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第4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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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身寒族,是武则天大力提拔寒族官员以对抗山东士族的时候,以明经科入仕的。不过,明经科入仕比率一般是十比一,而进士科入仕比例一般是一百比一,两者相差极大,因此明经科进士不是太受人重视。
因此他甫一入仕,起步就比同僚低了一阶,再加上他做人做官一向都是中规中矩,难有什么超卓的体现,所以四十出头就已绝了再进一步的可能,在蓝田县主簿的位置上停了下来。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大概会像张柬之一样,一直蹲在那儿,如果他没有张柬之那么长寿,他就得在县主簿的位置上蹲到死了。
但是,这时有一位贵人相中了他,向他施以了援手,这位贵人就是长安独孤氏。独孤氏用他们家族的力量,帮助赵乾摆平蓝田县上上下下复杂纷纭的关系,为他提供种种便利,助他创造成绩,终于让他官声斐然,得以进京为官。
从那以后。他在天官府又是一蹲十年,从主事、员外郎,一直蹲到郎中,做的始终是最清闲、最没有油水的那份差使。他也曾想过努力运作一下,放一任外官,但是独孤氏不同意。
如果失去独孤氏的支持,没人脉没背景的他连现在的职位也不可能保住,好在家里有独孤氏贴补着,即便是在洛阳城里。他家的生活也算不上清贫,他也只好捺下性子,老老实实地做他的司封郎中,直到今天……
今天,每月都按时给他家里送来米粮银钱。却从无只言片语交待的独孤氏的人,终于给了他一条使命:弹劾杨帆!
他在天官府蹲了十年,终于等来了一道命令。
这件事并不令他如何激动,令他激动的是,传达口信的人说的第二句话:“如果做的好,考功郎中这个位置,就是你的!”
他已经五十出头了。鬓边已经有了些许白发,他本来以为仕途前程已经到此终结,这时希望来了!
他三十入仕,第一个十年。在各州府小吏的位置上辗转;第二个十年,他一直蹲在蓝田县;第三个十年,他在天官府这个最显赫的衙门里,做着一个最不引人注目的官。权力总是距他咫尺之遥,却从来也不属于他。
十年一轮回。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赵乾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息激动的心情,认真思索着独孤家主交待的整件事情的每一个细节,这个机会他绝不能错过,所以他一定要做到最好,一定要把这个机会牢牢地把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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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选官员名单当天就送到了政事堂,出现在李昭德的案头。
与此同时,魏王武承嗣的案头也出现了杨帆炮制出来的候选官员名单,名单中属于武承嗣的人寥寥无几,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能够容忍的底限,武承嗣终于按捺不住了。
武承嗣怒发冲冠,一拳擂到案上,将一块上好的砚台震到地上,摔得粉碎!
既然没得商量,那就战吧!
第二天早朝,长上果毅邓注献《硕论》于天子,洋洋洒洒数千言,言辞犀利、慷慨激昂,备述李昭德专权跋扈之状,把他比喻成窃持朝廷大权,呈一己私欲的一只硕鼠。凤阁舍人逢弘敏、张嘉福马上出班附议,弹劾李昭德。
杨帆?
杨帆只不过是李昭德门下一只小小走狗,宰了他无关大局,再者说,南疆官员的名单还没有最终确定下来,此时尚未对外公布,照理说他武承嗣现在根本就不应该知道其中详情,如何弹劾。
再者,他武承嗣是什么人?他是女皇帝的亲侄儿,他是武氏家族的族长,跟杨帆斗,没得失了身份,要打就打大老虎。
于是,武承嗣的矛头直指李昭德,而且巧妙利用了李昭德一向刻薄跋扈在满朝文武中激起的不满情绪,只弹劾他专权擅断、作威作福,至于什么南疆选官,武承嗣只字未提。
三个人接连的弹劾,如同一阵不间歇的暴风骤雨、闪电雷霆。
李昭德根本没有想到以他圣眷之隆重,居然还有人敢弹劾他,满朝文武也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公开同李昭德叫板,虽然这些弹劾者幕后的主人同样是一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人。
朝廷弹劾制度有“露章面劾”和“封章奏劾”两种,这种当面弹劾,被弹劾人不管多大的官儿、不管有罪没罪,都必须马上自除冠帽、俯偻出班,躬身肃立于御阶之下,垂首待罪。
李昭德强抑愤怒,除去冠帽,躬身立于丹陛之下,垂下了他那颗永远高昂的白发苍苍的头颅,自他独掌大权以来,从未如此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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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二章 失宠()
举朝哗然中,李昭德平素骄横跋扈、哪怕是同为宰相级别也常被他羞辱呵斥的恶果终于体现出来了,朝堂上寂静一片!
哪怕是许多现在还依附在李昭德门下的官员,也因为平素被他呼来喝去羞辱过甚,见他如此狼狈暗生快意,故意装聋作哑地不肯出面帮他辩驳。只有极少数一身荣辱完全系在李昭德身上的官员跳出来同魏王魏承嗣一派的爪牙激辩起来。
武则天见有人攻讦她一直宠信无加的李昭德,脸上登时露出极为不悦的神情,但是随着三位大臣的慷慨陈辞,不断列举的李昭德的言语、事例,武则天脸上不悦的神色渐渐消褪了。
尤其是张嘉福那句:“陛下自长寿以来,厌倦细政,朝中大事,悉委李昭德。中外奏申,李昭德允,陛下便无有不允!李昭德不允,陛下已允,也依其奏请,改为不允!”深深地触动了武则天心中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政由己出是武则天掌握权力的根本,富贵可以予人,割喉的匕首却绝对不能操之他人之手。张嘉福这句诛心之语,触到了武则天的逆鳞。
武则天冷冷地开口,打断了双方官员的论辩:“好啦!都住口!”
朝堂之上登时一静,武则天又道:“着御史台察勘邓注、逢弘敏、张嘉福所奏言语!散朝吧!”
李昭德深深地弯下腰去,悲凉地道:“臣请回避,歇职归府!”
武则天脸上绽起一丝笑容,和缓地安慰道:“李相是朕之股肱,朝廷怎么能离得了爱卿呢?朕对这些弹劾是不相信的,只是朝廷法度如此,既然有人弹劾。自然就要查证,如此也好还爱卿一个清白。昭德,不必在意!”
这番话,武则天要是私下用来安慰老臣。却也是极妥当的言语。但是现在弹劾李昭德的人还在,满朝文武还在。皇帝这么说,简直就是公然的偏袒了。
李昭德激动的满面绯红,长长一揖下去,胸中激荡。竟尔说不出谢恩的话来。
武则天把袍袖一拂,站起身来,便向丹陛后面行去,执礼太监连忙把拂尘一扬,高声宣道:“皇帝退朝!”
那些先前没有为李昭德出面帮腔的官员一见女皇公然表露对李昭德的偏袒之意,忙不迭急急思索补救的措施,皇帝刚刚退朝。一大群扮出义愤填膺、同仇敌忾的官员呼啦啦围了上去,执礼太监瞟了他们一眼,臂弯里搭着拂尘,追着武则天去了。
知悉那份南疆选官名单内容的官员都很清楚武承嗣为何向李昭德发难。对他们而言。南疆选官与他们的关系不大,如果能钻营成功,从中为自己的亲友子侄谋得一席之地固然好,可眼见他们争得一副鱼死网破的情形,他们哪还敢往里凑。
于是,他们的关注重点就放在了武承嗣和李昭德谁能扳得倒谁这个问题上。武承嗣只在武则天登基之初当过半年的宰相,恶绩不显,虽然百官忌惮武家,但是对武承嗣这个人倒没有太多的厌恶。
反之,李昭德却早已声名狼藉,文武百官大多对他没有好感,眼下这种情况,他们没有落井下石已经算是很有大局观了,哪里还会全心全意地维护李昭德,李昭德不值得保,武承嗣更不好得罪呀。
朝中这场罕见的政治风波也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天官府,司封郎中赵乾一俟得知朝中发生的事情,马上就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之所以刀兵相见,导火索就是南疆选官一事,而这件事是由杨帆具体负责的。
“阀主刚刚传来指令,命我搜集证据,准备弹劾杨帆,魏王便向杨帆的靠山发难了。难道……阀主已经与魏王联手?”
赵乾的眼神陡然亮了起来,他本来就对阀主的能力深信不疑,而率先发难的竟是武承嗣这样的庞然大物,更给了他无穷的信心。
这一晚,赵郎中书房里的灯光彻夜不眠,为了如花似锦的美好前程,他像当年准备科举考试似的忙活起来,点灯熬油地准备着杨帆的黑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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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无朝,武则天一早起来用过早膳,和张易之、张昌宗一对爱郎正在丽春台上闲坐说笑,忽然内侍捧了一份缠了黄绫的奏疏走来,到了武则天身边,附耳低声道:“大家,上官待制差人急呈,封章奏劾!”
一般的奏章,上官婉儿都可以启封阅批,但是军国大事需转呈武后,另外就是“封章奏劾”,这种奏章必须直达御前由皇帝亲启,上奏的内容也只能由皇帝一人知道,如果皇帝看了觉得无足轻重,对奏疏留中不发,那么别人永远也不会知道。
武则天随手接过奏疏,笑呵呵地递与张昌宗,道:“六郎,为朕打开!”
张昌宗答应一声,验过火漆封印,取了玉刀拆开,展开那份奏疏,也不递于武则天,自己先坐在武则天榻边浏览起来,武则天笑呵呵地道:“六郎逾矩,该打!”说着抬起手来,在他臀后亲昵地拍了一记。
“哎哟!”
张昌宗佯作痛疼地惊呼了一声,跳起身来,将那奏疏递与武则天,笑道:“圣人瞧瞧,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弹劾李相爷呢。”
“哦?”
武则天脸上的笑容冷下来,从他手中接过了奏疏。
继武承嗣之后,太平公主的人也出手了。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他是太平公主的人,因为这位先生现在根本不是朝廷官员,而是前朝廷官员。
这人叫丘愔,原是鲁王府功曹参军。
鲁王李灵夔是唐高祖李渊第十九子,李世民的兄弟。越王李贞起兵反武事败后,李灵夔也受到牵连,被流放振州,自尽身亡。鲁王府的官员大多受了牵连,但是这丘愔本是朝廷派去的官员,负有监视鲁王的职责,严格说来,他不是鲁王的人,再加上他文名卓著,在士林中很有声望,所以仅是免了官职,赋闲在家。
他曾经是朝廷官员,那就永远有权向皇帝上奏疏,因此这道秘奏还是被送进了宫里。论起文采,这位丘老先生比起邓注、逢弘敏、张嘉福可要高明多了,奏疏字字句句,如戟似剑:
臣闻百王之失,皆由权归于下。宰臣持政,常以势盛为殃。魏冉诛庶族以安秦,非不忠也。弱诸侯以强国,亦有功也。然以出入自专,击断无忌,威震人主,不闻有王……
昭德性好凌轹,气负刚强,盲聋下人,刍狗同列,刻薄庆赏,矫枉宪章,国家所赖者微,所妨者大。天下杜口,莫敢一言,声威翕赫,日已炽盛……
汉光武将宠庞萌,可以托孤,卒为戎首。魏明帝期司马懿以安国,竟肆奸回。今昭德作福专威,横绝朝野,爱憎与夺,旁若无人。陛下恩遇至深,蔽过甚厚。臣闻蚁穴坏堤,针芒写气,涓涓不绝,必成江河……”
武则天看完这份奏疏,一时怔忡难言。
丘愔老矣,而且是早就致仕的人,是一位文坛名士,他有什么理由攻讦权倾朝野的李昭德?他不可能与朝廷各派系势力有任何瓜葛,动机只能有一个:他是真心为国!然而,李昭德……他真的已经跋扈到了这一步?
想到丘愔奏疏中所举的一个个权臣的例子,武则天心中发冷,风撩起她的白发,轻轻拂过她那张已无法掩饰的满是褶皱的脸,她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张昌宗把奏疏的内容同兄长悄声说了说,张易之眼珠一转,“嘿嘿”地笑了起来:“这个姓丘的,真是好大胆子,居然连李相爷也敢弹劾,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哦?”
武则天缓缓抬起头,看了张易之一眼,不动声色地道:“怎么,五郎觉得这丘愔狂悖无知么?”
张易之道:“当然,李相辅佐陛下,总揽乾纲,司契握图,兢兢业业,公卿百僚,莫不钦仰。声威翕赫,深受万姓爱戴,乃是圣人的左膀右臂啊,这老狗也不知是受了何人蛊惑,敢来馋言中伤李相爷,真真不知死为何物了。”
武则天的身子震动了一下,复又转向张昌宗,问道:“六郎,你也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