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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雅骚-第10部分

小说: 雅骚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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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原记得袁宏道四十来岁就去世了,便问:“袁中郎还健在吗?”

    张萼道:“死了,前年死的,寿仅四十三岁,少年时花天酒地淘虚了身子骨,所以夭寿。”

    十六岁的张萼这么评价着袁宏道,却不想想他自己**美婢、暴殄天物比年少时的袁宏道还荒唐。

    张原心道:“可惜,袁宏道就死了,我原本还指望他提携一把呢。”

    既是袁中郎所著,以张萼的性情应该是喜欢袁中郎的觞政或者瓶史,觞政谈饮酒,瓶史论插花,这两本书张原曾经随便浏览过,若能再听张萼读一遍,那就能记住了,既然要走读书科举之路,那么文人士大夫的这些雅趣都要学一学,否则没有共同语言会显得格格不入,要改变,必先融入——

    张原道:“那就请三兄为我读一读袁中郎的大作。”

    “此书字数极繁,我先挑一段念给你听,竖起耳朵仔细听哦,这等奇书不是寻常人看得到的——”张萼清咳一声,翻书轻响,开始念道:

    “过了两日,却是六月初一日,天气十分炎热。到了那赤乌当午的时候,一轮火伞当空,无半点云翳,真乃烁石流金之际。有一词单道这热:祝融南来鞭火龙,火云焰焰烧天空。日轮当午凝不去,万国如在红炉中。五岳翠干云彩灭,阳侯海底愁波渴。何当一夕金风发,为我扫除天下热。这西门庆近来遇见天热,不曾出门——”

    张原听到“西门庆”三字,不禁轻轻“咦”了一声。

    张萼便问:“怎么?”

    张原道:“没怎么,三兄继续。”

    张萼续道:“这西门庆近来遇见天热,不曾出门,在家撒发披襟避暑,在花园中翡翠轩卷棚内,看着小厮每打水浇花,只见翡翠轩正面栽着一盆瑞香花,开得甚是烂漫。西门庆令来安儿拿着小喷壶儿,看着浇水。只见潘金莲和李瓶儿家常都是白银条纱衫儿,密合色纱挑线缕金拖泥裙,李瓶儿是大红焦布比甲,金莲是银红比,唯金莲不戴冠儿,拖着一窝子杭州撵翠云子网儿,露着四鬓,额上贴着三个翠面花儿,越显出粉面油头,朱唇皓齿——”

    读到这里,张萼抬眼望着张原道:“怎么样介子,这等描写可算得如在眼前否?”

    张原道:“果然是精到的好文字。”

    张萼道:“我再挑一段惹火的读给你听,就是西门庆和那李瓶儿——”压低声音念道:

    “西门庆见她纱裙内罩着大红纱裤儿,日影中玲珑剔透,露出玉骨冰肌,不觉淫心辄起,见左右无人,且不梳头,把李瓶儿按在一张凉椅上,揭起湘裙,红裤初褪,倒掬着隔山取火干了半晌,精还不泄。两人曲尽于飞之乐,不想金莲不曾往后边叫玉楼去,走到花园角门首,想了想,把花儿递与春梅送去,回来悄悄蹑足,走在翡翠轩槅子外潜听。听够多时,听见他两个在里面正干得好,只听见西门庆向李瓶儿道:“我的心肝,你达不爱别的,爱你好个白屁股儿——”

    张原指节叩击红木桌:“好了,不要念了。”

    那个脂粉香的书僮吃吃的笑。

    张萼则是大笑,说道:“怎么,是不是浑身燥热,按捺不定了?”

    这个年代的少年人,看到稍微露骨一点的两性描写就冲动得不行了,这是因为没有***的启蒙啊,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张原笑道:“还好,还能克制。”

    张萼神秘道:“介子,你可知这是什么书?你若说得出书名,我输你一个美婢。”

    “啊!”那脂粉书僮叫了起来:“不行不行,公子不要——”

    “闭嘴。”张萼喝道,语气凶狠:“欠揍是不是。”

    那书僮打扮的美婢顿时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张萼暴虐无比,对待随侍、婢仆稍不如他意,就拳脚相加,打得满地打滚,没人敢解劝。

    张原摇了摇头,他不想再和张萼打赌,都是同宗兄弟,没必要,也胜之不武,上次赢张萼是为了希望有人念书给他听,养眼期间他只想好好听书,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张萼硬要送上门找虐,那也只好成全他——

    就听张萼诡笑道:“此婢年方十七,白皙苗条,颇有几分姿色,就象我方才念的那两句‘粉面油头,朱唇皓齿’——怎么样,介子,赌不赌?你说得出书名,我就把她送你当贴身侍婢,你也十五岁了,也懂得寡人有疾寡人好色了吧,嘿嘿,此中妙处难与君说哦,试试便知。”

    张原忍不住想笑,好比一个初中生在他面前卖弄,说道:“你要和我赌,只说你想要我做什么,至于我赢了要什么,那应该由我说。”

    “好。”张萼收拢折扇在左手虎口一击:“你说,凡我所有,随你要什么。”

    张萼绝不信张原会知道这书的书名,市面上也没有这书的雕印本,他手里的这卷是袁中郎的手抄本,袁中郎借给了南京工部主事谢在杭,谢在杭又借给他大父张汝霖,他是从大父枕边偷出来看的,张原看过什么书他是一清二楚,绝不可能知道这部书——

    张萼心里得意地想:“张介子肯定会说这是忠义水浒传,因为忠义水浒传里也有西门庆和潘金莲,介子水浒也没读全,这回定上了我的圈套,哈哈。”

    张原道:“三兄先说说赢了想要我的什么?”胜券在握的感觉真不错。

    张萼道:“两件事,一是把你得到的象棋秘谱送给我,二是以后在我面前依旧不得戴眼罩——”

    张萼对上回下象棋输给张原耿耿于怀,认定张原是得了某本象棋秘谱才棋艺大进的——

    “对了,”张萼补充道:“还有一点,介子,我不喜欢你现今和我说话的这种神态语气,这点你得改,不然我会发火的。”

    原来的张原是跟在他屁股后面转的,语气带着巴结和羡慕,现如今呢,戴个眼罩,说话不紧不慢,对他毫无敬意,这不行,得改。

    “行。”张原一口答应:“我输了,象棋秘谱肯定交出来,眼罩也从此不戴,至于神态语气若有不对,三兄可以随时呵斥我。”

    张萼大乐:“不错不错,就是要这态度——现在该你说了,你赢了想要我的什么?”心里道:“介子这蠢货,定然是认为这书是忠义水浒传了,还这么一副笃定的样子,装什么智珠在握的神仙啊,嘿嘿,很快就有好戏看了,快哉,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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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宿慧() 
酷暑天气,还是上午就已经闷热难当,不远处投醪河岸的高柳鸣蝉沸沸盈耳,蝉们有时会不约而同地一静,静得让人耳朵颇感不适。

    张萼满脸油汗,“哗啦哗啦”地摇扇,突然把扇子朝那书僮打扮的美婢怀里一丢:“给我扇凉。”

    那美婢双手执扇,卖力地为张萼扇风,虽然张萼喜怒无常,有时会发脾气打人,但西张富贵,即便是婢仆也是脸上有光,若输到东张为婢,那脸可丢光了,而且要吃苦受累,东张的婢女可是要洗衣做饭的,看那个伊亭就知道了,洗衣洗得手脱皮。

    “嗯,燕客公子一定不会输的,不会输的。”这美婢使劲这么想。

    张原倒是不怎么出汗,心静自然凉嘛,他在考虑赢张萼什么东西——

    “喂,介子,说啊,你想要我的什么?要不除了这个美婢之外我再加白银三十两,如何?”张萼催促道。

    张原开口了:“我说对了书名,既不要美婢也不要银子,只需三兄以后对我言听计从,而且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在我面前你的那些公子脾气一丝也不要有,我会呵斥你的。”

    “你!”张萼勃然大怒,猛地站起身来,气得呼呼喘气。

    张原端坐不动,摸到折扇,轻轻摇起来。

    张萼怒喘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行,依你,全依你,哈哈。”

    张原道:“若有人言而无信,赌输了却要反悔那怎么办?”

    张萼怒道:“我张萼不是那么卑鄙下贱的人,我答应的事就没有食言反悔的道理,我只看你怎么赢我!”

    “好。”张原道:“我来说你方才念的是什么书——”

    “你说,你说。”张萼屏住呼吸,不知怎么回事,原本必胜的信心竟在这一刻动摇了——

    就听张原缓缓说出三个字:“金——瓶——梅。”

    张萼的呼吸先是一滞,然后骤然粗重,不说话,光在那喘气,又从美婢手里夺过折扇拼命扇,半晌,嘶哑着嗓子道:“你,你怎么知道这书?这绝无可能啊,绝无可能!”

    张原不疾不徐地道:“我不仅知道这书名,还知道你方才念的这一段的回目。”

    “回目?”张萼脑袋已经有点发懵:“那你说说是什么回目。”

    张原念道:“李瓶儿私语翡翠轩,潘金莲醉闹葡萄架。”金瓶梅这一回的描写极其露骨,张原印象深刻。

    簌簌的翻书声,张萼翻到这一页了,其实张萼知道张原说的回目没错,但还是不由自主要翻到这一页看看,他真的懵了——

    “介子,你看过这金瓶梅?”

    “嗯,看过。”

    “在哪里看到的?”张萼真是无法置信,张原怎么会知道金瓶梅,这是他前天才从大父枕边偷出来看的啊。

    张原道:“不要问那么多,我只问你,这赌局我赢了吗?”

    张萼默不作声,使劲扇扇子。

    那个美婢听张原说不要她做赌注,顿觉轻松,却又有点怨尤,觉得自己被张原轻视了,心道:“东张穷鬼,请我我都不来,哼。”

    见张萼脸涨得通红,额角直冒汗,这美婢便捏一方胭脂汗巾近前,媚声道:“公子爷,小婢给你擦擦汗,公子爷不用着急上火,介子少爷也是和你开玩笑的,这赌约不算数——”

    “啪”的一声脆响,张萼一巴掌将那美婢扇倒在地,吼道:“我张燕客何时说话不算话过,有人说我是纨绔、我是败家子,但我不是泼皮无赖,你这贱婢敢轻侮我,今日非揍死你不可。”

    张萼正怒气无处宣泄,这婢女也算凑趣,拳脚交加,打得那美婢满地打滚,哀哀直叫。

    一直在书房外候着的武陵赶紧进来,站在少爷身边,生怕张萼发起狂来乱打人。

    小丫头兔亭也在门边探头探脑,一脸的惊吓。

    张原站起身,一拍书桌,喝道:“张燕客,你既说自己不是泼皮无赖,那怎么还是言而无信!”

    张萼怒冲冲道:“我打我的婢女,关你何事。”猛地醒悟,他打赌已经输了,他得听从张原的吩咐,不得乱发脾气——

    野马一般的张萼强自按捺住内心的狂躁,声音憋得粗嘎:“我不会食言的,介子,你说,你要我做什么?”

    张原道:“不急,你先回去吧,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就是了。”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啊,张萼满脸羞红,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门边的小丫头兔亭赶紧一闪,不然都要被张萼撞到。

    那个书僮打扮的婢女这时挣扎着爬起来,哭哭啼啼整理着鬓发和衣裙,然后向张原福了一福:“介子少爷,小婢回去了。”抹干眼泪正待出门,却见张萼大步流星回来了,就以为张萼又要揍她,唬得脸煞白,就想往张原这边躲。

    张萼没理她,径自走到张原面前,说道:“介子,请你告诉我,你在哪里读过这金瓶梅?”说着,将手里的袁中郎手抄本摇得唰唰响,不搞明白这事他会发疯的。

    张原答道:“我自得了眼疾后,在昏瞑中沉思,开启了宿慧,很多书都是前世读过的,就是这样。”

    张萼“呃”的一声,心想这也太神奇了吧,但又不由得他不信,介子的确象是变了个人似的,言谈语气有种不怒而屈人之势,让他不敢轻慢。

    小丫头兔亭在门边怯生生道:“少爷,鲁医师来了。”

    张原忙道:“快请,小武先去。”

    小奚奴武陵小跑着出去迎接鲁云谷,张萼没有立即就走,他要看看鲁云谷为张原治眼疾。

    绍兴文风极盛,大多数家世清白的绍兴子弟少年时都会进入社学读书,到二十岁左右见考取秀才无望,这才转投他业,或经商、或游幕,鲁云谷也是这样,读书不成转而自学医理,他对医道有天赋,医不经师,方不袭古,敢于用新药方,屡有奇效,他最擅长医治小儿疾病,从医短短数年,名扬绍兴八县——

    鲁云谷不俗,行医之外,于茶艺很有研究,吹得一口好笛,手植的兰花多有名贵异种,他最看不惯别人抽烟、酗酒和随地吐痰,因为不想看到这些,他很少出诊,只在家中接治病人,登门为张原治眼疾算是例外了,第一次是拗不过张母吕氏的苦苦哀求,后面两次却是自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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