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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一个世纪儿的忏悔-第13部分

小说: 一个世纪儿的忏悔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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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是另一个女子的故事。

  在我们度过了喧闹、疲乏的一天之后,大约在晚上十点钟光景,我们回到了德热奈家里。他已经先我们几小时回来做些准备。当我到来时,乐队已经开始演奏,客厅里已经挤满了人了。

  大部分的舞女都是剧院里的姑娘。有人告诉我说,这些姑娘比其他姑娘强,因为她们十分抢手。

  我一进门,便投入到华尔兹的旋涡中去。这种真正高雅美妙的锻炼一直是我所喜爱的。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加高尚,更加适合漂亮女人和年轻小伙儿的了。其他的各种舞蹈,与华尔兹比较起来,都只不过是一些枯燥乏味的俗套,或者是寒暄闲聊的一种借口而已。跳华尔兹简直可以说就是在占有一个女人,你把她搂在怀中,一搂就是半个钟头,带着她跳,使她不由自主地激动不已,而且并非没有风险,以致你说不清你是在保护她呢抑或是在逼迫她。有些女子跳着跳着便半推半就的了,她们含情脉脉,沉迷陶醉了,以致你弄不清你在她们身旁感觉到的是欲念还是害怕,弄不清把她们搂紧着的时候,自己是否会晕倒昏厥,还是会把她们像芦苇似的折断。在发明这种舞的德国,人们一定是情种。

  我怀中搂着的是一个来巴黎参加狂欢节的意大利茶剧院的绝色舞女。她穿着酒神女祭司服装,外套一件豹皮长裙。我还从未见过像她那么愁眉紧锁、忧郁过度的女子。她身材修长、苗条,她旋转得极其急速,但却是一副懒怠倦惊的样子。看她那种样子,你会以为她一定拖得她的舞伴十分吃力,但是,恰恰相反,你感觉不到吃力,她跳得就像是被魔法驱使。

  她胸前别着一大束花,花香使我不由得晕晕乎乎。我只要胳膊稍微一动,她便像一条印度藤蔓似的弯曲,软绵绵的,令人心荡神恰,使我感到像是被一条洒了香水的丝纱巾包裹着似的。每转一圈,你就会听见她的项链轻擦着她的金属腰带所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声音。她旋转时极其优美,使我觉得像是一颗美丽的星星在闪动。她在旋转时,始终挂着笑意,宛如一个马上就要飞升的仙子。温馨撩人的华尔兹舞曲仿佛是从她的香唇中发出,而她的头上却长着一头浓密乌黑的秀发,编成了发辫,把她的头坠向后面,仿佛她的粉颈过于柔弱,承受不住一头秀发的重压。

  舞曲终止,我扑倒在小客厅顶头的一把椅子上。我的心狂跳不已,我已经不能自已。我嚷道:“啊,上帝!这怎么可能呢?啊,高雅的怪物!啊,美丽的爬虫!柔情的水蛇呀,你的皮是那么地柔软,色彩斑斓,你紧紧地缠绕着,炯娜多姿!你的表兄弟,天国的长蛇教会你口含苹果缠绕在生命的树上!啊,梅吕辛娜!啊,梅吕辛娜!你把男人的心都虏去了。啊,妖精,这一点你是十分清楚的,你假装情倦懒怠,仿佛浑然不知其精!你十分清楚你在毁灭男人,你十分清楚你在让男人沉沦,你十分清楚男人只要一触摸着你,就要受苦遭罪。你知道男人会因你的微笑,因你的花香,因与你的肉体接触而死去,因此你才娇滴滴地委身于男人,你的微笑才那么地温情,你的花儿才那么地温馨,你才那么多情地把手臂搭在男人的肩头。啊,上帝!啊,上帝!你到底要怎么处置我们呀?”

  阿莱教授说过这么一句可怕的话:“女人是人类的神经部分,而男人则是肌肉部分。”汉波尔特这位严肃的学者也说过,在人类神经的周围是一层看不见的大气。我说的不是那些在盯着斯帕尔兰扎尼的编幅在飞来飞去的幻想家,他们以为自己已经从大自然中找到了第六感官。这个创造我们,嘲讽我们,毁灭我们的大自然,它就是现在这种样子,它的神秘莫测着实可怕,它的威力强大无比,无须再增加那宠罩着我们的黑暗了。可是,有哪个男人,如果否认女人的威力的话,如果从未双手科颤地离开一个美貌舞女的话,如果他从未感觉到一种无法确定的那种刺激人的磁力的话,他还会大言不惭地声称自己富有生活经验吗?那种无法确定的磁力在舞会中,在乐器的喧嚣中,在使烛光变得苍白的热气中,渐渐地从一位年轻女子身上散发出来,既刺激着她自己,同时又使她周围的人像触了电似的,宛如临风摇曳的香炉中的沉香的香气。

  我痴迷木然。当一个人在恋爱之中,就有着这种陶醉之感,对我来说,这并不新鲜:我知道心爱的女人头上闪耀的那圈光亮是什么。但是,使我的心跳得如此厉害,让我像是中了邪一样,而这一切全都只是因为她的美貌,她的一束鲜花和斑斓的皮服,她只是轻舒慧婉,用她从江湖艺人那儿学来的转圈的本领,没有说一句话,没有使一个心计,而且她都不屑于显出自己对此心中有数!如果这就是上帝七日创造的业绩,那么从前的混饨世界是个什么样子呢?

  可是,我所感受到的并不是爱情,但我也无法说出是别的什么东西,除了能说那是一种饥渴。我有生以来头一次感觉到有一根我的心所不知的弦在我的体内震颤。看见这只美丽的动物之后,我身上的另一个动物便咆哮了起来。我清楚地感到,我不会对这个女子说我爱她,也不会说我喜欢她,甚至也不会说她长得非常美。我没有其他念头,我的嘴唇只想吻她的香唇,想告诉她说:“用你那两条柔软的臂膀,做成我的腰带吧;把你那后仰的头,靠在我的身上吧;把你那温柔甜蜜的笑贴在我的嘴上吧。”我的肉体爱着她的肉体;她秀色可餐,我为之陶醉。

  德热奈走过来,问我一个人呆在这儿干什么。我问他:“那个女的是谁?”他反问我道:“哪个女的?您指的是哪一个?”

  我挽住他的胳膊,把他领到大厅。那个意大利女人看见我们走了进来。她嫣然一笑,我不禁倒退了一步。

  “哈哈!哈哈!”德热奈笑着说道,“您同玛尔科跳华尔兹了?”

  ‘玛尔科是谁?”我问他道。

  “赌,就是那边那个在笑的无所事事的女人。您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不是,”我否认道,“我同她跳了一曲华尔兹,我是想知道一下她姓什么叫什么,并不是特别喜欢她。”

  我是因为害羞才这么说的。等德热奈一走,我又追他。

  “您可真是猴急,”德热奈笑着说道,“玛尔科可不是一般的妓女,她是在米兰当大使的XXX先生包下的,几乎是嫁给了他。是这位大使先生的一个朋友带她来我这儿的。您先别着急,”他补充说道,“我来去同那个朋友谈谈,只要有通融的法子,我是不会让您伤心致死的。也许我可以想法让人同意留她在这儿吃晚饭。”

  德热亲说完便走开去了。我看见他走近她,当时真说不出心里有多担心。但是,他俩挤在人堆里,我又没法跟过去。

  “这难道是真的吗?”我在琢磨,“至于这样吗?怎么!只是瞬间的事呀!啊,上帝!难道我将要爱的就是这个吗?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仍旧在想,“那是我的感官在作怪,我的心却根本不是这样的。”

  我就这样想方设法地使自己平静下来。可是,不一会儿,德热亲便跑过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我们一起马上去吃晚饭,您要让玛尔科挽住您的胳膊。她知道您喜欢她,而且这一切全说好了。”

  “您听着,”我对他说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感觉。我就觉得好像是看见瘸腿伏耳甘在他的打铁场里,胡子冒着烟,在狂吻着维纳斯。他那两只迷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维纳斯的丰满的肉体。他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个女人——他惟一的财产。他快乐得在尽情地欢笑,他好像幸福得浑身抖额。此时此刻,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位高坐在九重天上的父亲朱庇特。”

  德热奈看着我,没有吭声。他挽起我的胳膊,把我拉走。“我累了,”他对我说,“我挺忧伤。这嘈杂声吵死人了。咱们去吃晚饭吧,这能让我们精神振奋。”

  晚宴丰盛之极,可我只是坐着没吃。我什么也不想碰:我的嘴里没味儿。“您怎么了?”玛尔科问我。可我却像是一尊塑像似的呆着,惊奇地,默默地,从上到下地把她打量了一遍。

  她哈哈大笑。在老远观察我们的德热亲也笑了。她的面前放着一只精雕细刻的大水晶杯,灯光在杯体上折射出耀眼的光亮,宛如棱镜在闪耀出七色彩虹。她漫不经心地伸出玉胞,斟了满满一大杯塞浦路斯金色佳酿,就是这东方甜酒,我后来在利多荒凉的沙滩上喝的时候,却觉得其苦无比。“拿着,”她把大水晶杯递给我说,“给您的,孩子。”

  “给你和我俩人的。”我把酒回敬给她说道。她的嘴唇只在酒杯中沾了一下,然后,我忧伤地喝完了这杯酒。她好像从我的眼睛里看出了我的忧伤。

  “这酒是不是很欢,”她问道。“不是的,”我回答说。“那就是您头疼?”“不是的。”“您是不是厌烦了?”“不是的。”“啊!那是因为爱的烦恼吧?”她用她的行话说着,眼睛变得严肃起来。我知道她是那不勒斯人,在谈到爱情的时候,她那意大利人性格会使她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剧。

  这时候,出现了另一番疯狂景象。众宾客已经酒酣耳热,但仍在不停地干杯。脸色最苍白者的面颊上都泛起了好像美酒意在不让羞怯浮上脸来似的那种红晕。一阵阵窃窃私语声,犹如海水涨潮的声响似的,不时地轰响起来。宾客们的目光闪着火光,然后,突然互相注视,又变得茫然若失了。我不清楚是什么样的风在把这些腰俄的醉吹拢到一起的。一个女子起起身来,宛如尚挺平静的海面上的第一个预感到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海涛,涌起来宣告一般。她以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一口喝干她杯中的酒,顺势把头发散开来,只见金色的秀发轻柔地披散在她的粉肩上。她张开嘴,想唱一支饮酒歌。她的双眸微闭着。她用力地呼吸着,从她那憋闷的胸腔里发出了两声沙哑的声响,突然,她的面颊似死人一般苍白,随即便倒在了椅子上。

  这时候,立B阴I起一片骚动喧哗。在夜宴又继续了一个多小时的过程中;这喧闹声始终没有停息,直至席终人散。在这份喧闹之中,你无法分辨得出是笑声、歌声还是喊叫声。

  “您对此有何感想?”德热奈问我。我回答他说:“我什么也没想。我只是堵上耳朵,睁眼看着。”

  在这纵酒狂欢之中,美丽的玛尔科一语不发,也不饮酒,只是用探着的胳膊支着脑袋,静静地呆着,任由自己懒散地闲思瞎想。她好像既不惊奇也不激动。“‘您不想像他们一样地玩闹吗?您刚才给我斟了塞浦路斯美酒,难道您就不想也尝一尝吗?”我一边说,一边给她倒了满满一大杯。她慢慢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放回桌上,又恢复她那心不在焉的架势。

  我越是观察这个玛尔科,就越是觉得她特别。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但对什么也并不觉得讨厌。似乎让她生气同让她高兴一样地困难。人家要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但她绝不采取主动。这使我联想起那个永息的精灵,我在寻思,如果那尊苍白的雕塑变成梦游者的话,它就会同这个玛尔科一模一样。

  “你心地善良还是凶狠?”我问她道,“你忧伤还是快活?你爱过吗?你希望人家爱你吗?你喜爱金钱、欢乐什么的吗?你喜爱骏马、乡野、舞会吗?你喜欢谁?你在幻想些什么?”对所有这些问题,她只是淡淡地一笑,那是一种既无欢乐又无痛苦的微笑,那意思是在说:“那又有何妨?”仅此而已。

  我把嘴唇贴近她的香唇,她回了我一个毫不在意的、无精打来的吻,宛如她本人一样,然后,便用手帕擦了擦嘴。‘玛尔科,”我对她说道,“谁要是爱上你准会倒霉的!”

  她低下那双黑眼睛看了看我,然后,抬起头来仰望天空,翘起一只指头,做出那种无法模仿的意大利手势,轻缓地说出了她的祖国女性所说的那句空泛的词语:“也许!”

  这时候,饭后甜食送上来了。好些宾客起身离席,有的在抽烟,另一些人开始赌博,只有少部分宾客仍坐在席上未走。一些女子在跳舞,另一些女人在闭目养神。乐队又奏起了乐曲。烛光黯淡了,仆人们又给换上了新的蜡烛。这时,我想起了佩特罗纳的夜宴,当主人们周围的烛光熄灭了的时候,奴隶们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偷窃银餐具。众人各行其事,但歌声始终没有停止。有三个英国人,满脸阴郁——欧洲大陆正是治这种病的医院——旁若无人地在继续他们那来自泽国的最凄厉的叙事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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