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晨曦+番外 作者:泽诺可-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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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什么原因,宅院附近的积雪倒相对较少,却也稳定在四五尺深度,将沿途山涧低地尽数填作平川。待到门前,地势仍旧居高不下,三分之二的宅门都没在积雪之下。整座大宅看起来像是被按入地下一般。
烨直接翻墙跳了进去。
院中积雪远不如宅外那么严重,却也几乎在腰线上下。寒风挟持了碎帛一般的雪片,像张狂失控的野兽,四处咆哮,仿佛能撕碎身体,夺走每一寸温暖。一种十分古怪的气息在院内随着飞雪一起流窜,带着强烈的个人意识,被扭曲了无法看清源头。
烨面色微沉,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周围……他察觉不到沉昔的气息!
不同于当初她故意隐藏了气息躲在唐土,那时候他起码还有直觉确认她的存在,现在的他却真的毫无所觉。胸口的契痕像是死物般毫无反应,无边的空茫感从四面八方涌来,悄无声息地将他收拢包裹。
气息被隔绝,记忆也似乎因此而牵扯得渐渐模糊……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晃过个荒唐想法,似乎沉昔根本就不曾生存于这个世界,仿佛只是一场迷梦。
梦醒世事变迁,梦中一切转瞬而逝。
仪式失败,契约失效,他不再是维秩契约的护者。
而这一刻,她的身影亦在脑海中逐渐淡去。
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所谓的“罚”,烨心中早有准备而并不惊慌,却也半点不敢轻视,只强打精神努力地在脑海中一遍遍描绘沉昔的样子。
意念是有力量的,思念是会加强羁绊的。还好,还好,那些吻实在太过甜美,他的唇上似乎还残留那冰凉柔软的触感,哪怕是凭着这感觉,他也知道,她绝对不是一个幻觉。
整理好心境,他再次环视四周——原本再熟悉不过的大宅因厚雪而变得极其陌生。说是宅院,倒不如说是挖掘到一半的雪地废墟更来得贴切。
烨还是颇费了些功夫,才穿过前院,找到北面正屋。
那里也是卿澈母亲的居室。
灰褐色雕缠藤牡丹纹的房门紧闭着。但门前显然被打扫过,至少能大致露出台阶样。虽然并未觉察到有什么异常灵力,烨却本能性地生出一丝不祥感。他暗自戒备着推门而入,随即愣在原地。
馨香四溢,沁人心脾。
屋中一片灰暗,唯有温软女子身形清晰,柔如晨光一缕,丽如雪色精魅。一袭白衣被屋中暗影围绕,更显得后颈纤巧,香肩娇美,腰肢盈盈可握。
他记得她一向体贴,闺秀之身,却经常亲力亲为。这会也正弓着腰在桌边转来转去,似乎是在收捡什么。听到屋门响动,她略一愣,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转过身来,下一刻眼中已经满溢泪水,喜中略怨的眼神微微闪动,雾蒙蒙的惹人怜惜。
“你……回来了?”卿澈的声音带着些许哽咽,轻灵又纯净。烨的前额却霎时抽痛,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迅速翻腾,让意识开始混乱,记忆也迅速模糊,染了色一般大片浑浊……光影重叠,无数身影在脑海中游走穿梭,声音被拉长了,回声不断。层层影像渐次翩跹而至,似模糊似清晰,似近在眼前,又似来自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而自己身处的环境,倒显得微不足道、辨不分明了……
卿澈看出他的不适,忙奔上前欲将他扶住。然而烨捂住头,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强打精神后退了一步——他不明白,为什么卿澈会在这里,他的记忆似乎出现了异常,很多事情变得模糊而陌生,而这样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他是曾经有过的……
“你怎么了?”卿澈大惊,关切跟上,“数年不见,为何一见面就成了这样?你怎样了?”
烨心中警觉,想要挣脱,奈何全身脱力到几乎站立不稳,只能任凭卿澈扶着他,分担他的重量。一阵温软甜美的馨香袭来,他脑中轰地一声长响,霎时一片喧嚣,运转不灵。
记忆似乎被瞬间掏空了一截又自动接上,有什么被瞬间遗忘,他突然想不起来,只觉得无端端心慌意乱。头痛渐渐减轻,但意识并未清醒,反而更加迷蒙,甚至连语言和行动能力也被一同剥去。
他一时说不出话,也使不出力,只能被卿澈扶着坐到最近的矮榻上。
“回来便好,我一直在等你呢。”卿澈温柔地将他抱在怀里。她看到他因神智错乱而难受地皱紧了眉,心中霎时一酸,眼泪止不住簌簌滑落:“我真的,很想你……你也是一直想念着我的不是?没有人再能把我们分开……”
她的声音柔柔弱弱,似有若无,像是从水中传递而来,带着催眠般的魔力,让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让他警觉,却无力振作,只能徒劳挣扎。脑中一片混乱,犹如暴雨过后的浑浊河水,陷阱遍布,却看不见底。
依稀能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意识深处若隐若现。他辨不真切,索性假装受制而暗中探寻。胸口在意念的极端的抵制后微微泛出灼热,带着轻微的刺痛,撕扯着那些模糊错乱的记忆,让他手足无措。
卿澈紧紧抱着烨,感受着自他身上传来的久违气息,属于他的气息,心中腾起别样的温柔旖旎。她心疼他的痛苦,一颗心都像被拧成了一团。略苦微酸而极甜,是清晰又朦胧的新奇滋味,让她欲罢不能。多年来一直压抑心中的情|欲与爱慕都在此刻全部倾泻而出,她只觉得口中焦渴,粉颊滚烫,一颗心狂跳得快要错乱。于是她俯身,缓缓凑近柔美樱唇,想要亲吻他,却不防不知从哪突然迸发出一股大力将她狠狠推开!
她惊叫一声扑倒在桌边,额头竟撞到了桌角上,霎时破出血来。
那撞击震落了桌上焚香,香味微淡,寒冷的空气激灵了大脑,而烨的意识却已早一步清晰了过来。他的嘴角溢出一缕轻笑,微讽而发苦。
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又犯这种低级错误。彼境,唐土,就算真是卿澈又如何,那只能说明,自一开始他便未曾逃脱某人的掌握。
“沉昔在哪?你是谁?”他眼中有焦急有戒备,就是没有重逢的欣喜。卿澈委屈地睁大了眼睛,急声分辩:“我是阿澈啊,你竟不记得了?”然而对于第一个问题,她却选择性无视。
说话间那种似乎要将记忆扭转的靡靡芬芳再次飘来,烨极不耐烦地挥手将炉中粉尘冻成冰坨。他已经神色清明,目光却寒到极处。
“卿澈已经死了。 ”
卿澈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眼泪霎时成串,如水晶滚落:“数年不见,你便什么都忘了?竟说我死了?你怎么,怎么对得起我……”话到最后已是泣音。她伤心难抑,强忍悲愤,委屈得连身体也微微颤抖。
这样的卿澈毫无疑问是惹人怜惜的,却已不再能打动他。他此刻满心焦虑的是沉昔的去向。那时候在神殿,最后一眼看到的竟是卿澈的脸,显然她与沉昔的失踪脱不开关系。
“她在哪里?是不是在这里?”他难得暴躁,惊慌急切的语气让她绝望。她心中痛极,再也无法忍受地失声控诉。
“为什么……为什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你竟还是念着她?你不要我了?我们那么多年的情分便比不过一个半路杀出的她?我是为了谁蹉跎韶华,是为了谁痴心守候?你可以为了她离开我,你可以见我被她杀掉而无动于衷,而今我残活于世,你竟还是在找她……她有这么好吗?到底哪里好?她是灾难,我的灾难……”
记忆中的卿澈一直是隐忍温婉的,他从未看到她如此尖锐失态,他已将她逼到绝处。人类一生极端,美好年华稍纵即逝,他自觉对她有所亏欠,所以一直沉默听着,但到最后终是忍不住眼神一沉。
尽管对方没有动作,卿澈仍旧浑身一冷,下意识止住了哭诉。这样冷漠无情的烨让她心中生寒。
这不是那个清冷却体贴的青梅竹马,不是那个能让她心甘情愿付出青春与生命的心上人,她甚至觉得自己像是从未认识他,这认知让她无措,甚至无法思考,只能哽咽着不停抽泣。
“此生此世,乃至今后千生万世,我都,只会注视她一人。”
他的声音平缓却有力,一字一字击碎了她早已脆弱不堪的灵魂。卿澈睁大眼看着烨转身而去,眼泪哗哗不停。这样不容否定的宣言,等于就是宣判了她的死期。
他与她不是同类,他终究不是属于自己的,永远都不是。不论她付出了多少努力,承受了多少痛苦,耗费了多少青春,都永远无法进入他的世界,永远无法抓住他的内心,永远无法让他关注自己!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她一生所系的良人,一生所求的美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复活,不过这终是好事,好好珍惜。”行到门前,烨想了想还是留了句话。他无意迁怒,尽管这种身处迷网,受人操纵的感觉让他心中愤懑。
正要踏出,却听身后传来“噗嗤”一声轻响。他惊而回头,却看见卿澈望着自己软软倒下了,染血的胸口深插一枝碧玉簪。
“你……救不了她的……”卿澈苦笑,眼神始终留在烨身上,不曾离开。她要看着他,看着这个带给她一切幻梦又摧毁一切幻梦的男子。她要看着他直到生命终结,仿佛这样便能将他死死刻在脑海深处,哪怕是到了千万世以后,依旧会清晰记得。
“救不了……救不了……她就要被杀了……呵……”卿澈凄凉的淡笑绽放于泪水之中,她已万念俱灰。而门边,烨在听到她的话后早已慌忙跑开,甚至没有回头再看她最后一眼,只留她一个人躺倒在冰冷大屋内,躺倒在这个曾经见证了母亲死亡的屋子内,慢慢被黑色的绝望与死亡淹没。
她早该清醒,五年前就该清醒,自落下悬崖的那一刻起,她与他之间的距离便已拉至无尽的遥远,无法跨越,不论她曾为了他背叛什么样的人格,曾做出什么样的牺牲,不是自己的,终究无法得到。
屋外大雪依旧在不断不断不断地飘扬,一刻不停,于是意识终究消亡在这个幽怨如泣的雪天,她这一生的幸运与不幸,快乐与悲哀,都将被漫天白雪渐渐掩埋,不留痕迹。
…
妖的卿澈在此时略一颤,脸上掠过复杂表情,随即化为危险笑意。她拿出一把冰刃,缓缓走向因结冰而被固定于地面,昏迷不醒的沉昔。每走一步,便有头颅大小的艳红花朵骤然幻出,盛开于脚跟抬起处。淡红雾状气体从花蕊中漫出,形成纱绸一般的赤色微风,游走在花间。一路行过,一路妖娆,犹如云霞坠地,红莲业火,与屋中成挂成排的莹白垂冰相互印衬,绚丽多姿。
不多时已经行至墙角。妖的卿澈立于沉昔身边,垂眸细细打量她,脸色越渐阴沉。
——这个女人,抢走了她的爱人,杀死了她的父亲,逼死了她的母亲和姐妹。她是一切不幸的开始。她恨她入骨,欲让她生不如死,便是毁了她这张狐媚勾人的祸国脸也不能消去心中怨怒!可她却没有半点反应,倒是睡得香甜,香甜!
既如此,那便睡死过去罢!
她猛地握紧了手中冰刀,对着沉昔的脖子狠狠砍了上去!
正在此时雕花木门突然轰地炸开,冰刃上突生一股阻力打断了攻击。碎木四溅中,白光仿佛亡灵之潮,将一屋昏暗冲撞得灰飞烟灭!
却是烨提剑立于门口。
卿澈大惊,再次下砍,然而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不过瞬间,烨已经闪到了沉昔身边,将她轻松拦下!
两人均是一惊!
卿澈一击不成,立刻后退到一个相对安全距离,正要开口说什么,却骤然缩紧了红瞳,刚到嘴边的话统统堵回了咽喉里。
烨却已震惊得几乎失了心跳……这是沉昔么,这几乎被寒冰封冻,浑身上下全无热气的僵硬身躯是属于沉昔的么?她身上覆了一层厚霜,肌肤惨白泛紫,双眸紧闭,气息全无,平静得好似沉睡了千世万年。这就是一具冰雕,就是一具全无灵魂的冰雪容器。
那一张令他魂牵梦绕的脸,如今却像覆了一张荆棘的网,最大的两条伤口从左额划至嘴唇右角,又自右耳横穿整张脸划至左眼下方,形成一个巨大不规整的斜斜大叉,嘲笑他的犹豫与侥幸。
那一双曾经细润如玉的手,如今更是全无形状——手指处剥肉露骨,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