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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指南录-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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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知道留梦炎在拍马屁,忽必烈心中依然觉得受用,火气消了,话自然也跟着柔和了起来,“嗯,文字上面,丞相还得下功夫啊,否则怎么做我大元丞相。坐下说话吧,不必老是磕头。朕来问你,福建王积翁、刘自立,循州的刘兴,梅州的钱荣之,还有李英,王世强他们几个,合力一处,能剿灭文天祥否”?

    “臣不敢说”,留梦炎站在凳子边上,佝偻着腰回答,刚才被吓出来的冷汗,从花白的发稍上淌了下了,在地毯上留下了几点污渍。

    蒙古人生来喜怒形于色,并且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忽必烈见谈笑间能把留梦炎吓成这幅熊包样子,自觉有趣,话里边带上了些许笑意,安慰道:“说吧,言者无罪,坐下说”!

    留梦炎再次蹭着凳子边坐下,心中反复掂量如何说话才会不惹忽必烈发怒。与宋朝不杀士大夫的规矩不同,大元朝皇帝的脾气不好琢磨,翻了脸,他会把大臣直接推出去砍了,根本不需要定罪。按那些蒙古官员的说法,即使做了丞相,南人依然是南人,只有四等地位,命的价钱和一头驴子差不多。留梦炎既然已经委曲求全做了驴子,自然希望做头老死的驴。

    “但说无妨,莫非你觉得文天祥比你更适合当朕的丞相么”,忽必烈等得有些不耐烦,手指不停地扣打着桌案。

    “万岁恕臣无礼,王积翁、刘自立,刘兴,钱荣之,李英,王世强他们几个,手中的兵合在一起,也不是文天祥的对手。他们去打邵武,徒然送死而”!留梦炎考虑再考虑,终于决定实话实说。虽然这实话听起来不合圣意。

    “送死”?忽必烈收敛笑容,正色问道:“去年你不是说,文天祥空怀书生血勇,并不知兵么”?

    “与李(李恒)将军,张(张弘范)将军相比,文天祥的确称得上善战而不知兵。但比起王、刘之辈,却是用兵如神。况且福建、广南东路的那些新附军将领,原本就归文天祥节制,战场上两军未曾对垒,气势上已经输了三分”!留梦炎理解忽必烈想让新附军和文天祥斗得两败俱伤得的法,但难得有一次谏言的机会,他希望能给忽必烈留下一个正直坦诚,而不是趁势附炎的印象。“文天祥素有贤名,在士林中声望甚高。武将之中,亦不乏甘受驱使者。眼下他只占据了邵武一地,骚扰各州,还不足为患。如果他兵出邵武,少不得又是各地纷纷响应的局面。到时候王积翁等人顾此失彼,福建路的局面必然如去年的江西一般,瞬间被文天祥攻克大半,陛下欲除此患,非得遣一宿将,领重兵不可。”

    “宿将?朕哪来的那么多宿将”,忽必烈一拍桌子,把留梦炎吓得又从凳子上溜了下来。眼下江南各地反抗的余火未熄,四川还有数将为大宋据城守土。大元的名将虽然多,依然调度不过来,况且调兵遣将,无一不是日耗万金。眼下日本没打下来,外界输入的白银越来越少,大元朝发行的纸币越发越毛,哪那么容易再调五十万大军过去?

    留梦炎跪在地上,用力叩了几个头,装出一幅忠心体国的样子喊道“陛下恕罪,如不尽快解决邵武,久之,臣恐陛下养虎为患”。

    “虎?朕现在就调一员上将去把老虎捉进笼子里”,忽必烈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不知是瞧不起留梦炎,还是不赞同他对文天祥的评价。

    “万岁圣明!”留梦炎不敢再多说,眼睛盯着地毯。天威难测,特别是这蒙古皇帝的天威,今天他可以让你当座上宾,明天就可以让你成为阶下囚。今天他跟你谈蒙汉一家,明天,他就可能一把火将家里的东西全烧掉。

    “你告退吧,朕派蒙古军去,看他文天祥麾下的山贼硬,还是我蒙古的男儿狠”。

    “臣尊旨”,留梦炎又磕了一个响头,爬起来,倒退着走出了大殿。冷风吹在他身上,脊背上湿淋淋一片冰凉。

    熟悉从龙规则的留梦炎知道,表面上自己的话激怒了皇上,实际上忽必烈最后的决定,已经变相接纳了自己的谏言。这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成就,因为经过今晚,忽必烈对自己的态度必然会好转,说不定会时时诏问,让自己像当年在宋庭一样无限风光。

    但蒙古军亲征邵武,那个文天祥是否能支撑得住呢。遥望着南方,想想投降以来所受的屈辱,两朝丞相留梦炎两眼一片茫然。内心深处,他也不知道,文天祥的破虏军和蒙古铁骑之间争雄,哪一方胜利才是自己所期望。

第21章 庙算(三)() 
?闽地的春天来得早,才二月光景,已经是群英乱飞,姹紫嫣红满树了。路两边被战火焚烧过的农田,以人意想不到的速度恢复着生机。早起的农夫赤着脚踩进泥水里,用简陋的农具平整着土地,清理掉杂草,为即将到来的插秧节气做最后的准备。

    如果没人告诉你这里两个月前刚刚发生过一场战争,看到路边的景色,你绝对会觉得现在是太平盛世。忙碌的农夫,行色匆匆的商贩,点缀着春日的繁荣,就连远道而来的贩货车队,都带着别处难以见到的生命活力。

    十几辆马车,迤逦行在乡间小路上。赶车的老板一边吆喝着牲口,一边嬉笑着聊着平话里的故事,大元朝的事情大伙看不懂,也不敢说,已经亡了的西夏国,就成了平话里最好的题材,行路人解闷的对象。

    “却说那党项人元昊建立大夏国,却识不得几个字,心中气恼,就下了一道圣旨,让大臣自造西夏文字,大臣不知道怎么造,恭请圣上明示”车老板轻轻挽了个鞭花,在春日的晴空里打出一声清脆的响。“元昊就说了,这个好办哪,汉字一个字八画,咱们党项字就十六画。如果汉字十六笔,咱们党项字就三十二笔,总之,只能比汉字复杂,不能比汉字简单”。

    “那还叫字么”,护车的江湖汉子们爆发出一阵大笑,有人拼命憋着笑意,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那么做,一张纸上能写几个字啊”。

    “那不用管,反正造字的皇上,也不认识他的西夏字。”

    人群中又是一阵哄笑,所有人都明白,车老板数落的绝对不是西夏。蒙古方块字已经颁行全国,蒙古将军们不认识,有骨气的宋人不屑去学。真正懂得方块字的,除了造字者本人,就剩下那些厚脸皮钻营的家伙。

    车队的主人苏衡懒洋洋的在敞篷马车上靠着,任由着属下们胡闹。提心吊胆走了数百里路,大伙难得轻松一回。如此艳丽的春光里,就让大伙高兴一下吧。全国各地,也就剩下邵武一个让人看过后还可以笑出声的地方了。

    一路行来,虽然行色匆匆的百姓依旧衣衫褴褛,但至少看向人的眼神中,没有生命朝夕不保的惊惶。偶而在林间还能飘过一两首山歌,那是当地少女采茶时特有的旋律。马路是刚刚平整过的,个别地方还能分辨出新土的颜色。路边的排水沟是刚挖出的,泥块下,还残留着铁镐的痕迹。个别地方还有人在劳作,穿着号坎的士兵和当地百姓混在一起,一边用闽南土语唠着家常,一边麻利地摆弄手上的家什。

    与蒙古铁蹄践踏过的其他地方相比,这里就是世外桃源。越靠近邵武城,这种恍然世外的感觉越清晰。而这一切变化,不过是两个多月内发生的事。

    转过一个山洼,眼前道路骤然变窄。几个身穿宋军服色的士兵从山石后闪出来,闪着弩箭对准了商队。

    “什么人,口令”!带队的小校大声喊道。

    “平安”,苏衡被突然出现的情况吓了一个激灵,从马车上直起身子答道。

    听对方答出了暗号,马路上紧张气氛稍缓,带队的小校挥挥手,让士兵将弩弓下压,不再对准人。上前几步,和气的问道:“客人从哪里来,谁给你开的路引”。

    “北边,经过光泽,游走四方的清莲真人介绍而来,光泽城张大人给开的路引”。苏衡用从怀里掏出一个盖着大印的路引,试探着递到小校面前。出乎他的预料,手中拦路的小校居然识字,拿起路引看了看,还给苏衡,手一挥,让属下让开了山路。

    苏衡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可以过关,楞了楞,将掏出了一半的“茶点钱”又放回了口袋里,招呼车队启程,缓缓走进了前方的无边春色中。从始至终,没有一个士兵上前翻检他带的货物,把关的小校也没给他半点难堪。

    “掌柜的,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回咱算开了眼了”,赶车的老板闷头赶了一段路,赞叹着说道。

    “是啊,杭州到泉州,走到哪里不是处处收费,关关要钱,惟独这邵武军,从咱们入了境,就没有送过一个子儿的孝敬钱,文大人啊,名不虚传!”。苏衡赞叹着,想着临来前东家的交待的话,“这钱赚不赚不打紧,关键是看清楚了邵武那边的动向,看看文大人那里到底有没有中兴的作为。如果有,这条商路咱豁出命也值得走,要是还和当年贾丞相治政时一个样子,给多少真金白银,也就是这一锤子买卖”。

    一路上,苏衡一直按东家吩咐留心比较邵武军和大元控制地的不同。苏家是名门望族,康王过江的时候出了海,在鸡笼落脚经商。买卖一直做到麻邑(马来西亚),天竺。中原改朝换代,对苏家的商业影响巨大,所以家主苏诚一直关注中原局势,希望能早日看到群雄逐鹿的最后结果。

    从目前的结果上来看,苏衡对文天祥治政功绩评价不错。除去彼此都是汉人的感情因素外,商队在距离邵武最近的建宁府所见所闻,给大伙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些新近归附大元的官吏,还是如在大宋时一样贪婪。底下的随从刮起地皮来,也丝毫没因改朝换代而手软。特别是看到商队前行方向是邵武和建宁交界后,更是百般刁难,若不是苏衡手里有泉州蒲家开的路引,连马车都得被那把刮地皮的家伙生吞下去。

    “可惜,文大人管辖的地方太小了,并且打下了邵武后,只是派兵四处袭扰,似乎开拓之心不足”。赶车的老板四下看了看,低声和苏衡议论。

    “老方啊,别那么没眼光,你看看刚才那几个兵的举止,像是守成的样子么。恐怕是养精蓄锐,不动则已,一动举世皆惊呢。就像去年他隐身于百丈岭,谁能料到蛰伏数月后,他能一战定邵武”。苏衡摇摇头,以一个生意人的头脑推断着文天祥的目的。

    “是啊,一战定邵武,再战震汀州,周围十几路豪杰,没一个敢向他发兵的”,姓方的人笑了笑,将手中的鞭子交给了真正的车老板,自己跳上马车,斜坐在了苏衡身边。刚才过关的情景他比苏衡看得更清楚,文天祥所在地外松内紧,每个关口除了明岗外,至少安排了不止一道暗哨。如果刚才车队回答的口令不对或者稍有异动,几十个护车伙计,肯定瞬间要倒下大半。

    山坡上的旱田里,油菜花已经连成了片,金黄金黄的,一望无际的向天边延伸开去。三三两两的大宋士兵俯身在田间,认真的拔草,仿佛脚下的土地是他自己的一般。

    苏姓掌柜用手指捅了捅老伙计,悄悄的指着山坡问道:“老方,你长这么大,见过当兵的给老百姓干农活么”?

    “没,我这一路上是开了眼,老人说当年岳家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抢掠,这破虏军,居然比当年的岳家军还在上。文大人身边有高人指点啊,这减地租,免农赋,鼓励工商的道道一画出来,没等开打,庙堂之上蒙古人先输了一层。你来了烧杀抢掠,破虏军来了勤政爱民,老百姓心里那杆称偏向哪边,还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

    老百姓心里有杆称,自古以来,对于这些享受不到皇家雨露恩泽,只剩交赋纳税功能的百姓来说,“忽”家取代赵家,元取代宋,和以往的改朝换代没什么区别。虽然蒙古军杀戮重了些,但哪朝哪代闹兵火不死人呢。那天新附军将领张元问得好,在宋朝是给官家当狗,在元朝是给蒙古人当狗,一样的狗,有区别么?

    那天校场上,文天祥的冲口说出了梦中想说的话。过后斟酌,身上冷汗淋漓。做为大宋丞相,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为赵家效忠天经地义。可那些士兵呢,他们受过赵家什么好处?

    当把忠君体国的心思抛开,上升到维护一个民族不被征服,一个文明不被野蛮毁灭的角度,所有的疑问都迎刃而解。为了不当蒙古人的奴隶而战,首先,治下的百姓就不应该是宋人的奴隶。

    所以文天祥认认真真的再度回忆梦中之事,在黄崖洞那些神兵利器之外,又找到另外一些东西,支撑着另一个时空根据地在日寇重围下生存的法宝――-在赶走侵略者之前,让百姓先看到美好生活的希望。

    步亦步,趋亦趋,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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