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笃姆精选集-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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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以前了。不过我已经成年,马涅斯教父,”她回答。“当时我爸爸身体已很衰弱;由于我了解他,便没拿这事去烦地的心。眼下他到了上帝身边,会明白地女儿找到了一个稳妥的丈夫。本来我打算在守丧的一年内都不讲这件事;可现在为了豪克,为了堤内这一大片土地,我不得不讲啦!”她转过脸来望着总堤长,补充道,“大人,请您原谅!”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随后,牧师笑了起来;老委员“唉唉唉”地直叹气;总堤长摸着自己的额头,像是要作出什么重大决断似的。
“好,可爱的姑娘,”总堤长过了好半天才说,“可是,你们这儿对于夫妻间的产权问题是怎么规定的呢?我得承认,我一下子给搞得糊涂起来,对这事没有把握了!”
“这个您也不用操心,”艾尔凯把话接了过去,“我准备在结婚前就把财产移交给我的未婚夫。再说,我还有那么点子虚荣心,”她笑了笑,补充道,“希望能嫁给全村中最有钱的男人。”
“喏,马涅斯,”牧师又开了口,“我想现在你这个教父也不会反对我为这位年轻堤长和老堤长的闺女行婚配了吧!”
老委员轻轻摇了摇头,严肃地说:
“愿上帝保佑!”
总堤长老爷却握着姑娘的手道:
“你讲得又诚恳又聪明,艾尔凯·福尔克尔兹小姐。我感谢你使事情得到了很好的澄清,并希望将来也像今天一样,当然是在更愉快的情况下,到你家里来做客。不过由一位这么年轻的姑娘支持起来的堤长,到底是有些稀罕的啊!”
“大人,”艾尔凯再次目光严肃地望着这位和气的大官,回答道,“一个好样儿的丈夫总该可以得到妻子的帮助吧!”说完,她便走到隔壁房中,默默地把手伸给了豪克。
一些年过去了。如今在特德·海因的房子里,住着一名健壮的长工和他的老婆孩子;年轻的堤长豪克·海因搬到了岳父的住宅中,与妻子住在一起。夏日,门外那棵大样树仍如以前似的风一吹过就沙沙作响;只是眼下摆在树下的那条长凳上,傍晚时分人们多半只见到年轻的主妇独自一人做着手工。小两口一直还没有孩子;丈夫又忙着别的事,没工夫来门前闲坐。当初他尽管帮着老堤长干了木少事,但有些事连他也认为还是暂时不碰为好,就拖了下来。如今他可得一件一件把它们全清理掉,因此非猛干不可;再说他自己的那份地加进来以后,农事经营也繁重了,并且他力图省掉一个小长工。这么一来,小两口除去礼拜天一道赶弥撒,通常都只在吃豪克匆匆张罗的午饭时以及一早一晚见见面。生活是无休无止的辛劳,但也令人满足。
然而不久闲话就出来了。在一个礼拜天做完弥撒以后,一伙比较年轻因此也不那么沉得住气的地主在教区酒馆里喝开啦。三四杯一下肚,便开始品评区里和上头那些大官还不是品评是上和政府,那年头儿人们的眼睛还望不到这么高特别讲到了本地区的财政开支和负担。他们越讲越觉得一无是处,尤其对新的堤坝费用更是一肚子火:所有的池塘,所有的水闸,本来好端端的,现在突然都需要修理;大堤上也总发现一些新的地方必须把几百几百车的土填进去,真是鬼才晓得是怎么回事!
“这很怪你们那位聪明的堤长,”住在坡上的一个地主说,“他一天到晚都在动脑筋,然后便啥事都来插一手!”
“可不,马尔登,”坐在他对面的奥勒·彼得斯连忙接过话头,“你说得完全对,这小子鬼名堂可多啦,净想讨总堤长的好儿,结果咱们就遭了殃!”
“你们干吗让他蹲在你们脖子上啊?”另一个说,“这下自作自受,可不是!”
奥勒·彼得斯笑了起来。
“唉,马尔登老兄,我们那儿就是这个样子,一点办法也没有:从前老头子当堤长靠的是他爸爸;现在,这一位靠的是他老婆啊!”
全桌的人哄堂大笑,表明奥勒这两句话说得够俏皮。
就这么在酒馆中说说还不算,在上上下下的村子里也很快传开了;豪克本人也听见了这件事。气愤之下,他眼前又见过一张张居心险恶的面孔,耳畔同时听见了比那酒馆中更令人难堪的讪笑。
“这些狗!”他大叫一声,眼睛射出怒火,活像要叫人狠狠鞭打他们一顿。
艾尔凯把手抚在他的胳膊上说:
“随他们去;为你现在的地位,他们谁会高兴呢!”
“问题也就在这里!”豪克怒冲冲地回答。
“可是,”她继续说,“奥勒·彼得斯自己不也讨了个有钱老婆吗?”
“他是这样,艾尔凯;只不过,他讨福莉娜所得到的,还够不上使他成为提长啊!”
“你应该讲:他本人够不上当堤长!”艾尔凯边说边使丈夫转过身去对着镜子,因为当时他俩正好站在房中的两扇窗户间。“瞧,”她说,“镜子里边这位就是堤长!只有谁管得了堤长的事,他才配有这个称呼!”
“你说得不错,”豪克若有所悟地说,“不过……喏,艾尔凯,我必须去看看东边的水闸,最近门又关不上了。”
妻子握着他的手说:
“来,先看看我,豪克!怎么回事儿,你的眼睛怎么没精打来的?”
“没什么,艾尔凯,你刚才讲得对。”
豪克出了家门,可他没走多远,就把修闸门的事忘了。另外一个他考虑多年然而并不成熟的想法,过去一度让繁忙的事务给挤到一边去了的,这会儿突然重新闯进他脑子里,使他就像长上了翅膀似的迅速有力地向前迈去。
不知不觉间,他已来到海堤上,往南朝进城的方向走出老远一段去了;坐落在同一方向上的海堤边的村子,早已消失在他左边。他仍然不住地走啊,走啊,眼睛盯着紧临海水的宽宽的滩头。这当口谁要在他身旁,一定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在多么紧张地绞着脑汁。他终于停住了。在他面前,宽宽的滩头已经消失,变成了紧贴堤下的窄窄的一条。
“一定得这么办!”他自言自语着。“干他六年,使这些家伙再不能讲我是靠着老婆当上堤长的!”
豪克仍旧站在那儿,用他锐利而深邃的目光扫视着绿色的海岸;然后他又往回走,一直走到面前的大片滩头也为一条狭窄的牧地代替的地方。在这儿,一股巨大的海水紧贴着堤根横流而过,把整个牧地和大陆分隔开来,形成了一个涨潮时就会被淹没的孤岛;一座粗陋的木桥通到岛上,以便农民牵着牧放的牲口、驾着装草料和谷物的车辆来来去去。眼下是退潮季节;金色的九月的阳光,闪耀在那块宽约百步的牧地以及从中横过的水沟上;就连目前,大海仍不停地把它的水灌入沟中。豪克把这情况观察了一阵以后,自言自语地说:“可以把它堵住!”说完他就抬起头来;这当儿,在他脑子里已出现一条从南到东的长长的弧线,打他脚下开始,截过面前的水沟,沿着孤岛的边沿一直延伸,最后又在另一端截过水沟,连接到大堤上。这条豪克在想象中画出的线可就是一道新的堤坝啊;说它新,是因为它的截面设计前所未有,至今仅仅存在于豪克的脑子里。
“这一来又可围出一千亩左右土地,”他微笑着对自己说,“多是不算多,不过……”
这时他脑子里又涌现了另一些数字:这片滩头地属于全村共有,各人按其在村中土地的大小或其它合法收入的多富而分别占有一定的份额;他开始把他因本人的地产而占的份额,因承继岳父的地产而占的份额,以及因婚后才添置的地产而占的份额三者加在一起,心中隐隐约约已对将会得到的好处感到喜悦,仿佛看见他自己的羊群不断在增加。所有的数字加在一起也真够可观的,因为他把奥勒·彼得斯的全部份额都买过来了。这家伙运气不好,在去年部分地段遭冻时,他最好的公羊给淹死啦。可那次水灾够奇怪的;就豪克记忆所及,连潮头最高的时候不是也才淹着那些边沿地带吗。而一旦他想象中的新堤完工,又会围出多少富饶的牧地和庄稼地,又会创造多大的价值啊!豪克感觉有些飘飘然了。但他马上用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好看一看眼前的现实:在他前面是一片没有堤坝保护的滩头,一群肮脏的绵羊正在最靠外的岸边慢慢移动着,吃着草,谁知往后一些年这儿将遭到怎样的风暴和洪水的袭击呢?而对于他来说,还会有一大堆的工作、斗争和不快!可尽管如此,当他走下堤坝,循着小路越过沼泽,向他家所在的土坡走去的时候,他仿佛已经带回来了巨大的财富。
艾尔凯在过道上碰见他,问:
“水闸修得怎么样了?”
他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望着她回答:
“我们将会很快有另一条水闸,另一些闸门和一道新堤!”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艾尔凯与他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你想干什么哟,豪克?”
“我想,”他侵吞吞地开了口,接着又停了一停,“我想,在咱们地头正对面向西延伸的那一片海滩可以围起来,造成一劳永逸的可耕地。洪水已经好几十年没有侵扰咱们,可一旦再涨一次大潮冲毁旧堤,美好的一切统统都得完蛋;只有哪个老懒鬼才能让这种情况一直拖到今天。”
艾尔凯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你这是在骂你自己哩,豪克!”她过了一会儿说。
“我是骂我自己,艾尔凯。不过,在这之前我也于了不少别的事呀!”
“不错,豪克,你确实干得够多的了!”
他在老堤长的椅子里坐下来,双手紧握两边的扶手。
“你有足够的勇气吗?”他妻子问他。
“我有,艾尔凯!”他急急地回答。
“别急躁,豪克,这可是一桩关系着生死的工程啊。而且几乎所有的人都将反对你,谁也不会对你的辛劳和操心表示感激!”
“我知道,”豪克点点头说。
“要是一旦不成功可就更糟!”艾尔凯嚷起来。“我从小就听说,那条水道是堵不得的,因此谁也不敢去碰一碰!”
“这只是懒汉们的借口!”豪克说,“为什么就不能堵住这条水道呢?”
“为什么我没听说;也许,也许它是直着穿过牧地,海水的冲力太猛了吧。”说到这里她回忆起了一件事,严肃的眼睛里闪动着近乎狡黠的笑意,说,“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有一次听长工们讲过这条水道她们认为,要想在那儿筑坝,除非扔一个活人下去当牺牲,让他一块儿堵住水才成;说在一百多年前筑另外一边的堤坝时,就扔了一个花大价钱从他母亲手里买过来的吉卜赛娃娃下去!可现在还有哪个母亲肯卖掉自己的孩子呢!”
豪克听得直摇头:
“好在咱们没有孩子;要有,那些家伙没准儿还会要咱们拿他去当牺牲哪!”
“我决不给他们!”艾尔凯说,同时恐怖地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身子。
豪克微微笑了;艾尔凯却继续问:
“还有那巨大的费用呢?这你考虑过吗?”
“我想过,艾尔凯;我们在那儿获得的利益,将大大超出所用的经费,何况节省下来的维修旧堤的钱可以抵去它相当一部分。而且,我们将自己动手干,全村有八十辆大车,年轻劳动力也不缺。你至少不是平白无故地让我当上堤长的吧,艾尔凯!咱要让他们瞧瞧,咱真正是个堤长!”
她在丈夫面前弯下腰来,满怀忧虑地望着他;然后一边站起来,一边叹了一口气。
“我得去接着干我的活儿了,”她说,同时用手轻轻摸着他的脸颊,“你也干你的吧,豪克!”
“阿门,艾尔凯!”豪克严肃地笑了笑说,“对,咱俩都有的是工作啊!”
是的,他们俩工作都够多的;不过,最重的担子,仍然落在丈夫的肩上。一个又一个礼拜日的下午,常常在人家都休息以后,豪克还和一位能干的土地丈量师一起坐着,专心致志地要么计算,要么绘图;剩下他一个人也是同样地干,而且经常干到半夜以后。干完才轻轻模进与妻子同住的卧室自从豪克当家起,起居室里那间又粗又笨的床就取掉了他的妻子呢,为了他终于能得到休息,就闭着眼睛装睡,其实心仍怦怦地跳着,一直在等着他。进屋后他有时也吻吻她的额头,说几句温存的话;接着便躺下来,可往往一直要躺到鸡叫头遍才睡得着。冬天,他顶着暴风跑到堤上,手握着铅笔和纸,站在那儿不断地画,不断地记,风不止一次刮跑了他头上的帽子,使他灰色的长发围着他灼热的面颊飘来飘去;只要冰还没有把路封死,他就常驾着船,带着一名长工到浅海里去,在那儿用测锤和长竿测量他还没有把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