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2期-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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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梅为什么要匆匆返回县里?回来干什么呢?看文件还是吃安眠药睡觉?有必要吗?在家里就不能看文件,不能吃药睡觉了?其实都不是,她另有要务。当晚她去了县政府办公大楼,她办公室的电灯彻夜通明,一直到第二天凌晨才熄灭,然后值班保安看着她走出大楼,时天色微明,她的步态比平常略慢,不轻快。这个人常这样,心里一有事就失眠,睡不着干脆就不睡,跑到办公室做事情,值班保安早就不以为怪,半夜三更看她出入办公楼,决不会误为梦游。这天凌晨她从办公大楼步行走回白楼,这段距离不长,大约就三四百米。走到白楼楼下时,她听到了楼后声响异常,感到奇怪,绕过甬道走过来瞧瞧,一看一堆人挤在花坛边,急了,推开人群冲上前,一听说林光辉出事,她如同挨了当头一棒,当即坐地不起。
这里有一个情况需要弄明白:昨晚司机把她送到白楼,后来她去了办公大楼。她为什么不直接到办公室去?她是在哪个时间段离开白楼到办公室去的?
我们得说这些事本来也无须追问,这个冬至还会是很平静的,像我们记忆中的那些个长夜一般。林梅突然跑回县里,不管她是回来看文件吃安眠药还是计划梦游,都不会酿出什么意外。但是另外发生了一件事,像引信触发点着了炸弹。
我们已经说过,冬至深夜里,司机孙来庆心情忐忑,在白楼下苦等林光辉时,有一个意外电话打到他的手机上,是林光辉妻子打的。孙来庆通过这个电话才清楚林光辉临时叫车原是打算回家去的。林光辉的妻子左等右等不见丈夫,电话联系不上,找到了司机这里。
那么晚了,林光辉怎么突然想要回家去?他家里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6
老王说:“林副呢?林梅?”
服务员说:“林副县长来过电话,说不必等她,她不太舒服,不想吃东西。”
老王皱眉头。他说不吃东西可不行,她下午还有会还得作报告,饿着肚子上去,别再当场昏倒了。
旁边的白副县长即应道:“她已经交代我了。”
今天下午林梅有会,是县里召开的经贸工作交流会。林梅分管,她要作报告,用地方媒体语言形容,叫“作重要讲话”。两小时前她给白副县长打了电话,请求他下午代她出场,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去不了。县长们之间常有这种事,有情况时互相顶一顶,正常。白副县长人很爽快,当即答应。林梅还麻烦白副县长帮她另一件事,她听说白明天到省里开会,想请他把一些东西带去,面交台商李先生。该先生搭乘明天中午的航班去香港,这些东西最好在他离去之前,在机场交到他手里。
“如果撑得住,我应当亲自去的。”她说,“我怕误事了。劳驾一回怎么样?”
白说没问题。李先生见过的,认识。顺便办,简单。林妹妹交代的事哪能推辞。
“为什么送机场?”他问,“我到酒店找他吧。他住哪家?”
林梅说还是到机场好。县领导专程送物,同时送行,表明对人家特别有诚意。事前不告知,给他一点意外,在机场突然袭击,效果才好。
“这不是惊喜,是惊吓嘛。”白开了句玩笑,“你弄个什么炸弹吓唬人家?”
林梅说也没啥,她让外经局赶紧把东西送过来给白,到时候让他们陪他一起到机场。送的东西很简单,就一个大信封,内装一个精美相册,有十几张照片,是昨天中午跟李先生在市里吃饭时拍的。根据林梅的安排,外经局将这些照片紧急洗印出来,编排成册,专送李先生。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赶在人家离开前专程上机场送照片,不用多说,意思都在里边了。
“想得真周到。”白叹气,“林梅你赶紧上医院看病。可别垮了。”
他这话有潜台词,我们都理解。林梅这种人很容易把自己弄垮,她要垮了真是很遗憾,影响工作,也让县长们开会时亮丽大减。我们知道林梅今天肯定不舒服。她平时经常胃疼,常有不来吃东西的时候。今天肯定更厉害,因为林光辉刚出事,人事不省躺在医院里。林梅似乎颇受冲击,想来会有些缘故。这个时候她的感觉不会好。别说她,我们也都觉得很没胃口。
那是中饭时间,我们都在小食堂里。平时,只要不陪客,我们在此用餐。家在外地,只能吃食堂,应当讲食堂餐厅比自家饭桌丰富多了,但是吃长了确实腻味,尽管管理科安排很周到,大厨很努力。
老王这人为人很好,处事缜密。他不像我们不经意,可能因为书记县长两巨头不在家,这些天里他负全面之责,所以特别用心。他一进餐厅就找林梅,有如凌晨时分他让人把林光辉抬走抢救时,四处就找林梅。一听林梅不舒服,中午不吃饭,下午不讲话,明天不送客,他一刻也不耽搁,立刻开手机打电话。
还像早晨时一样,找不到人。相关电话要么没人接,要么关机。
“这样不行,”他摇头,“还是得叫她吃点东西。”
他把筷子一放,离开了小食堂餐厅。
事后证明这人确实比我们有水平。那天上午林光辉出事之后,他就悄悄安排人留意林梅的情况。当天中午,他断定林梅并没有跑哪里去,就呆在白楼她的宿舍里,但是拒绝接电话。这人不动声色,谁都不惊动,只带着管理科长赶到白楼去打林梅的房门。里边没人应,老王当机立断,让管理科长马上开门。白楼是公有楼房,虽分配给我们居住,却不是私宅,管理科留有本楼各房的钥匙,需要时可以开门。老王闯进林梅卧室时,她躺在床上,已经昏迷。床头小桌上药瓶还开着,是安眠药。
冬至傍晚,林光辉在晚餐时接到林梅的电话,得知林梅事情不顺心烦意乱,他对老王发表过评论,说这个人完了,今晚肯定失眠,给她一瓶安定都不管用,白搭。这是一种修辞方式,很夸张。事实上不用一瓶,多吃一点就足够了。如果不是老王当机立断及时闯进门去,她已经长眠不醒。
这个人是老药客,她吃过很多安眠药,不可能不知道什么是极限,不可能不知道这种药物的致命剂量是多少。
她卧室的窗台边摆着一张椅子,椅下有一双皮鞋,男式。
是林光辉的皮鞋。
这双皮鞋说明了情况。
发现林光辉昏迷于楼后花坛那会,老王布置抢救时抬起头看看,忽然问林梅在哪。为什么那时他会想起找她?因为他抬头看白楼后墙,注意到四楼东头有一扇窗户没有关紧,这就是林梅卧室的后窗,即后来发现其内丢有林光辉皮鞋的窗子。
显然林光辉是从这个窗子爬到墙外去的,他当然不是打算跳下楼去,因为在这个高度上跳楼纯属自杀,且直跳下去不是那个落地位置。林光辉如此爬出可能是想悄悄离开。白楼后墙墙体笔直,贴着白瓷砖,壁虎爬行还嫌太滑,如何容人攀越?原来这座楼结构有所特别,每一层楼的楼板都往墙外伸出一道凸沿,六层楼间拉出了五道直线。当年楼房设计者可能想让这些线条修饰外墙,使之不显单调,结果这些凸沿倒为攀墙行走者提供了落脚点。一年多前,曾有一位大胆盗贼于深夜私闯“白宫”,攀附于三楼白副县长所居窗外,趁其沉睡不觉,用铁钩钩走搭在床边椅上的外衣长裤,偷走钱夹,盗得现金近千。后来破案,才清楚盗贼事前踩过点,知道三楼西头暂无人居住,他撬了那屋子的大门,从后窗爬出,利用窗台下方的凸沿爬过来拜访梦乡中的白副县长。林光辉一定是从该事件里获得灵感,如法炮制,从这个后窗爬出来,准备爬到那边的后窗去。那一边后窗归谁?就是林光辉。林哥哥林妹妹在白楼是邻居,林梅住东头,林光辉住西头,大门相对而后窗相邻。
他没有成功。林教授当教授可以,爬墙实不如盗贼身手敏捷,哪怕是脱了皮鞋赤脚爬也不管用。坏他事的可能是瓷砖。我们说过,白楼因满墙白瓷砖得名,为了美观,白楼后墙的凸沿也贴有瓷砖,这些东西太滑。显然林光辉在移步后墙调整重心时功亏一篑,脚尖滑脱,抠在窗台沿的几个手指头没办法承受全身重量,因此掉落。这时他的位置刚好在两个后窗之间,下边就是二楼楼道外窗上的遮雨板。
但是不对,林光辉和林梅是邻居,虽后窗相邻,也大门相对。夜半三更,打开这个门走进那个门,哪怕男孩女孩捉迷藏似的在楼道口两个大门间跑来跑去,只要他们不像孩子一样兴奋地尖叫,鬼都不会知道。林光辉何必做那种惊险表演,壁虎一般贴后墙而行,以致不幸坠楼?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的正常通道被堵塞了,必须铤而走险。也只有一个人能够堵塞这条通道,就是屋主林梅。自去年盗贼光顾之后,为确保安全,我们各住宅均换装防盗门,这种门上锁后必开锁才能开门。显然林光辉是被困在屋里,林梅从外边把门锁上,他无法从里边把门打开。所以只能如盗贼般爬墙,试图潜入自己的房间。林光辉急于回房间有其理由:他已经打过电话了,司机和家人已经分别在楼下和家中守候,他得想办法脱出封锁,不能赶回家去,也得尽快联络,给他们一个说法。他为什么不能先给司机和家人打个电话,告知因故暂无法脱身?显然他不想用林梅房间里的电话,不想让人知道他呆在这里,在林梅的套房,而他已经无法使用自己的手机了。他用手机叫孙来庆出车,没像往常一样用宿舍电话,是因为他在林梅这里,不在自己的房间。但是打完那个电话之后他就没手机了。
这只手机后来在林梅的公文包里找到,处于关机状态。
该手机补充说明了事件。林梅从家里回来后先到了白楼自己的套房这里,谁跟她在一起呢?林光辉。她离开宿舍到办公室一定是在林光辉打电话叫车之后。走之前她拿走了林光辉的手机,关掉,断绝了他与外界的联系,再把他反锁在自己的房间里。
这两人怎么搞的?在这个冬至漫长的黑夜里他们究竟闹出了什么?
显然他们不喜欢别人,包括我们知道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林光辉被反锁,虽处境尴尬,却肯定知道林梅不会把他永久雪藏在自己的闺房,如一件稀世珍宝。他们毕竟都是公众人物,都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都还得面对大家,再怎么闹,彼此都知道分寸。最多等到凌晨,林梅一定会回来把门打开,对他说一声“嗨”,那时冬至的长夜已经结束。为什么一向行事从容的林光辉不能再等几个小时,直到那个时候?惟一的解释是他担心事情闹大,他的异常蒸发可能引起猜疑和联想,可能会到处是声音,他不愿意。这个人总拿他所经历过的“男女关系错误”自嘲,似乎他很不当回事,其实并非如此,他很在乎,比我们任何人都在乎,无论如何不愿再面对类似佳话。这天晚上他曾等过好一段时间,他一定认为林梅马上会回来开门的,这段等待无疑让他感觉格外漫长,使他深刻体验了自己解说过的涉及古代死囚的“圆甜冥长”。终于到了某个极限,他认为不能再等下去了,决定冒险,翻窗而出,攀墙而行。他可能认为自己对付得了两后窗间的那一小段空间,盗贼尚且能来去“白宫”外墙,藏于窗外作案,遑论身为主人之林副县长?林教授一如既往地过于自信,他本来应当考虑一下其他办法的。他经常开导他人脸皮不要太薄,似乎任何丢脸难堪都经受得了,此刻看来不是,他还达不到那般水平。在坠楼重伤,生命垂危之际,这人忍痛爬行于地,那时还一样,我们没听到他的任何呼救求助之声。顾惜声名甚于性命,我们不知道这是否如他所自评,叫“有点美丽”。
林梅更是。她知道自己已经铸成大错。以她的要强和爱面子,别人可能有许多选择,她只有一个。安眠药是现成的,倒一杯水就一了百了。她也许觉得惟此能够解脱,并有所弥补对家人,以及对林光辉的亏欠。此刻林光辉濒死于医院,虽属爬墙失手,却与她直接有关。女士总是更不容易经受情感的冲击、隐密的暴露和丢脸。难得她行事之前还细心安排了相关事项,有如绝症濒死者交代身后财产分割。她让小食堂不要做她的午饭,请白副县长代她出席下午的会议并作重要讲话,还没忘了给一位姓李的台商安排一个起飞前的惊喜。如果不是老王警觉,这就是她的千古绝唱了。
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才觉得林哥哥林妹妹的瓜葛,特别是情感上的纠葛远比我们知道的要复杂。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让我们感觉非常痛切,难以接受。怎么会呢!为什么?我们不说阅人无数,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