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笃姆精选集-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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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三个浑身黑毛的魔鬼在火雨中从天而降,前来捉拿可怜的浮士德的一刹那,我觉得自己脚下的一块木板动了动。我弯下腰去,准备把它挪好,却听见下面的黑窟窿里似乎有点什么响声;侧耳细听,就像是一个孩子在啜泣。
“丽赛!”我脑子里一闪。“有可能是丽赛!”我所干的坏事又整个像块大石头似的压在了我心上;现在哪儿还顾得上浮士德博士和他下不下地狱哟!
我怀着狂跳的心,从观众中间挤过去,从侧面爬下了看台。我很快钻到看台下的空洞里边,顺着墙报站直身子往前模去;因为几乎毫无光线,我到处都碰着支在里边的木条木柱。
“丽赛!”我呼唤着。
那刚才还听见的啜泣突然一下子没有了,但在最靠里的一个角落
①意大利名城。
②拉丁文:浮士德,浮士德,你已永劫不复!
上,我发现有点什么在蠕动。我摸索着继续朝前走,果然她坐在那里,身体蜷成一团,脑袋理在怀中。
“丽赛,”我又问,“你怎么啦?你说句话呀!”
她微微抬起头来。“叫我说什么呀!”她道,“你自个儿清楚,是你把小丑给拧坏了。”
“是的,丽赛,”我垂头丧气地回答,“我相信是我弄坏了他。”
“嘿,你呀!我可不是告诉过你吗!”
“是的,丽赛,现在我该怎么办?”
“喏,啥也别做!”
“那结果会怎样呢?”
“喏,不怎么样!”说完她开始大声痛哭起来。“可是等回到家……回到家我就会……会挨鞭子!”
“你挨鞭子,丽赛!”我觉得这下子完了。“你的父亲真这么凶吗?”
“唉,我的爸爸可好啦!”她抽泣着说。
那么是她母亲!啊,我真恨这个板着面孔坐在售票口旁边的女人,恨得简直要发狂!
这时从戏台那边传来卡斯佩尔第二的喊声:“戏演完啦!玛格丽特,咱俩最后跳个舞吧!”在同一刹那,我们头顶上便响起杂沓凌乱的脚步声,人们乒乒乓乓爬下看台,向着出口涌去。走在最后的是城里的乐师和他的伙计们;我听见他的大提琴撞在墙上发出的嗡嗡声。随后便慢慢安静下来;只有在前边的舞台上,滕德勒夫妇还在谈话和忙碌。一会儿他俩也走进了观众席,像是先吹熄了乐台上的灯,又在吹两边墙壁上的灯;大厅里越来越黑了。
“能知道丽赛在哪儿就好啦!”我听见滕德勒先生大声地冲在对面吹灯的妻子说。
“她还会去哪儿!”妻子嚷嚷着回答他。“这个犟东西,还不是跑回旅馆去了呗!”
“老婆,”男人又说,“你对孩子也太粗暴了;她的心还那么嫩弱!”
“这叫什么话!”女人叫起来。“她就是该受惩罚嘛;她明明知道,那个奇妙的木偶还是我故去的父亲传下来的!你永远也甭想再修好它;而第二个卡斯佩尔只能勉强代替一下!”
争吵声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响着。我也蹲到丽赛旁边;我俩手拉着手,一点声息不出,就像两只小老鼠。
“这是我的报应,”刚好站在我们头顶上的女人又嚷开了,“为什么我要容忍你今晚上又演这出亵渎上帝的戏呢!我天堂里的父亲最后几年再也不演它了啊!”
“得,得,费瑟尔!”滕德勒先生从对面喊:“你真是个怪人。这出戏一直很叫座;再说,我看对于世上那许多不信神的人也是一个教训和儆戒!”
“但我们就演今天这最后一次。从此别再跟我多说废话!”女人回答。
滕德勒先生不响了。整个大厅里似乎还只有一盏灯这着。夫妻二人慢慢朝着出口走去。
“丽赛,”我悄声说,“咱们会被关在里面哩。”
“随他去!”她回答,“我没有办法,我不想走!”
“那我也留下!”
“可你的爸爸妈妈……”
“我要陪着你!”
大厅的门碰上了;随后是下楼梯的声音,再后我们听见他们在外面街上如何锁死了大门。
我们仍然坐着。我们就那么一句话不讲地呆呆坐了约莫一刻钟。幸好这时我突然想起,我口袋里还有两块夹腊肠的面包,是我在来的路上,用死艺百赖向母亲要来的一个先令买的,后来看戏看得入了迷给完全忘记了。我塞了一块在丽赛的小手里;她一声不响地接着,好像理所当然地该我张罗夜宵似的;我们吃了一会儿。随后就啥也没有了。我站起来说:“让我们到舞台后边去吧,那儿会亮一些;我想,外面一定有月亮!”丽赛温顺地任我牵着,穿过那些横七竖八的板条,走到了大厅里。
我们钻进挡子后边的舞台,就看见了从花园中射进窗户里来的明亮的月光。
在上午只挂着两个木偶的那条铁丝上,我看见今晚登场的整个班子。那儿挂着脸颊瘦削苍白的浮士德博士,额头上长着角的麦菲斯托胖勒斯,三个黑毛小鬼;在生着翅膀的蟾蜍旁边还有两位卡斯佩尔。在惨白的月光中,全都纹丝不动,我觉得简直就像一些死尸。幸亏头号卡斯佩尔的大鼻子又耷拉到了胸脯上;不然,我相信他一定会拿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的。
丽赛和我无所事事地在戏台子上东站站、西爬爬了一阵以后,我俩又肩并肩地趴在窗台上。变天了;一堆乌云升起来,就要遮住空中的月亮;下面的园子里,看得见无数的叶子从树上纷纷飘落。
“瞧,”丽赛若有所思地说,“乌云飘过来了!我慈爱的老姑妈不能再从天上看下边啦!”
“哪个老姑妈,丽赛?”我问。
“在她死以前,我曾住在她家里。”
我们重新凝视着外面的黑夜。风刮向我们的楼房,窜进并不怎么严实的小窗,原本静静挂在后面铁丝上的木偶开始喀里啪啦地碰响起来。我不由掉头一看,只见它们在风中一个个摇头晃脑,但直的小胳膊腿儿乱舞乱挥。冷丁儿里,受了伤的卡斯佩尔一扬脑袋,用两只白眼儿死死地盯着我,我心里于是嘀咕,还是到旁边去吧。
离窗口不远,在布景挡着看不见那些乱跳乱舞的木偶们的地方,立着一口大箱子;箱盖开着,上面胡乱扔着一些毛毯,估计是用来裹木偶的。
当我朝着箱子走去时,听见丽赛在窗口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
“困了吗,丽赛?”我问。
“啊不,”她回答,同时把小胳膊紧紧抱在一起,“只是有些冷!”
真的,在这空荡荡的大厅中是冷起来了,我也感到惊飕飕的。“过来!”我说,“咱们把毯子裹在身上。”
丽赛马上站在我旁边,温顺地任我把她裹在一条毛毯里,临了儿看上去就像只大煤蛹,只是上边还露出一个极其可爱的小脸蛋儿。“我想,”她说,一对疲倦的大眼睛直盯着我,“我们可以爬进箱子里去,里边暖和!”
我明白这个道理;与荒凉冷清的大厅比较起来,那儿甚至是个僻静宜人的所在,简直像间小密室。我们两个可怜的小傻瓜很快就用毯子包裹严实,紧紧相偎地坐在大箱子里,背和脚都抵在箱壁上。远远地,我们听见沉重的厅门的门枢在嘎嘎直叫;可在这儿,我们却既安稳,又舒适。
“还冷吗,丽赛?”我问。
“一点儿也不了!”
她把自己的小脑袋靠在我肩膀上,已经闭上眼睛。“我的好爸爸在做什么呢?……”她嘴里还喃喃着;随后,我从她平匀的呼吸听出来,她睡着了。
从我的位置,可以透过一扇窗户的顶上几块玻璃看到楼外。月亮又从刚才遮挡着它的云幕后边浮游出来了;慈祥的老姑妈重新可以从天空俯瞰人间,我想,她准是很喜欢这么做的吧。一道月华照在静静靠在我脸旁的那张小脸上,漆黑的睫毛宛如绣在面颊上的丝制花边,红红的嘴儿轻轻地呼吸着,只是时不时地还从胸中发出一两声短促的抽泣;就连这也很快没有了;天上的老姑妈目光是何等地温柔啊。
我一丝儿不敢动弹。我想:“要是丽赛是你妹妹,能够一直留在你身边,那该多美!”要知道我没有姊妹;如果说,我对哥哥弟弟还不怎么想的话,我可是常常幻想过和一个妹妹在一起生活的情景;真不理解我的那些同学,他们真有了姊妹妹妹,竟然还能和她们吵嘴打架。
我想必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终于也睡着了;我现在还记得,我做了怎样一些荒诞不经的梦。我仿佛坐在大厅中央,两边墙壁燃着油烛,观众席上却空空如也,除我以外再没有一个人。在我头顶上,木橡顶棚下边,卡斯佩尔骑着地狱里的麻雀飞来飞去,一声接一声地喊叫着:“坏哥哥!坏哥哥!”或者用哭丧的声音呼唤:“我的胳臂哟!我的胳臂哟!”
基地,我头顶上响起的一阵笑声,把我惊醒了;也许,使我醒来的还有那突然射着我眼睛的亮光吧。
“喏,瞧瞧好一个鸟窝!”我听见父亲的嗓音说;随后,他又稍微严厉地吼了一声:“快给我出来吧,孩子!”
一听这样的吼声,平素我总情不自禁地会站起来的。我竭力睁开眼睛,发现父亲和滕德勒夫妇站在箱子眼前;滕德勒先生手上抬着盏明亮的马灯。我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不成,仍然酣睡着的丽赛妨碍着我,把她小身躯的整个重量都压在我的胸脯上。然而,当一双骨节粗大的手伸过来准备抱她出去,我一眼看清偏在我们上边的乃是滕德勒太太那生硬的面孔的时候,我又猛地抱住我的小朋友,差点儿没把那女人头上戴的意大利旧草帽给拽下来。
“好小子,好小子!”她连声嚷着,往后退了一步。我呢,则从箱子里爬出来,简单明了地,无所顾忌地,讲了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
“既如此,滕格勒太太,”我父亲等我讲完以后说.同时做了一个很通情达理的手势,“您大概会允许我单独来和我儿子了结这件事了吧。”
“好的,好的!”我急不可待地叫起来,仿佛他是答应给我什么最好玩儿的东西似的。
这时候丽赛也醒了,已被她父亲抱在怀中。我看见,她用小胳膊搂住父亲的脖子,一会儿凑近他耳朵急急忙忙地说些什么,一会儿温柔地望着他的眼睛,一会儿又下保证似地点着头儿。紧接着,木偶戏艺人也拉住我父亲的手。
“亲爱的先生,”他说,“孩子们已经相互说情。丽赛她妈,你也并不是那么狠心!这件事咱们就算了吧!”
滕德勒太太藏在大草帽底下的脸仍然无动于衷。
“你自己会瞧见,没有卡斯佩尔你怎么混得下去!”她气势汹汹地瞪了丈夫一眼,说。
我望着父亲的脸,看见他高兴地挤了挤眼睛,于是放下心来,知道风暴即将过去;当他进而答应明天贡献出自己的技艺来修理那个受伤的木偶时,滕德勒太太的意大利草帽甚至也可爱地动起来了,我这就更加有把握,我们两家都已经太平无事。
很快,我们便行进在黑暗的大街上,滕德勒先生拎着灯在前面开道,我们,两个孩子,手拉着手紧跟着大人。
临了儿,“晚安,保罗!啊,我真想睡觉!”说完,丽赛就跑开了;我压根儿没有发现,我们已经走拢家门口。
第二天中午,我放学回来,在我家的作坊里碰见了滕德勒先生和他的小女儿。
“嘿,师兄,”我父亲正在检查木偶的内部结构,说:“要是咱们两个机械师一块儿还修不好这个家伙,那就太糟糕啦。”
“对吗,爸爸,”丽赛大声说,“要修好了,妈妈也不会再抱怨。”
滕德勒先生轻轻抚摸着女儿黑色的头发,然后转过脸来望着我父亲,听他解释打算如何修理木偶。
“唉,亲爱的先生,”他说,“我并不是什么机械师;这个称号只是我连同木偶一起承继下来的。论职业,我原本为贝尔希特斯加登的一名木刻匠。可我已故的岳父您大概听说过他却是著名的木偶戏艺人盖塞尔布莱希特;我老婆蕾瑟尔至今仍以有这位父亲为荣哩。卡斯佩尔身体里的机关就是他造的;我不过刻了一下面孔而已。”
“嘿,嘿,滕德勒先生,”我父亲也说,“这个就已经是艺术。而且请你讲一讲,当我儿子干的蠢事突然在演出中间暴露出来时,你们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想出了补救办法。”
谈话开始令我觉得有些尴尬了;可忽然,膝德勒先生善良的脸上闪烁着木偶戏艺人所有的机智的光辉。
“是的,亲爱的先生,”他说,“为了应付这种情况,我们总是准备着一些噱头儿。就说这家伙,他也有个侄儿,就是卡斯佩尔第二,声音和他一模一样!”
这其间,我已扯了扯丽赛的衣服,领着她顺顺当当地溜进了咱们家的花园里。我和她就坐在眼下也替咱俩遮着前的菩提树下,只是当时那边那些花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