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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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艘火炮战舰游龙般从海面上滑过,装备了新式风帆和轮舵的它们,速度和转弯性能都比老式广船快得多。千里眼中,龙尾轻轻一摆,靠后的三艘战舰同时开火。
轰鸣声中,又一艘敌舰被打成了两段。一边倒的火力优势和船只性能,让方震岳麾下的水手们越打越从容,越打越有底气。每次射击,都是三到四艘船同时开火,集中力量打击对方的同一艘战舰。并且距离都放到了八百步以内。这使原来不到十分之一的命中率大为提高,几个圈子兜下来,尤勇贤的舰队,已经只剩下了六艘战舰。
初生的朝阳照得海面像着了火一样红,火海中,落水的左翼军弟兄绝望地挣扎着,哭喊着。幸运的人,抱住了被火炮打碎后落入海中的木板。大多数不幸运的,却只能在海中等待对手发慈悲把他们俘获。自家的战船不用指望了,船上的人和水中的人,落水的时间只有早与晚的差别。对方每一次射击,都给战船造成极大的破坏,有些水手受不了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压力,抱起船上用来修补甲板的资材,主动跳入了大海。
“好个文疯子,不亏我替他骚扰两浙,损失了那么多兄弟!”方笙在肚子里默默念叨了一句,伸手擦了擦眼角。为了换得这些新式武器,海盗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非但要支付工钱,并且要满足一系列附加要求,如骚扰杭州,攻打苏常之类。虽然文天祥没有跟海盗们约定日期,但为了尽快得到武器供应,方家尽竭尽全力满足了自己的承诺。
“贴进点儿,再近点儿,让他们的投石机够不到就行!瞄准了,那炮弹可都是银子和命换来的,别砸水漂”方震岳声音已经兴奋得变了调。这是他在海面上演练多次的战法,凝聚了方家十几位前辈高手的智慧。在旗舰的指挥协调下,他的舰队始终滑行在对方八百到一千步左右的距离的地方。尤勇贤几次试图分散冲击,搅乱海盗的阵形,都被火炮给打了回去。到了后来,蒲家舰队几艘铁梢船的风帆纷纷起火,已经无法完成任何战术动作。只能在海上团团转着,无可奈何地承受对方接连不断的炮击。
“港口方向发现帆影,敌军大队出击!”主桅杆的碉斗上,瞭望手用力地挥舞着信号旗。打了半个时辰,蒲家的舰队终于被海面上的炮声和狼烟惊动了,几百艘战舰倾巢而出,映着日光,向战场杀来。
“少当家,老当家问你要不要支援!”又一个瞭望手汇报道。在远处观战的方笙怕儿子吃亏,调动着己方战舰,慢慢地向前靠拢。
“不用,告诉老当家,让他观战,配合,我今天要替方家立威!”方震岳意气风发地喊道。带领舰队,向下一个着火的战船扑去。
“观战、配合、立威!”主舰队,师爷黄易安不解地问道。少当家一向胆大,这点他知道。但对方赶来的战舰足足有一百多艘。五艘炮舰再利,也没有和一百艘战舰对挑的实力。
“你别管,按小子吩咐地做!”方笙自豪地将命令传达下去。方震岳是他最小的儿子,对这个儿子的悟性和能力,他一向有信心。
几个海盗头领看到旗舰上的指令,不解地举起了千里眼。
千里眼中,初升的朝阳下,他们看到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五艘战舰在海象号的带领下,快速向水面上挣扎的几艘蒲家巡逻船靠过去。从一千步直接靠到二百步的距离,突然,几艘船同时射击,将炮弹砸向对方的船舷。
如此近的距离,失去控制的巡逻船根本无法躲避。水手们眼睁睁地看着炮弹呼啸着飞来,扎进自己脚下的船腹。然后,看着海面渐渐远离,看着自己的身体随着破碎的甲板慢慢溅落。
看着,天边灿烂的朝霞和耀眼的阳光向自己张开怀抱。
最后几只巡逻船,在近距离被一瞬间击沉。方震岳悲悯地看了看水面上挣扎的敌军,挥挥手,命令下属再次升起信号旗。看到信号的其他几个炮舰头领以狂笑相回,一边带领麾下喽啰用海水冷却炮管,一边调整轮舵,让自己的炮舰跟在海象号之后。
五艘炮舰,骄傲地鼓满风帆,向港口出击的蒲家舰队杀了过去。船帆后的阳光,火一样刺眼。
“报,将军,敌舰杀过来了!”瞭望手顺缆绳滑落,跪在甲板上汇报。几个水师将领回过头,企盼的目光一起落在蒲寿庚身上。
蒲寿庚是他们的主心骨。这位以果决,勇敢的将军,几十年来,一边和海盗勾结劫持商船,一边征讨小股海盗邀功,从一方小吏,飞速地爬到了大宋安抚使的职位上。然后在战局未明,蒙古人刚过长江时,就遣心腹与忽必烈勾结,出卖大宋,换取更高的官位。可以说,在着混乱时代,蒲将军的每一步判断都正确,每一步都走在了别人的前头。
但是,此刻这位智慧过人的大将军显然和部下们一样,在新鲜事物面前乱了方寸。他们都看到了刚才海盗对尤勇贤分舰队那最后一击。没有人能想象,这条小龙杀进密集的船队中后,会是什么后果。
虎入羊群,不外乎此。几个将军们瑟缩着,脚步慢慢向后挪。连舟,结水寨,筑浮城,这些常规的水战办法都来不及,迎击,尤勇贤的下场就摆在眼前,没人愿意带这个头。
“全部战舰散开,擂鼓,一齐冲上去接战!”咬着牙,蒲寿庚作出了自己能想到的正确抉择。
将领们顺着战舰之间的木板迅速跑开,传令兵划着小船,迅速将准备群殴的命令传达开去。面对前所未有的武器,只能采用这种前所未有的战法。低级将领犹豫着,将麾下的战船尽量分散开去。聪明的水手体会上司心理,悄悄地将主将座舰的木帆拉斜,降低战舰扑向死亡的速度。
阳光下,百余艘战舰像羊群一样散满海面。海象号带着舰队飞速扑来,中途方向微微一偏,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擦着蒲家舰队的外围掠过。
最近处,只有三百步。蒲家舰队射出的石蛋和鱼油蛋擦着船帆飞过,在海字号舰队周围砸出无数水柱。海象号在波涛间颠簸着,一会儿跃起于浪尖,一会儿落下于波底。
“寻找最近目标,射!”方震岳不理睬身边飞舞的石头弹丸,果断地挥落了指挥旗。侧面舷窗快速推开,五发炮弹曳着长长的焰尾,一头扎进距离他最近的一艘敌舰的船舱中。海面上升起凄厉的火光,破碎的甲板和水手的肢体一起,飞上了半空。
拼着挨石弹的威胁,海狼、海豹、海狮、海鲨,都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敌舰发射了炮弹。这个距离,火炮平射,射中的机会激增。虽然自己的战舰也成了对方投石机的照顾对象,但那些石头弹丸打不了这么准,也没有开花弹那么大的破坏力。
五艘炮舰,快速与敌军脱离接触,身后,留下一堆破碎的木板。没等蒲寿庚来得及呼痛,远远的,调整了船帆角度的炮舰又杀了回来,从另一个侧面向蒲家水师切去。
就像庖丁解牛般,两艘来不及躲避的千料海船,又被送入了海底。被激怒的水师将士扬帆紧追,奈何木条硬船帆调整慢,等他们找准风向,海盗的炮舰已经驶向另一个角度。(硬帆是中国海船常用的帆样,以木条缀成,结实,可极大节省操帆手数。但效率不高。)
几千名“水鬼”叼着葫芦杆跳下了海,蒲寿庚许下了巨额奖赏,要他们冒死去凿沉对方的炮船。千里眼中,方震岳将这一切看了个清楚,舰队在次兜了个圈子,慢慢与追过来的几艘蒲家战舰缩短距离。
几艘战船在两百步距离错舷而过,方震岳麾下的炮船打翻了对方一艘战舰,海狮号也挨了一鱼油弹,船帆上冒起巨大的火苗。
“掩护,海狮换帆”,旗语的指挥下,四艘海字号战舰围着受伤的海狮号兜开了圈子。十几只蒲家战舰试图靠近,都被火炮打了回去。
海面上,冒出一串串气泡。数千个“水鬼”,咬着芦苇杆,拼力游向战场。水鬼们身前,还推着几只冒着烟的乌延船(一种廉价的渔船,为沿海少数民族所用),试图用火攻,将方震岳逼走。
“床弩准备,截住乌延船。弓箭手上甲板,射浮靶!”方震岳果断的发布命令。每艘船的甲板上,都跑出了几十名弩手,明晃晃的钢弩端起,弩弦绞紧。随着弩箭都头的一声令下,几百支亮晶晶的钢弩射进了海里。
没有羽尾的钢弩的轨迹丝毫不会被海水改变,弩尖撕开水波,撕开水面下的躯体。一团团血顺着水面冒了出来,奋力前游的水鬼们,一下子成了弓箭手的活靶子,向前,无法穿过密集的弩雨。向后,逃不过神射手的狙击。
床子弩在摇臂带动下,吱呀着被拉开。飕的一声巨响,丈余长的弩杆破空而去。速度缓慢的乌延船是这种弩箭的最佳目标,几乎在被击中的同时,冒出了高高的火苗。弩杆上,方家自制的硫磺包剧烈地燃烧,把蒲寿庚的最后一丝勇气,烧进了海水里。
“擂鼓,后撤,让主舰队佯攻!”方震岳看看时机已到,大声吩咐。海象号上,响起了隆隆的战鼓声。换好了帆和海狮号,和其他几艘海字战船,整队,再次于水面上兜开了圈子,就像徘徊在羊群外的狮子,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少寨主,炮管红了,破虏军的师傅说,不能再打了!”一个小喽啰凑上前,低声汇报。
“没事,别靠敌人太近,蒲家舰队已经乱了!”方震岳自信的说道。海面不远处,老当家方笙带着全部舰队压了上来,六十多艘船,排成了一条长长的大龙,所有船的侧面,都对向了蒲家舰队方向。
“回港,撤,回港,留火攻船断后!”蒲寿庚惊慌失措地喊道。火炮的威力,陆地上和海面上他都见识过了。如果方家的战船上都装了火炮,每艘船五门,六十艘船就是三百门炮。三百门火炮齐发,蒲家有多少战舰也消耗不起。
上百艘战舰乱哄哄地向港口内逃去。混乱中,有战船相撞,水手们饺子一样落入大海。后面的同伴却丝毫没有怜悯之心,架着船,从他们的头顶上驶了过去。
蒲家舰队完了。黄易安站在自己的座舰上,低低的叹息道。
第77章 光明之城(四)()
?风将硝烟渐渐吹远。暗红色的海面,漂满了水勇们的尸体。破碎的甲板、破碎的桅杆和破碎的战旗,依稀像旁观者诉说着一场恶梦,一场看在沿着,让人从心头冷到骨髓深处的恶梦。
大宋闽乡侯苏醒闷闷不乐的收起了手中的千里眼,将疲惫的身躯靠在身后的桅杆上。海风在他头上呼拉拉地吹过船帆,碧空里,仿佛还回荡着早晨的炮声。
苏家的舰队没有参与对泉州港的围攻,或者说,是文天祥拒绝了苏家派遣舰队参战的好意。三方碰头商议经略泉州的时候,文天祥交给了苏家一个轻松的任务,为破虏军和方家运送后勤补给。所以,苏醒只好不情愿地驾驶着座舰在战场之外围观,观察新式舰船和武器的战斗力。
观察到的结果令人震惊。水战结束了,打了一辈子水战的苏老当家心中却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的感觉交织而来,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味道。
那五艘新式战舰的火炮,本来是应该优先提供给苏家的。是因为他这个家主在关键时刻犹豫,才让海盗世家的方家抢了先机,搭上了破虏军这辆八骏拉动的战车。如果不是关键时刻自己试图左右逢源,如果不是关键时刻自己试图为家族攫取更多的利益
“咳,那蒲家舰队真熊包,被老方一吓,就退了。他们真的冲上来,今天这仗,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儿子苏刚那直率的大嗓门从后甲板传过来,让老苏醒心中的烦恼更多。
如果两军打仗,都象旁观者这样知己知彼,哪还要计谋何用!这个没脑子的儿子,终日只幻想如何争雄天下,却从来不仔细仔细想想对手的实力。用兵之道,讲究虚实二字。方家舰队那五艘船,在泉州水师面前耀武扬威的杀进杀出,蒲家的新附军早就被吓落了胆子,谁还会想到后面的六十艘大船上根本没有火炮这个道理!况且即使想到了,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谁又肯第一个冲上去送死!
“少当家,要我看,这事情还得您出面,到老当家那里请一支令箭来。以老当家现在的封爵与身份,何必非听文丞相的调度。咱们的舰队与方家并肩封锁港口,也算为大宋尽了一分力!”随着脚步声的越来越近,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提这个建议的是苏家的一个幕僚,他的想法很实际。泉州港是东南沿海唯一一个未曾遭到蒙古人洗劫的港口,货栈内的香料堆积如山,府库中的白银据说有上千万两。马考拉诺的宝石,吉纳的紫檀,加祖拉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