放着一本打开的大书。 他身旁站着艾米。埃希顿,他披着罗切斯特先生的斗篷,手里也拿着本书。 有位看不见的人快活地摇起铃,阿黛勒出场了(她非得加入她保护人的一组)
,蹦蹦跳跳的往前走,把装在篮子里的鲜花向四周抛撒。 接着登场的是美艳绝伦的英格拉姆小姐,她一身洁白,头顶一块长长的面纱,额上戴只玫瑰花环,与她并肩走的是罗切斯特先生。 两人行至桌前跪了下来。 登特太太和路易莎。 埃希顿同样浑身洁白,在他俩身后站定。 下面是一个哑剧,分明是场表现婚礼的哑剧。 结束时,登特上校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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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一组成员小声商量了两分钟,然后由上校叫道——“新娘!”罗切斯特先生鞠个躬,帷幕落下。过了好久,帷幕再次升起。 第二幕的布景比头一幕更为独特。 刚才说过,客厅比餐厅要高出两层台阶。 在顶层台阶靠后一两码的地方,摆着一只大理石盆,我认出来那是暖房里那件装饰品——它平常总摆在那儿,四周簇拥着异国花草,大理石盆里头养着金鱼——这东西又大又重,弄到这儿来一定颇费气力。盆子旁边的地毯上坐着罗切斯特先生,他身上裹着披肩,头戴一顶穆斯林头巾,黑眼睛黑皮肤,异教徒的面相,倒与这身打扮十分相宜。 活脱脱一位东方酋长,一个绞死别人或被人绞死的角色。 英格拉姆小姐随即登场,同样一身东方情趣的服装,腰套系一条绯红的围巾,鬓角结一条绣花手绢,露出线条优美的胳膊,一只手举起来平稳优雅地扶着顶在头上的水罐。 她的体态相貌、肤色神情都使人想到宗法时代的一位以色列公主。 无疑,这正是她所要扮演的角色。她走近大盆子,弯下腰仿佛要把小罐装满,再把它顶在头上去,水盆边的人此时似在招呼她,提出什么要求——“她急忙过去,放下水罐,让他喝水。”然后他从长袍的胸襟里掏出一只首饰盒打开,露出华丽的手镯与耳环。 她满脸惊讶与羡慕。 接着他跪下来把珍宝放在她脚下,她便用表情和动作展示疑惑与惊喜。 陌生人给她戴上手镯,佩上耳环。 原来是以利以谢与利百加,就差几匹骆驼了。猜谜的一方再次交头接耳,显然对这一幕表现的字或片言只语未能大成一致意见,发言人登特上校要求“完整的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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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此刻帷幕再次降下。第三幕只露出了客厅的一部分,其它部分被一块黑粗布帘遮挡起来。大理石盆已被搬走了,取代它的是一只松木桌,一把厨房用的椅子,一盏角形灯发出昏暗的光,照耀在这些东西上面,所有蜡烛都被熄灭了。暗淡的布景中,坐着一个男子,他的双手握拳搁在膝头上,俯首看地。 我知道这是罗切斯特先生,虽说他面孔肮脏,衣裳凌乱(外衣松散地挂在一条胳膊上,仿佛被一场搏斗给撕破的)
,神情绝望而又恼怒,头发凌乱不堪且直立着,简直叫人难以辩认,他一动,脚镣就铿锵作响,还戴着手铐。“监狱!”登特上校大叫,这回字谜猜中了。一段长长的间歇时间让演员们换上自己的衣服,然后他们从餐厅进来了。 罗切斯特先生领着英格拉姆小姐,她正夸赞着他的演技。“知不知道,”她说,“你演的三个角色中我最喜欢最后那个啦?哦,如果你早生几年的话,会是一位多么骁勇豪侠的拦路大盗!”
“我脸上的煤烟都洗干净了吧?”他回头问她。“唉!
洗掉啦,洗得越干净就越可惜!
再没什么比这种歹徒抹脸用的胭脂更适合你肤色的了。“
“这么说你喜欢拦路大盗咯?”
“英格兰大盗只次于意大利土匪,而意大利土匪又比地中海的海盗稍逊一筹。”
“得啦,不管我是谁,可别忘了你是我的妻子。 咱俩一小时前已面对所有这些证人举行了婚礼。”她咯咯地笑,脸上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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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泛起。“登特,”罗切斯特先生继续说,“现在轮到你们啦!”于是另一组人退了下去,他这一组占据了那些空出的座位。 英格拉姆小姐坐到首领右侧,其他猜谜者分别在他与她两边就座。现在我不看演员了,也不再兴趣盎然地期待帷幕升起了,注意力已经被观众吸引。 先头盯住拱门的眼光,此时难以抑制地被那排半圆形的椅子迷住了。 登特上校一伙人演的什么字谜,选的什么字,表演的是否出色,我都无从记忆。 然而每幕之后互相讨论的景象却依然忘记忧新。 但见罗切斯特先生转向英格拉姆小姐,英格拉姆小姐也同样转向罗切斯特先生,她的头凑近他,乌黑的卷发几乎触到他的肩膀,贴着他的面颊摇晃。我听到他们轻言细语,记着他们交换的目光。此时,我甚至对当时情景激起的感情仍不记怀。读者呵,已告诉过您,我学会了爱罗切斯特先生,如今已没有办法不爱他,仅因为发现他不再注意我——仅因为在他面前度过几个小时,他却不朝我瞟上一眼——仅因为见他只注意一位尊贵的小姐,而这位小姐从我旁走过时,连裙边都不屑碰我一下,她那漆黑傲慢的眼睛偶而落到我的身上就会马上移开,好像我太卑贱,不值一顾。 我不爱他,仅因为断定他很快要娶的正是这位小姐——仅因为天天看见她脸上的有种确信他会娶她的那样洋洋得意——仅因为时时目睹他的求爱方式,而这种方式尽管随意无拘,一副宁被人求也不求人的高傲模样,可是却正由于他的随便才十分迷人,正由于他的高傲才无法抗拒。这种情况下,任何东西都不能冷却或消灭爱情,尽管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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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易使人产生失望。读者呵,您还会认为,我还产生妒嫉,要是我这种地位的女人,敢于妒嫉英格拉姆小姐那种地位的女人的话。 可惜我并不妒嫉,或者说极少妒嫉——我所经受的痛苦无法用这个词来概括。 英格拉姆小姐不值得我妒嫉,她太低下,激不起我那种情绪。 原谅我似乎自相矛盾,可我是实话实说。 她喜欢炫耀,却空有虚表。 她风雅漂亮,多才多艺,却见解浮浅,心灵贫瘠,在那块土壤上没有任何花朵会自动绽放,没有任何自然正常的果实会喜欢这种新土。 她不善良,也没有创见,总是重复书本上的响亮词句,却从未提出也不曾有过自己的独特见解。 她鼓吹高尚的情调,却不懂得同情与怜悯,没有丝毫柔情与真实。 她对小阿黛勒心怀恶意,并无端发泄,不时地把这个缺点显露无遗。 要是阿黛勒偶而走到她身边时,她就恶言冷语,把她推开,有时还喝令她滚出房间,对她总是冷酷无情刻薄恶毒。 除了我,就连别人也观察到了这些个性的暴露——密切、热心、敏感地注意着。 是的,连未来的新郎罗切斯特先生自己,也对他的意中人在不停地监视。 正是这种精明——这种谨慎——这种对他美丽爱人缺点的全面而清醒的了解——这种对她明显缺乏的激情,给我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我明白他娶她是由于门第观念,也许还有一些政治原因,因为她与他门当户对。 我感到他并未把自己的爱情给她,而她也没资格赢得这份珍宝。 这就是关键所在——是触痛弄人心弦之处——是我的狂热有增无减的原根由,她无法迷住他。如若她能旗开得胜,他也缴械投降,真挚地拜倒在她的脚下,我会捂着脸,转身面壁(打个比喻)
,对他们死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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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英格拉姆小姐是位善良而又崇高的女人,充满力量、热情、仁慈、见识,我就会与两只老虎——妒嫉和绝望作殊死搏斗,哪怕心儿被撕碎被吞噬,也钦佩她——承认她超群出众,从此默默打发我的余生。她愈是占上风,我愈是钦佩——心儿也愈是宁静。 但现在,眼看着英格拉姆小姐为迷住罗切斯特先生而煞费苦心,目睹她已败下阵来,可自己还浑然不觉,仍旧徒然幻想射出的每支箭都中靶的,还炫耀胜利而在自我陶醉。 而同时,她的自负与自满却把自己一心吸引的东西推得越来越远——目睹这些,同时将我置于无尽的激动与无情的克制之中。因为,她失败之时,我却对她本该如何取胜清清楚楚,知道他不断射向罗切斯特胸膛的箭,一支支擦肩而过,纷纷堕落在他的脚下。 我知道,倘射手更有把握,满可以使这些箭在他高傲的心窝上剧烈地颤抖——会把爱情注入他坚定的眼睛,会让温情取代他那一脸讥讽。 或许更好的是,无需武器就将他悄无声息地征服。“为何她有幸与他如此贴近,却无法对他施加更大的影响?”我问自己。“无疑她不能真正喜欢他,或真心实意喜欢他!
要是她真正喜欢他,就用不着如此大方地堆着一脸假笑,如此不懈地抛送秋波,如此刻意地扭怩作态,故作风雅,照我看,她只需静静地坐在他身旁,少开口,少顾盼,这样就更能打动他的心。 我以前曾见过他一脸完然不同的表情。 此刻这张脸面对她如此活泼地引诱却只有冷漠。 但他以前那种表情是天然流露,无须用虚假的花招,精心策划的手段来得到。 你只需接受它——他发问你回答,用不着矫揉造作,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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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时就跟他讲话,用不着挤眉弄眼,这表情就会愈来愈浓,愈来愈和蔼,愈来愈亲切,似哺育万物的阳光般温暖。 他们婚后,她如何想办法来赢得他欢心他呢?我看她做不到,然而却应该做到。 我竖信,他的妻子将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个女人。对罗切斯特先生因为利益与姻亲关系而结婚的计划,我还未曾加以谴责。最初发现他这种意图时,我只是感到吃惊。原来以为他择妻时,不会被如此陈腐的动机所左右。 但对双方的地位、教育等思索得越多,我就越会感到自己无权评判和指责他或英格拉姆小姐。 毫无疑问,他们是按照从小就被灌输的观念与原则办事的,那个阶级所有的人都遵循这些原则,所以,他们自有我无法猜度的理由来奉行这些原则。 依我看来,要我是一位像他那样的绅士,那我就只愿意拥抱我所钟爱的妻子。 然而,这个计划显然能给做丈夫的个人幸福带来好处,所以我相信,一定存在着反对采纳它的种种原由,而只是这些理由我却浑然不知罢了。 不然的话,肯定全世界的人都会依我的希望行事了。不过别的方面,与这方面一样,我对主人已变得非常宽容,逐渐忘却他的所有缺点,而这些东西一度曾被我紧盯着不放。从前琢磨他性格的方方面面,好坏都看,掂量两者,好得出公正的评价。 现在我已看不到坏的一面了。 一度令人反感的挖苦,使人惊讶的严厉,如今却成了一道好菜中浓烈的佐料,有了它更辛辣开胃,没了它便淡而无味。 至于那种朦朦胧胧的表情——究竟是不幸还是悲伤,是诡谲抑或沮丧,细心的观察者会时时从他的目光中读到,可惜还未来得及探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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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露部分的奇异深渊,它又隐身而去了。 这种神情曾使我畏惧退缩,仿佛游荡在火山似的群山之间,突觉大地颤抖,眼看地面开裂。那种神情间或还能看到,依然令我怦然心动,神经也未曾麻木,不但不想避开它,反而渴望迎上前去——揭开它的奥妙。 我认为英格拉姆小姐是幸福的,因为有一天她能从容地窥探这个深渊,钻研它的奥秘,解渎这奥秘的本质。当时,我一心只顾想着主人与他未来的新娘——眼睛只看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