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第1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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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之秋,清美莫名,高天云淡,初黄树叶低垂于民宅之畔。不肯仓促就水,街旁流水不免有些寂寞。长街尽头,远处宫檐偶露一角,挂于青天之中。尽显威严。
大皇子的队伍早已夹着余怒去了,使团的车队却是刻意压了速度,在一干鸿胪专太常寺官员的陪伴下,慢悠悠地往皇宫处走。既然已经入了京都,范闲也不再着急,反正这时候也不能马上回家,总是得先去宫门处回旨地,所以他终于有了些余暇去看看四周的景色,虽然在京都拢共也不过呆了一年时间,远不及澹州熟悉。但不知怎的,一入此间,一见四周民宅。嗅着京都里特有的气味,范闲便觉精神舒爽。
“大人急着回京,想必是家中有事。”骏马之旁地马车中,北齐那位公主殿下的声音幽幽传了出来。
范闲面露微笑,却没有回话。心知肚明对方是在刻意结纳自己这个看似寻常,实则重要的臣子,但这一路上双方的感情交流已经做的足够充分。此时既然已经进京,身边耳目众多,还是免了这最后一遭的好,更何况他被对方说中了心思,却不知如何回答。
范家如今在京中正当红,满宅平安,旁人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着急。他一催马蹄,向前数丈,来到言冰云的马车旁。压低声音说道:“你必须带她走,如果你不想给我惹麻烦的话。”
车中的小言公子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捆的结结实实,但依然用露在外面地那双熟悉的眼眸??恶狠狠盯着自己的沈大小姐,心里着实不明白,范大人什么时候多了个做媒婆地爱好。他叹了一口气,将话题转开,说道:“大人今日争道之事,实在大不明智,监察院在皇子之争中向来持平,大人曾说过,先前耳闻也证实,太子与二殿下对大人均有所期,既是如此,为持平见,也不应该去撩拔大皇子,这与院中宗旨不免有些相悖。”
范闲默然,知道对方说的有道理,身为庆国臣子,尤其是监察院提司,要么永世不与这几位皇子打交道,既然要与皇子交往,就要一碗水端平,才能不会让宫中确信监察院不会偏向哪位皇子。
但他不行,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仅仅是臣子那么简单??在皇子之中有所偏倚,顶多会让陛下疑心自己在为以后的权力富贵打算,永远及不上陈萍萍的纯忠,但如果自己真地一碗水端平,如此长袖善舞,只怕会让陛下疑心自己…根本不甘心做个臣子。
这才是范闲最大的隐惧。
车队行至兴道坊处,已经不再需要京都府的差役们维持秩序,因为已经来到了较为清静地官衙重地与官员聚居之所,自然也没有那么多站在街边看热闹的百姓。此时车队里的一辆马车脱离了大队,悄无声息地驶进了街旁的一条巷子,隐约可以看见里面有人接着。
虽说是悄无声息,但实际上自然有朝官瞧的清楚,但知道使团的组成部分复杂,估计是监察院的院务,再看头前范提司大人的表情有些严肃,所以没有人敢多嘴相问。
范闲表情自然严肃,因为马上就要到皇城了,那面朱红色的宫墙近在眼前。
一众使团成员在宫门外等着覆命,皇权威严,自然没有人在仪容上敢放松,只是千里奔波,不免也有些劳苦,候了许久,却没有旨意出来,众臣心里略觉有些不安,但心想此次出使北齐,在那天下典海图上可是生生为朝廷割了不少地方来,加上范正使又在北齐朝廷那边露了大大地脸,那一马车的旧书看着不值钱,但想来陛下脸上也该有光才是,怎么会将自己这干人冷落在外。
宫门外陪着的礼部官员也是渐渐变得不自在起来,而任少安却是凑到范闲身边轻声说道:“这个时候圣上应该在见大皇子,咱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要多等等。”
范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北齐公主的车驾先前已经被宫里的黄门太监领了进去,重要的事情已经办地差不多了,自己却是猜到为什么使团被凉在了皇城外面。
皇城的禁军冷眼看着宫门外那些面露焦急惶然之色的官员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而守在宫门处的太监们自然也不会正眼去看。
不过范闲身份又是与众不同。尚地是宫中郡主,关键是那位郡主是极得宠的人物,而且自身又是监察院的高官,此次出使回国。想来不日便会加爵封赏,所以早有太监搬了圆凳,请他稍事休息。
范闲一愣,问道:“这合规矩吗?”
正说话的时候,一个太监头子满脸诌媚地走了过来,一把将他扶到了凳子上,说道:“我说范少爷,奴才可是知道圣上一直疼你的,再说了,千里而回。坐个凳子也是应该。”
“哎哟,侯公公怎么来了?”范闲故作惊讶,面前这位太监。乃是他头一次随着柳氏若若入宫时,便见着的那位,知道他与范府的关系极好,所以面上也是露着亲热,而对方刻意称呼他范少爷。也自然是要将这亲热劲儿摆个十足。
范闲接着笑道:“我从外面回来,可算是地道穷酸了,今儿可没得赏。”
侯公公嘿嘿尖声一笑。压低声音说道:“谁不知道范少爷是个点石成金的主儿,更何况将来是要抱金山的。”这老奴还准备讨好几句,却听着宫门咿呀微启,跑出一位太监来传陛下的口谕,范闲赶紧撤了凳子,与众官齐齐跪在宫门口。
不出他地意料,皇帝果然将范闲好生训斥了一通,不外乎是恃才如何,目无某某。胆大包天,等等等等…又道今日乏了,让他明日再进宫复命,令司南伯好生管教,重重惩戒,旨意最末却是将使团大肆嘉奖了一番,瞩好生将养,来日定有嘉勉。
群臣面面相觑,没料到使团回京第一日便落得这么个待遇,不免有些哀声叹气,但有些狡慧的官员,此时看着范闲却是心里直打小鼓,陛下口谕里训斥的凶,但末了却是什么也没做,只让司南伯管教,看来这位范大人,果然圣眷非常啊。
范闲叩谢领,面上表情有些难堪,心里却是微微高兴,站起身来,一拍屁股,回头时却瞧见一位老熟人,原来是如今地宫中禁军大统领宫典。宫典看见范闲后脸上露出欣赏之色,正准备上来闲话几句,不料范闲却是有些无奈地拱手一礼,告了声歉,纵身上马,双腿一夹,马鞭一挥,便在宫城面前的阔大广场上驰骋而去,只留下一地烟尘,倏忽间没有踪迹。
宫典一愣,与手下那些侍卫看着远方那道轻烟发呆,心说虽然没有明令宫前不准骑马,但似跑的这般利索的大臣,恐怕范闲还真是头一个。
…
秋意不浓归意浓,院中的事情范闲早就安排好了,而像高达那七名虎卫,自有相关人士来接手,他纵马于长街之上,迎风而去,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入了南城,马蹄声在范府门口那条石狮时现地长街上响了起来。
此时已入夜,长街上的各王公大臣府邸的灯笼已经挂了起来,廖廖数对,不怎么耀目,唯有范府门前一片***通明,正门大启,一干长随护卫门客都站在门外翘首相盼,门内柳氏也是降尊亲至,吩咐着丫环婆子们一遍又一遍地热着茶汤,等着范大少爷回府。
使团抵达京郊地消息,早就传到了城内,本以为总要安排仪程,折腾个两天才能入京,但隔厢府里的大少奶奶却是冷冷丢下一句:“今儿个必到。”,众人都知道这位如今的范夫人,当年的林小姐不是普通角色,她既然说范闲今日必到,那必是能到,所以众人才会在这里辛苦候着。
至于后来与大皇子争道的消息,此时府中众人还不清楚,不然不知道该有多担心,
“来了。”早有眼尖的下人瞧见了远方驰来的马匹,纷纷涌下石阶,分成两队。
得得响声中,范闲纵马而至,翻身下马,轻轻一脚踢在准备当马蹬的藤子京屁股上,笑骂道:“你这破腿,甭学那些府里的做派。”
“恭迎少爷回府。”两列下人齐声喊道。
范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两步上了石阶,接过丫环递来地热毛巾胡乱擦了个脸,又接过温热合适地茶汤漱了漱口,知道这是必经的程序。也没有什么好讲究的,只是回到府前,看着这些眼熟的下人丫环,心情真是不错,就连门后那位柳氏地笑容,落在他眼中,似乎也少了往日的算计味道,多了分真诚。
“你父亲在书房。”柳氏接过他手上的毛巾,轻声提醒道。
范闲点了点头,忽一皱眉。又摇了摇头:“姨…”他将姨娘的后一个字吞了回去,微笑道:“我先去瞧瞧妹妹与婉儿,父亲那处我马上就去。”
柳氏知道面前这位大少爷不能用孝字去约束他。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范闲一入府门,却看着一个黑胖子冲了过来,不由大惊失色,心想这才几个月不见,这帐房神童怎么变成小黑铁塔了。却也不及相询,直接喝道:“呆会儿再报帐!我有事要做!”
范思辙一愣,收住了脚步。骂道:“小爷今天心情好,你若不睬我,我也懒得和你说那些你不懂的帐面话。”
范闲也是一愣,呵呵一笑,不知怎的却想到城门外看见的那一排四个皇子,伸手从怀里摸了个东西递给范思辙,笑骂道:“什么帐面话?我看倒是混帐话。你自个儿先去玩去,咱兄弟大老爷们儿的,别玩久别重逢这一套。”
范思辙心里咕哝着。小爷我可不想与你玩什么兄弟情长,这般想着,却眼睁睁看着范闲进了后宅,心里好生不自在。
范闲成婚之后,便在范府的后方有了自己的宅子,只是前后两落本就相通,所以只是一府两宅地格局罢了,而他与妹妹的感情极好,婉儿又与若若极为相得,所以若若倒是有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这院里。
而今日自己回来,父亲自矜留在书房里那是自然,但异常的是,婉儿与妹妹居然都没有出来相迎,这事情就透着一分古怪,让范闲加快了脚步,一旁地丫环有些跟不上,气喘吁吁回着话:“小姐还在,大少奶奶也还在。”
范闲皱了眉头,心想这话说的真不吉利,这丫环也不知道是谁调教的。
来到自己的卧室门口,轻轻推门,却发现门被人从里面锁着了。范闲一怔之后,竟是不知如何言语,唤了几声,却没有人回答,他有些莫名其妙,加重力气拍了几下门,如果不是尊重妻子,只怕早就破门而入了,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里面传来大丫环思思有些不安的声音:“少爷,少奶奶先睡了,您别敲了。”
范闲眉头皱地愈发紧了,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自己千里迢迢赶了回来,婉儿居然闭门不肯见自己。
他看了一眼门内有些昏暗的***,没有说什么,一挥袖子去了另一厢,这次却不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屋内那位姑娘悚然一惊,站了起来,看清楚来人是范闲之后,眉宇间的那丝淡漠与警惕才渐渐化开,眸子里闪过一丝毫不作伪地喜色,蹲身一福轻声道:“哥哥回来了。”
范闲看着若若,先前的一丝不愉悦全数化为乌有,温和笑道:“怎么?看见我回来了,不怎么高兴?”
范若若微微一笑,走上前来,牵着他的袖子领他坐下,说道:“又不是多久没见着,难道要妹妹大呼小叫,哥哥才肯满意?”
范闲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道:“你啊,总是这般清淡的性子,在我面前也不肯改改。”
范若若笑着应道:“改了还是若若吗?”说话间姑娘家已经倒了杯茶,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兄长的唇边。
范闲用手接了过来,却不立刻喝下,反而盯着妹妹那张并不如何妍丽,但是清爽至极的容颜。一时间,房内陷入一种古怪的沉默之中,两兄妹都是耐性极好的人,,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终究是范闲心疼妹妹,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是何苦?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处理就好了。”
范若若面上闪过一丝黯然,知道兄长已经看破了自己的打算。柔声应道:“正是准备等哥哥回来见上一面,所以才拖到了今天。”
范闲站起身来,直接走到她地闺床之下,拖出一个包裹。又从床后地杂柜里取出一个不起眼的盒子,将盒子掀翻在桌上,几张银票,还有几枝珠钗,几粒碎银子落到了桌面上,当当作响。他皱着眉头看着桌上的这些事物,说道:“离家出走,就带这几样东西…是远远不够的。”
范若若沉默片刻后,从袖子里取出一把防身地匕首。
…
范闲又气又乐又是心疼,望着妹妹说道:“你一个千金小姐。哪里知道人世艰险,就算你不想嫁人,这般贸贸然离家出走。不想想父亲心里该是如何担忧,还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