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笃姆精选集-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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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长结实的身体有害的重活儿来让他干,并说什么:“嘿,你要是看看尼斯那壮小子怎么干就好了,才叫容易哩!”遇上这种时候,豪克总咬紧牙关,虽说吃力,却好歹都把事情做完。幸好经常有艾尔凯自己,或者由她搬出她父亲来制止这样的情况发生。
各位也许会问,是什么东西使这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相互同情的呢?也许他俩都是天生的数学爱好者,姑娘不忍心看见一个与自己同样禀赋的人给做粗活儿毁掉吧。
过了圣马丁节就是冬天,各种各样的修筑堤坝的工程都该结帐啦。这时候大长工与小长工之间的矛盾仍然没有缓和。
在五月里的一个傍晚,天气却仍像十一月一样,从窗外传来海浪不断撞击着堤坝的声音。
“喂。豪克,进屋来一下,”堤长唤小长工。“喏,这下你可以让我瞧瞧,看你究竟能不能算账啦!”
“可是东家,”豪克用当儿对主人的称呼唤了一声堤长说,“奥勒他可让我先去喂牛犊哩!”
“艾尔凯!”堤长敞开嗓门叫着,“你在哪儿呀,艾尔凯!去告诉奥勒,叫他自己喂牛犊,豪克要在这儿核帐!”
艾尔凯急忙赶到厩舍里,把父亲的话对大长工重复了一遍;奥勒这时正在忙着收拾日间用过的马具。
“让这个该诅咒的摇笔杆儿的长工见鬼去吧!”他抬起手中的马缰朝身边的栓马桩上狠命地一抽,骂道。
正要出厩门的艾尔凯仍然听见了他的话。
“怎么样?”老堤长问跨进房来的女儿。
“奥勒答应这就去喂,”艾尔凯咬了咬嘴唇,答道;随后就坐在豪克对面一张做工粗糙的木头椅上。这样的椅子,是在冬天的晚上由家里人凑凑合合敲打成的。艾尔凯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白长袜来继续织者;白长袜上织了一些红色的鸟儿,腿长长的,大概是鹭鸶或者鹳鸟吧。豪克坐在她对面,心思完全用到了账目上;堤长躺在自己的圈待里,眯缝着眼睛,睡意朦胧地瞅着豪克的笔。在豪克面前的桌子上,如堤长家一贯那样点着两支油脂烛;而那两扇用铅条加固了的窗户,里面既关严了,外面又装着护窗板,所以任随风怎么狂啸,屋里都一个样。算着算着,豪克偶尔也抬起头来,朝那织着鸟的花样的袜子或者那张文静的小脸儿瞅一瞅。
蓦地,从扶手椅中响起一串如雷的鼾声;两个年轻人禁不住交换了一下眼色,相视着微微一笑。接下来,鼾声不那么重了,屋里显得如此安静,能谈谈话儿倒也不错,只可惜豪克不知道谈什么好。
终于,当姑娘把袜子提起来,露出整个鸟的花样的时候,他才细声细气地朝桌子对面问了一句:
“你这本领是从哪儿学的,艾尔凯?”
“学什么来着?”姑娘反问。
“织鸟儿呀,”豪克说。
“这个吗?从住在堤上的特琳·杨斯那儿学的;她会的花样儿可多哪。从前,她在我祖母家里帮过工。”
“可那会儿你恐怕还没有生出来吧?”豪克问。
“我想是没有;不过她以后还常到咱们家里来呀。”
“特琳她也喜欢鸟儿吗?”豪克问。“照我想,她恐怕只跟猫打交道哩!”
艾尔凯摇摇头:
“她可不还养着鸭子并且卖鸭子吗!去年春天,你弄死了她的安哥拉老猫,她屋后的鸭圈中老鼠就翻天啦;眼下她正准备在屋子前面新砌一个圈。”
“这样,”豪克不由得轻轻抽了一口气,“怪不得她常到坡地上去搬粘土和石块!可这样一来,她不是要把路给挡了吗?她有没有得到批准?”
“不知道,”艾尔凯回答。然而,豪克最后一句话说得太响,睡梦中的堤长一下子吓得坐了起来。
“批准什么?”他问,鼓着眼睛一会儿瞪着豪克,一会儿瞪着艾尔凯。“见鬼,究竟要批准什么?”
可当豪克把事情的原委对他讲清楚以后,他哈哈大笑,拍了拍豪克的肩膀说:
“嗨,哪儿的话,堤内的大道宽着哪!上帝保佑,堤长才不管鸭圈鹅圈这样的小事哩!”
听说自己曾使特琳老婆子和她的小鸭遭了鼠害,豪克心里挺不好受,所以对修鸭圈的事就不想再讲了。
“可是东家,”他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开了口,“这么你占一点我占一点倒是挺惬意,您自己不肯过问,负责维护堤坝安全的专员会不痛快的!”
“什么什么?你这小年轻叨咕些什么?”堤长完全坐直了身子;艾尔凯也丢下手中的活计,一心一意听他们讲话。
“我说,东家,”豪克继续讲,“开春后您可已经对堤坝进行过例行的巡视了;但尽管如此,彼得·杨森直到今天仍未把他开那块地上的梭叶草锄去,夏季一到又会有一群群金翅雀来这儿欢蹦乱跳啦!还有紧挨着,也不知谁在靠外边的堤坡上掘了老大一个坑,天气好的时候总有数不清的小娃娃在里边打滚但愿上帝保佑别发大水才好啊!”
老堤长的一对眼睛越鼓越大。
“而且还有……”豪克又说。
“什么而且还有,小伙子!”堤长问,“难道你还没讲够?”从语气可以听出来,小长工的话已叫堤长很不开心。
“是的,东家,”豪克接着说,“您知道那个胖姑娘福莉娜,就是哈德尔斯委员的千金嘛,每次她去地头赶她父亲的马,只等她那肥腿一跨上老黄马的背,就忽地一下,顺着堤坝的斜坡往上冲!……”
豪克这当儿才发现,艾尔凯用一双机灵的眼睛望着他,轻轻摇着脑袋。
他不做声了,但耳朵旁边却通的一声震响,原来是提长朝桌上猛击了一拳。
“混账王八蛋!”他像野熊似的突然大吼一声,把豪克几乎吓呆了。“必须罚款!把这个胖猪给我记下来,豪克,非罚她款不可!去年夏天,就是这丫头抓走了我三只鸭子!记呀,记呀,我说,”当儿看见豪克还在迟疑,便重复道,“我记得,甚至抓走了四只!”
“唉,爸爸,抓走你鸭子的是奥特尔,不是她!”艾尔凯插进来说。
“大块头奥特尔?”老头子气呼呼地嚷,“难道我连胖丫头福莉娜和大块头奥特尔还分不清!别管,别管,豪克,四只鸭子至于你还胡诌的什么草呀坑呀,我和总堤长老爷在我家用过早点后出去巡视时就经过了那些地方,压根儿没见什么革和坑。你们两个啊,”他冲豪克和自己女儿意味深长地把头点了又点,“感谢上帝,他没让你们来当堤长!一个人嘛只有两只眼睛,可他得像有一百只眼睛似的事事留心!把加固堤坝的开支找出来好好复核一下,豪克;那班家伙经常总算得很马虎!”
说完,堤长又将自己笨重的身躯靠回到椅背上,在椅子里翻动了几下,很快又无忧无虑地睡着了。
同样的情形在以后的一些晚上又重演过。豪克有着一双锐利的眼睛,每当和老堤长坐在一块儿时,总不放过机会向他指出修堤工程中这样那样的疏忽和漏洞;而堤长呢,也不能老是闭着眼睛不看事实。如此一来二去,管理工作便有显著起色。那些过去在老糊涂的鼻尖下肆意捣鬼的人,现在突然受到做戒,不好再偷懒耍滑,胡作非为了,于是都既惊讶又气愤地四出打听,这灾难是怎么发生的。大长工奥勒就抓住机会,把真情尽量地散布出去,使这伙人都来恨豪克和他的负有罪责的父亲。而另外一部分没遭受打击或者对堤坝本身很关心的人呢,他们看见小伙子推着老堤长往前跑都喜笑颜开,打心眼儿里高兴。
“可惜呀,”他们说,“这小子根基差了些;否则日后又会出一个过去那样的好堤长。他老子就这么几垧地,不行啊!”
当年秋天,县长兼总堤长老爷前来视察,特德·福尔克尔兹老堤长又请他到家里用早餐。
“真的,堤长,”他在上上下下把老头儿打量过一通后说,“我真的想过,您比从前一下子年轻了好多啦。您这次提出的那些建议叫我很兴奋,要马上能全部办成就好了!”
“一定办成,一定办成,尊敬的总堤长大人,”老头子笑呵呵地回答。“这种烤鹅肉吃了难增加力气!是啊,感谢上帝,我精力一直挺旺的!”说时他在屋子里环视了一遍,看豪克有没有在场;然后便神情庄重地补充道:“我希望,上帝会保佑我再这么好好地予他一些年。”
“很好,亲爱的,”他的上司站起身来道,“让咱俩举起这杯酒,祝您成功!”
艾尔凯在旁边侍候他俩用早餐;当两只酒杯丁当一声碰在一起的时候,她偷偷笑着跑出了房门。随后,她从厨房端起一碗残渣剩菜,穿过马厩,来到大门外喂她的鸭和鸡。这当儿豪克正站在厩舍中,拿着一把草杈给那些因天气不佳被早早牵回来的奶牛士饲料。可是一见姑娘,他就把杈子插在地上。
“怎么样,艾尔凯!”他问。
姑娘停下来,点点头:
“不错,豪克;可惜你刚才不在里边!”
“是吗?为什么呢,艾尔凯?”
“总堤长老爷夸奖了东家!”
“夸奖东家?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我是说,他夸奖了堤长!”
年轻人的脸刷的一下通红。
“我明白,”他说,“你还想讲什么!”
“可别脸红啊,豪克,总堤长夸奖的,正是你自己啊!”
豪克望着姑娘淡然一笑。
“还有你呢,艾尔凯!”他说。
可她摇摇头回答:
“不,豪克;当我一个人做他助手的时候,咱们不曾受过夸奖。我会的也不过写写算算;而你却了解本来该堤长自个儿了解的外边的一切。是你把我变成个无用的人了!”
“这可不是我愿意的,艾尔凯,尤其对你,”豪克怯生生地说,同时把一个牛脑袋从面前推开,“来,红花,会让你吃够的,只是别连草杈都给我一起吞下去!”
“你千万别以为,豪克,我因此有什么不高兴,”姑娘想了想说,“这本来就是男人的事嘛!”
听了这话,小伙子突然向她伸出手来说:
“敢拍拍手吗,艾尔凯?”
姑娘的脸一下子绯红了。
“干吗呢?我又没有撒谎!”她说。
豪克正想回答,可她已经跑出因门;豪克手提草杈呆呆站着,只听见门外一下子腾起一片咯咯咯嘎嘎嘎的鸡鸭乱叫声。
在豪克当上长工后的第三年冬天,一月里人们庆祝一个在当儿叫做“踩冰日”的节气。海风住了好些天,持续的严寒把一小块一小块土地间的塘沼和水沟都冻结起来,使堤内的地变成了水晶似的又硬又光的一大片,正好可以当滚球场。接着又轻轻地刮了一天一夜东北风,这下就算万事齐备啦!去年,住在沼泽地东边坡地上的教堂村的人得了胜,今年接受了邀请准备再来比个高低。参加比赛的双方各派出九名赛手,并且已从中推选出一位领队和几名联络员。所谓联络员的任务,就是在比赛中发生争执时与对方办交涉,因此总得选那些精于此道的人来充当,尤其喜欢选那种既头脑机灵、又能说会道的小伙子。堤长家的大长工奥勒·彼得斯,他就算这种人中的头一个。
“弟兄们只管豁出命去扔,”他说,“耍嘴皮子咱不当回事儿!”
临比赛的头天晚上,一伙选手聚在坡上小酒馆的厢房里,讨论决定是否接收几个最后才来申请参加比赛的人。在这几个人当中也有豪克;虽然他对自己的奶球技术很有信心,一开始却没有打算参加,他担心在队里地位显赫的奥勒·彼得斯会使他遭到拒绝。他不愿意去碰这个钉子,可艾尔凯偏偏在最后一刻使他改变了主意。
“他不敢这么干,豪克,”姑娘劝他说,“他只是个打短工的儿子;你父亲却有牛有马,而且是全村最聪明的人!”
“可是,他要真这么干了呢?”
姑娘用她那黑眼睛嫣然一笑地望着豪克。
“那,他晚上想请东家小姐跳舞时就得当心点儿!”她回答。这一来,豪克才勇敢地冲她点了点头。
眼下一群想要参加比赛的年轻人正站在教区小酒馆的门外,眼睛瞅着旁边耸立着的石砌教堂塔尖,脚冻得不住地在地上踢踏。牧师养的鸽子不像夏天可以到地里找吃的,此刻都成群地从养活它们的农家仓房和草堆中飞回来了,钻到了塔顶下的窝里;在西边的海面上,抹着一片金色的夕照。
“明天的天气会好的!”小伙子中的一个说,同时很快地踱起步来,“可真冷!真冷!”
另一个小伙子看见鸽子都归巢了,便忍不住走进屋去,把耳朵贴在 厢房的门上偷听;这当口从房里正好传出来七嘴八舌的声音,堤长家的小长工也挤到了他身边。
“听,豪克,”小伙子对他说,“他们不排争论你哩!”接着,他俩便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