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第2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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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力在桌案上撑了两下,最终未能支撑得住,又重重地跌坐回椅子。
武忠麾下的那帮新附军不过是群废物,若是在往常,达春和他的部将们根本不会把这些替大元朝弹压地方的废物放在眼里。比起范文虎、吕师夔等将领,武忠,韩文海等地方管军万户更上不了台面,忽必烈从没给他们的队伍发过军饷,也没为他们的部属更换过任何军械。达春、张弘范南征时都不会带上他们,以免这样的部队拖累了全军的战斗力。
但现在是两军对阵的关键时刻,就如同两个武士单挑,纵使是一片树叶,也足以让其中一人送命,何况是建昌军这么大一堆“废物”突然改变了位置。如今,南安、永新一带已落入破虏军别部之手,元军去两湖的路已经被切断。万一战事不利,大元兵马只能向北方撤。而武忠的一万兵马,此刻正如匕首一样,刺在退兵的必经之路上。
“你从哪得来的消息,你们几个人一同出去,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晕了好大一会,达春才缓过神来,铁青着脸向下问道。
报信的斥候楞了一下,旋即从头到脚被无边的寒意笼罩。不敢看达春那刀锋般的目光,侧开眼睛,大声回答:“回大帅,消息是破虏军游骑凌晨时射进大营中来的。属下拿一份前来汇报,其他几个弟兄四下追缴箭书去了,把图将军说必须阻止消息流传!”
“你下去吧,把其他几个斥候也叫回来。既然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追也没用!”达春挥了挥手,示意斥候离开。刹那间,他仿佛被人当胸捅了一刀,脸色青白中透着死灰,看上去有股说不出的凄凉。
“是,大帅!”刚刚在鬼门关头走了一遭的斥候答应一声,倒退着向外走去。达春的嫡系幕僚、部将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如果是斥候们自己打探到的情报,达春还可以通过杀人灭口的手段,把建昌军“叛乱”的消息封锁住,从而稳定住军心。但这消息既然是被破虏军游骑射进营中来的,军营中流传的就不止是一份,达春即便是想封堵,也来不及了。
“大帅,战吧!”上万户乃尔哈走上前,大声说道。
“大帅,不能再等了!”上万户索力罕响应。
达春的目光扫过将领们决然的面孔,心中百感交集。面前这几个,都是跟着他厮杀了十几年的弟兄,彼此之间呼吸相通,不用太多的语言,就知道对方想表达什么。
是与对面破虏军决一死站的时候了,半个月来,三万多破虏军就像一块巨大的岩石般,死死的压在十四万元军头上。论数量,元军占绝对优势。论质量,蒙古铁骑也不比破虏军战士来得差。问题就是,队伍中蒙古铁骑太少了,只占三分之一不到。剩下的近十万人,除了两万探马赤军外,全是新附军。
如果后路无忧,达春还可以凭着这些人马与邹洬周旋上一段时间,坚持到伯颜的大军赶来。反正元军兵多,马多,移动速度快,对于如此庞大的一支队伍,破虏军除了充分发挥火炮优势逐步逼迫外,没有什么有效战法。但现在不行了,武忠这一反,牵一发而动全身。抚州、临江、袁州,筠州,几个地方都是破虏军在镇守,随便有一个管军万户与武忠勾结,大元兵马就陷入了重围当中。
到那时,即便不被破虏军和反贼们困死,大军也会崩溃。那些新附军本来就是狐疑之众,带着他们,威慑敌人的效果比战斗的效果更大些。半个月来,在破虏军的分别对待下,已经有军心浮动的传闻传入达春的耳朵。如果让他们知道后路马上要断了,还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
“打吧,传我的命令,擂鼓,升帐,把全体千户以上的将领都召集到中军来!”达春叹了口气,大声喊道。
隆隆的战鼓声响了起来,听到点将鼓,一个个健壮的身影陆续跑进了中军帐。“这都是我蒙古好汉啊,今天,本帅就要带着他们去送死!”达春望着坐下那一张张忠勇的面孔,悲凉地想。
以疲惫之兵带狐疑之众,有胜算么?
如果有五成获胜的把握,达春早就与邹洬决战了,何必等到今天?对面的破虏军兵锋不锐,行动不迅捷,但防守起来却是一块岩石,一个铁桶。眼下能击败他们的唯一办法,就是诱骗他们出击,诱骗他们分兵。可眼下时间却站在了邹洬那一边。
蒙古军训练有素,很快,千户以上级别的将领就都赶到了。探马赤军的大营在中军南侧,稍远,半柱香不到的时间,元继祖带着麾下十几个将领也赶到了。而士兵和将领最多的新附军却迟迟没有一个人来,达春命人又击了两遍点将鼓,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来人!”达春心里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大声喊道。仿佛心有灵犀般,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人飞马来报,新附军炸营了。
“什么!”所有将领都跳了起来。炸营,是行军打仗最忌讳的事,一旦士兵炸营,往往需要主帅耗费极大精力才能恢复秩序,并且在恢复秩序后,短时间内军队不会有丝毫战斗力。
“大帅,新附军炸营。李甄带着亲信谋反了!”一个令人憎恶的声音在军帐口重复。大伙低头看去,只见地上不知什么时候滚过来一个浑身是土的“爬虫”,在门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叫道。
“把焦先生扶起来!”达春眼尖,率先认出了地上报信人的身份,柔声吩咐。
“大帅,管军万户李甄带着亲信谋反,黄志明将军去阻止,被李甄射杀。如今,大营里几支互不统属的新附军互相打了起来,整个大营都乱成了一锅粥了!”焦友直为人龌龊,头脑却很清醒,在站直身躯的同时,将新附军那边详细情况简练地概括了出来。
“怎么没把你这个恶心家伙射死!”探马赤军万户元继祖在心中骂道。虽然现在李甄已经和他不属于同一阵营,但从人格角度,他更敬重李甄这样的“叛徒”,而不是焦友直这样的“朋友”。
“索力罕,你速带本部兵马警戒,严防敌军趁机进攻。乃尔哈,调一个万人队跟本帅走!其他人,回营整顿兵马,等候本帅将令”达春当即立断,大声命令道。
将领们答应一声,飞跑了出去。达春跨马,带着一万蒙古兵冲向了新附军聚集的几处营地。
新附军大营内,士兵们乱做一团。叛将李甄显然早有准备,带着五千多嫡系兵马在营内放了几把大火,然后掉头冲向了破虏军防线。破虏军那边的接应兵马也做好了准备,见到李甄旗号,立即放开了一条路,把起义的弟兄们让了进来。
其他几支新附军没有达春将令,不敢追,也无心追,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李甄逃走。还有几股不知是谁的部下,哭喊着要回家,四散着向野外逃去。而大多数士兵不明白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拿着兵器,见到有人靠近自家帐篷就是一通乱砍。
达春带着铁骑从大营外跑过,抓了几个逃兵,很快弄清楚了具体情况。对付炸营,他有一招最见效果的办法。叫过乃尔哈,达春大声命令道:“派几十个会说汉语地冲进去,让士兵都回自己的帐篷。半柱香后,有站在帐外者,杀无赦!”
“回帐,回帐,站在帐外不听号令者,杀无赦!”
两小队蒙古骑兵冲进人群,一边挥刀将来不及让路的新附军士兵砍翻,一边大声传达了达春的命令。
在蒙古骑兵眼中,破虏军不过是打仗时的肉盾和运送辎重的奴隶,他们的性命根本不值得珍惜。马蹄很快在人群中踏出两条血路,把命令传达到了每个角落。一些蓄意闹事者丢了性命,忠于大元,试图整顿兵马的百户、牌子头们,也有不少人在混乱中稀里糊涂地成了刀下之鬼。
有些士兵气愤不过,扔掉号衣逃出了营垒。对此,达春早有安排。已经逃远的,他命人不必去追。此刻才想起逃的,达春命令一个不许放过。
两个蒙古千人队,挽着弓,在在营盘外围往来奔走。见到靠近栅栏的,立即射杀。杀到后来,把那些动作缓慢,迟迟不肯归帐者,也一并射翻在地上。
血把地面上的浮土混成了泥浆,平日里被蒙古人欺负怕了的新附军见达春如此狠辣,头脑慢慢恢复了清醒。大多数人放下了兵器,乖乖地躲回了军帐。少数人不满达春滥杀无辜,拔刀找铁骑拼命,却因为没有组织者,分别被镇压了下去。
忙乱了大约一个时辰,达春终于稳住了军队。正待召集幸存的新附军将领训话,猛然间,身背后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
“炮击!”达春本能地回头,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十数枚漆黑的弹丸掠过天空,拖着长长的烟尾,落入蒙古军营中。
“该死!”达春猛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半个月来,他的蒙古军大营一直受到破虏军的冷炮打击,士兵们对炮弹的反应,已经渐渐从恐慌变为麻木。
“并不是每一发炮弹都能爆炸,即便爆炸,只要不站在炮弹落地点十步之内,就能保住自身安全。”这是蒙古士兵用血总结出来的经验。捱炸捱出经验的老兵还发现,炮弹飞来的速度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快,凭借其在空气中的咝咝声和背后的烟尾,捱炸的人有一半以上机会能判断出它的落地点。
但这些经验都是对付零星冷炮的,这么集中的轰击,在大军统帅达春眼里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破虏军率先发动了进攻。而这关键时刻,作为统帅的达春偏偏不在他自己该在的位置上。
“迎战,迎战,乃尔哈,留给你一个千人队,尽快整顿新附军投入战斗。其他人,跟本帅回营!”达春声嘶力竭的叫道,旋即带着蒙古骑兵,冲向了中军。持续半个月来,邹洬骚扰的都是蒙古军,所以达春有实足的把握,破虏军今天的攻击也必将从中军开始。
索力罕立刻命令新附军将领们整顿队伍,几个新附军将领都楞住了,刚刚经历一场大混乱,每个人连手下损失了多少兵马,低级军官是否还活着都不清楚,仓卒之间,如何能把兵马整理起来。
索力罕不管新附军将领的难处,用鞭子劈头盖脸地打将过去。有的新附军将领机灵,赶紧答应着跑向本营。有的新附军将领却不开窍,兀自跟索力罕强辩:“将军,将军息怒。这仓卒之间,部队怎能集合得起来。即便集合起来了,谁还会有心思打仗!”
“我不管,速去集合,否则,咱们今天都得死!”索力罕疯狂地喊道。他恨,恨这些新附军将领没头脑,居然看不到就在眼前的危险。
在皮鞭的刀剑的逼迫下,新附军的万户、千户们跑回营中整理本部人马。刚刚从混乱中回过神来的士兵怎么可能投入战斗,一个个哀叫着,哭喊着,不知道究竟该何去何从。
半柱香时间过去了,营内宽阔处只聚集了几小队残兵。有的士兵拿着刀剑,有的则四处张望,试图拣一把兵器来武装自己。
从东面吹来的风将炮击声连同硝烟一并送了过来,在新附军士兵眼里,那是地狱的味道与声音。队伍整理得更慢了,有人甚至偷偷地从队伍中溜出去,钻进附近的帐篷。
硝烟在原野间弥漫,索力罕已经能听见中军方向传来的喊杀声。来自破虏军方面的炮击声越来越密,远程重炮,近距离轻炮,驮炮,还有用简易投石车扔出的手雷,在战场上炸出了一团团黑雾。
“动作快些,快些!你们这些挨刀的家伙!”索力罕用汉语骂道。越来越稠的烟雾让他心神不宁。今天破虏军不知道又使用了什么古怪兵器,造成的烟雾如此浓烈,就像附近山川河流都已经失了火般。山风卷着黑烟四处乱涌,完全遮断了各军之间的光线。
“是艾叶、咳咳,枯草,咳咳,还有,还有马,咳咳,马粪!将军,小心敌军诡计!”有人疯狂咳嗽着,在索力罕耳边提醒。
索力罕惊诧地回头,看见焦友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浓烟中钻了过来。山羊胡子被烧掉了半边,剩下的,焦黄地缩卷在下巴颏上。
“大帅呢,中军那边怎么样!”索力罕一把拎住焦友直的脖领子,问道。
“大帅,咳咳,大帅让我来帮你整军,破虏军只是打炮,试探性进攻!”焦友直被烟熏得眼泪横流,一边咳嗽,一边回答。
“整军,还整个屁!”索力罕用皮鞭指着兵营痛骂,已经小半个时辰了,还没有一个完整的万人队被拉出来。这样的队伍与人交战,甭说破虏军了,就是一群土匪流寇,也能轻易地将他们击溃。
猛然,索力罕感觉到了一丝危机。他听见了烟雾之后有喊杀声,也感觉到了脚下传来的震动。炸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