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第1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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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司业是正五品,协助祭酒管理监内一切事务,等于是实权的副校长,董其昌是棵大树,盘根错节,张原倒董牵连起不少麻烦,但张原没觉得自己倒董是冒失轻率之举,他不是道德模范,更不是好好先生,他以后还会得罪更多的人,不然的话混吃等死谁不会呢,说道:“多谢焦兄提醒,我会留心的。”
张萼冷笑道:“一个五品学官能把我们怎么样!”
焦润生道:“燕客兄莫小看监内学官,对外人是没什么权势,但对监生,那是居高临下,现在还好些,少有体罚,而在正德以前,学官动辄责打监生,把监生打死、打残了的都有。”
张岱点头道:“焦兄说得是,我听父辈谈掌故,洪武时祭酒宋讷以严苛著称,监生不堪虐待,有的上吊而死,有的被活活饿死——”
“啊!”张萼瞪起眼睛道:“大兄,你这是吓唬我吧,这是国子监吗,这简直是刑部大狱啊,我们兄弟三人千里迢迢来此难道是找死?”
焦润生失笑,说道:“那是正德以前才有的事,那时学官威权重,监生畏学官如虎,近年倒过来了,监生趾高气扬,学官不敢管束,不过顾祭酒上任据说要严加整顿了。”
张原道:“严厉一些也好,只不要动不动就要打要杀,那谁敢入学。”
焦润生道:“正是,洪武、永乐年间,朝野百废待兴,急须大量文官,国子监监生肄业后可赴吏部选官,而且多得美官,所以监规虽严,还是有诸生踊跃入监,近百年来,尤其是嘉靖后,进士独重,不是进士出身的官至四品知府就到顶了,绝无可能再往上升,而且在官场上易受排挤和遭冷眼,进士出身的即便遭罢黜也多有起复之日,而举贡出身的,一旦罢官就再不会有人提起,直接从吏部除名,所以有志气的士子皆不愿通过监生来做官,怕受人轻视,宁愿苦熬生员或举人,只盼一朝中了进士扬眉吐气——当然,贤昆仲是为明年乡试来求学备考的,并非为通过监生来做官,那又大不一样了。”
张原兄弟三人在澹园用了晚餐,拜别焦太史回止马营码头歇息,次日上午去南京礼部报名,张岱、张原都是算是岁贡,要进行入学考试,然后根据考试成绩编班教学,南京国子监设六堂,分别是正义、崇志、广业、修道、诚心、率性,其中正义、崇志、广业三堂算是初级班,修道、诚心二堂是中级班,率性堂是高级班,升上率性堂,随时就可以肄业选官——
张萼这监生是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买的,反而不用入学考试,直接编入正义堂学习,想必南京礼部和国子监官员都清楚,对这些例监来说,考也是白考,难道考不好还退还他们银子不让其入国子监?
当日傍晚,张原兄弟三人在码头附近酒楼用罢晚餐,慢慢踱回秦淮河畔,坐在船头纳凉,见六月十七的圆月皎洁如明镜,波心荡,静月无声,张岱惆怅道:“如此好月,挺尸卧耶?”
张萼当即提议:“去武定桥访王微姑如何,顺便探访李雪衣,对比一下王微姑与李雪衣谁是曲中第一名妓?”
张原笑道:“三兄明日不用考试,今夜可以去喝花酒,甚好。”
张萼道:“介子,莫要扫兴,莫要假道学,一起去。”
张原道:“三兄让我莫扫兴可以,却不要动辄说我假道学——”
张萼道:“好好好,不说你,一起去吧,说不定明日入监后就不容易出来了,幽兰馆那女郎可是天天盼我们去,望眼欲穿呢,我们于心何忍。”说着哈哈大笑——
陡听船边一个娇脆如黄莺一般的声音说道:“燕客相公背后编排人闲话,真让小女子不齿。”
张萼急扭头看时,但见一叶小舟不知何时泊到了浪船边,女郎王微立在舟头,仰头看着他兄弟三人,脸有揶揄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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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琉球王子()
船浮水上,水流缓缓,船头置一条乌木小案,案上三只青瓷杯,茶水刚注满,杯中月轻轻摇曳,莞席上坐着的张岱、张萼、张原三人一起站起身时,船头微沉,杯中月先摇乱——
那月下舟头的女郎双手捧着一个圆竹篮,篮里的一颗颗的果子在月光下泛着莹莹光泽,圆圆小小,颜色淡淡,宛若一斛珍珠,女郎声音娇脆无比:“这一篮蜡皮莺桃给三位相公品尝——”
女郎身边的披发童子把另一个篮子也递上来,说道:“这是桃门枣,我家女郎给三位相公尝鲜。”
张萼接过那篮蜡皮莺桃,张原接过桃门枣,张萼笑道:“惭愧,说曹操曹操就到,修微姑娘真是狐仙一般的,神不知鬼不觉就出现了。”
女郎王微笑吟吟道:“小女子思慕三位相公,真真是望眼欲穿,幽怨不已,见三位相公不来,便腆颜送果子来示好,三位相公明白小女子心意了吧?”
这下子张萼无话可说了,张原和大兄张岱对视一眼,心道:“被这女郎当面调戏了。”
张岱道:“修微姑娘,请到这边船上来,品茗、赏月、论诗,如何?”
三橹浪船比那小舟高大得多,这女郎仰着脸,发髻简洁,额头宽广,修眉联娟,唇红齿白,含笑道:“不敢打扰,三位相公明日就要考试了,小女子送些金陵时鲜果子来聊表心意,这就回去,恭祝三位相公学业有成。”
小舟荡开双桨,虽是逆流,行驶却是不慢,很快消失在明月下的秦淮河上,却有幽呜的洞箫声逐水而来,月色溶溶,水流沉沉,洞箫声亦渐杳不可闻——
就连急性子的张萼也等到听不见这洞箫声才发问:“这洞箫是王微吹奏的吗?”
没人回答,不敢确定。
张岱悠然神往道:“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张原笑道:“这女郎又来撩拨我们——”
张萼道:“介子心痒痒了?”
张原“嘿”的一笑,拈起一颗腊皮莺桃,这种莺桃果皮淡黄,入口极甜,赞道:“好甜。”让穆真真、小武他们都来尝尝,又问来福、小武租房之事寻访得如何了?
来福道:“鸡鸣寺附近有一处院落干净宽敞,院里还有竹子花木,前前后后大约有两亩大小,但那家主人不肯租半年,说要租就租一年,租金一年要三十两银子,实在太贵,小人明日再多走访走访,总有价廉物美的房子。”
二十两银子就可保五口之家一年衣食无忧了,租房子一年竟要三十两,在来福看来当然是太贵了。
张原对张萼道:“明日三兄去鸡鸣寺那边看房子,真是好居所就不争那几两银子,租半年付他十八两,总肯租的,立契约时要找附近保长或甲长作保,免得惹不必要的麻烦。”
张萼明天不用考试,后天直接入学就是。
六月十八日一大早,食罢金陵馄饨,张原和大兄张岱还有武陵、茗烟几个仆人赶往南京贡院,新来的国子监生入学考试在贡院举行,由南京礼部尚书和国子监祭酒共同主持——
张萼则让来福领着去鸡鸣寺附近看房舍,果然幽静雅洁,前院栽花,后院艺竹,中间是三栋呈品字型排列的小楼,张萼比较满意,正好他们三兄弟每人一栋,当即便与他屋主人谈立契之事,屋主人姓徐,见是位监生来租房,看样子是富家子弟,租半年肯出十八两,那还有什么话说,道:“那半年租金可要一次交迄。”
张萼道:“谁耐烦与你月月论房租,半年交迄也无妨,但你得找个里甲作保,不然的话谁知道这房子是不是你的,若你拿了我银子跑了那我岂不是冤。”
姓徐的屋主连说“岂有此理”,却又道:“立契要保人没错,但保人没点钱物好处谁肯作保,五钱银子的礼物总是要的,这五钱银子须得你出。”
张萼懒得和这屋主啰嗦,答应出这五钱银子,这徐姓屋主便带着他去找当地保长作保立契去,立好契约,交迄租金,三方各自画押,各持一份,这鸡鸣山下的小院便是张氏兄弟暂居之所了,张萼命能柱等仆人粪除洒扫,他自赶去贡院那边看张岱和张原考出来了没有?
南京贡院在洪武年间是乡试、会试的场所,永乐迁都北京后,这里就只作南直隶乡试之用,规模建制比一般行省的贡院要宏大,辰时初刻,张原和大兄张岱从南京贡院龙门进入,见左右各有一坊,分别是“明经取士”和“为国求贤”,因为官员们还没到,这些待考的监生就立在明远楼下两侧,等候南京礼部尚书李维桢和南京国子监祭酒顾起元的到来,新来的监生排列两行,有岁贡、选贡、举监、荫监,约两百多人,这南京国子监虽不如以前兴盛,但常年在监就读的监生还保持在三千人左右,远不是府学、县学能比的——
明远楼上下三层,有六丈高,是为了考官居高临下监视各号舍考生的,四面当然是无遮无拦,虽是上午,但六月的烈日晒着也很难受,等了大约两刻时,才见一群官吏在官差护卫下进到贡院,那李尚书看模样差不多七十岁了,微胖,脸上带着笑意,顾祭酒年约五旬,身量中等,双目有些凹陷,表情要严肃一些——
从明远楼下穿过,前面便是“至公堂”,李尚书与顾祭酒还有其他一些官员上堂坐定,新入学的监生立在堂下,这李尚书也不啰嗦,先让书吏收验各人的入学执照,便道:“今日是入学考试,只作四书义一题,只要制艺、书法不至于太劣就不会罢黜你们,但制艺佳者可进入崇志堂、广业堂受教,次一等的就只有从正义堂读起——”
这时,忽见一个贡院差官上堂禀道:“院长大人,琉球王子尚丰要求参加今日考试,请大人示下。”
明晚官场称谓,尚书称院长,这李院长对顾起元道:“这琉球王子不是年初就到了吗,就读多日了,为何现在要求来考试?”
顾起元道:“尚丰是琉球王次子,算得好学上进,初入学时未让他考试,想必也想如其他贡生一般堂堂正正通过入学考试入监吧。”
李维桢点头道:“蛮夷之人有这等志气也算难得,让他进来吧。”
堂上官员说话,堂下张原听得一清二楚,暗暗诧异,心道:“琉球王子也来南监求学吗,我记得晚明时琉球已被日本某个岛藩控制了,现在应该还没有吧,不然的话琉球王子也不会到这南京来求学。”又想:“琉球即便现在没被日本岛藩控制,只怕也就在此后几年了,琉球是大明属国,奉大明正朔,琉球遭入侵,大明却无力相救,可叹。”
片刻后,贡院官差领着三个人进来了,漆巾遥溃裆畈迹硇湓碓担翟硖校枪蛹嗌骋坏姆危嗣婷惨灿牒喝撕廖薅拢又幸蝗四暝级摹⑽逅辏砀呶宄哂衅妫し舭尊罱歉摺⒈橇焊撸袂槠挠屑嵋阒馊擞Ω镁褪橇鹎蛲醮巫由蟹幔幼笥叶丝桃庥胨3职氩骄嗬刖涂煽闯銎涞匚蛔鸸蟆
李尚书把尚丰三人唤上堂嘉勉了几句,便让官差领众考生入号舍开始考试,限在正午时前交卷,不得拖延。
这南京贡院的号舍与张原参加县试、府试的考棚大不一样,这号舍是单人单间的,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千字文来排序,张原的号舍是“暑”字号,号舍里有笔墨纸张,纸张抬头印着南京贡院的字样和“暑”字印记,这国子监入学考试当然没有乡试时那么严格,闸门也不下,先前进龙门时也未搜身——
张原正在磨墨,听到差官报考题了,是四书题“樊迟问知”,出自论语•雍也,是关于知和仁的论述,这种题目对张原来说没有任何难度,当即慢慢磨墨,待一砚墨磨浓,一篇四百字的四书题八股文腹稿已经打好,不忙写出来,先熟悉一下号舍,他把这次国子监入学考试当作是预演,明年八月他将在杭州贡院参加乡试,贡院号舍规制都是差不多的,这号舍高约六尺,宽三尺、深四尺,若是胖子,这种号舍只怕都挤不进来,号舍里没有桌椅,只有两块木板,叠砖为托,上面铺一块就当是桌案,下面铺一块就是凳子,非常简单,为的是防考试舞弊——
号舍矮小闭塞,这暑热天气,在里面非常闷热,还好乡试是八月,若是在这六月酷暑考三天的话,那绝对要中暑,这地方蚊虫也多,张原只坐了这么一会,小腿上就被咬了几个红疱了——
此处非久留之地啊,张原提笔用小楷端端正正将“樊迟问知”这篇八股文写在贡院考卷上,检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