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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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北溟就问:“省衙传令要见的,太谷还有谁?”
差役说:“还有志诚信票庄的大掌柜,再无别人。”
只召见两家票庄的掌柜?孙北溟想了想,就给了准时赴省的回话。
国都失守,两宫出逃,朝局忽然变得这样残破。大势还有救没救?以往判断时局,全凭各地的信报,尤其是京号的叙事密报。现在京都不存,京号已毁,各地信路也不畅,忽然间坐井
观天,干着急,什么也看不出来了。所以,去见见省上的抚台、藩台也好。至少,也可探知两宫进入山西,是过境,还是要驻銮。
要只是过境,那又得吃西帮的大户。朝廷虽是逃难过来,耗费也是浩大无比的。若要在晋驻銮,那就不同了,全国上贡朝廷的京饷钱粮,都要齐汇山西,西帮还是有生意可为。
太谷离太原,也不过百十里路。但眼看午时已过,要在明日午时前赶到,不走夜路,已不可
能。
衙役一走,孙北溟就吩咐伙友去雇远行的标车,聘请镖局护路的武师,同时也打发了协理去志诚信,约孔大掌柜同行。
志诚信的孔庆丰大掌柜稍年轻些,愿听孙大掌柜安排。
于是,按孙北溟意思,在日头稍偏西时候,就赶趁着上路了。县衙要派官兵护送,两位大掌柜婉谢了。时局虽乱,但有太谷镖师跟着,没有人敢添麻烦,比官兵还保险。
不到后半夜,即顺利到达太原。两位大掌柜分头去了自家的省号。
孙北溟到省号后,既无食欲,也无睡意,洗漱过,就叫住省号老帮问话:“抚台衙门这是唱的哪出戏,探听清楚没有?”
刘老帮慌忙说:“事情太紧急了,还未探听到什么。”
票庄的太原分号,虽称省号,但因离总号近在咫尺,商务也不显要,派驻的老帮多不是太厉害的把式。天成元省号的刘老帮,是由边远小号轮换回来的,忠厚是忠厚,但未经历过什么大场面。忽然遇了庚子年这样的大乱,更是不胜招架了。所以,他对这次抚台急召票庄大掌柜,实在也没有探听到多少内幕。孙北溟又问:“除了太谷两家,知道还召见谁家?”
“听说总共九家,太谷两家,祁县两家,平遥五家。就是西帮票业中打头的九家大号吧。”
“召见的都是领东掌柜吗?叫没叫财东?”
“叫的都是大掌柜。”
再问,也问不出更多的情况,孙北溟就略进了些汤水,躺下待旦。以为睡不着了,居然很快
就入了梦乡。毕竟劳累了。
因为抚台衙门正在紧急修饰,以作两宫过并的行宫;藩台衙门也要供王公大臣使用,所以召见是在皇化馆。
孙北溟赶到皇化馆时,果然见着祁帮、平帮的其他七位巨头。祁帮来的是渠家三晋源的梁尧臣,乔家大德通的高钰;平帮来的是日升昌的郭斗南,蔚泰厚的毛鸿瀚,蔚丰厚的范定翰,蔚盛长的李梦庚,协同庆的雷其澍。
三帮巨头齐聚,本是不常有的,只是此次聚会缘由尚不明了,大家也不过彼此寒暄两句,心思全在未知的朝廷急旨上。
午时早过,却不见传唤,大家更有些焦虑不安。
日升昌是西帮票业中龙头老大,众人不免问郭大掌柜:知道下来一道什么急诏吗?
郭斗南苦笑了一下,说:“我哪能知道?你们问高大掌柜吧,他与京师官场最熟。”
大德通的高钰也苦笑了:“京师官场现今在哪,我还不知道呢!”
蔚泰厚的毛鸿瀚,哼了一声,说:“还用猜吗?不过是叫我们加倍捐纳,接济朝廷罢了。”
志诚信的孔庆丰就说:“捐纳银子,那得叫财东来。我们是领东,我们能主了捐纳的事?”
三晋源的梁尧臣也说:“往年捐纳,也不过下道官令就是了,还用这样火急万分,把我们召到省上?”
毛鸿瀚说:“这不是出了万分危急的祸乱吗!抚台、藩台亲自催捐,是急等着用呢。眼看两宫浩浩荡荡就要到了,不急成吗?”
郭斗南说:“这次祸乱,我们字号损失可是前所未有。日升昌空担着一个票号老大的名声,什么好处没有,就是树大招风,祸乱一起,哪里都是先抢我们!我们是伤了元气了,哪还有余力捐纳?”
孙北溟笑了笑,说:“你们日升昌也哭穷,那我们该讨吃去了。”
协同庆的雷其澍说:“要哭穷,咱们就一齐哭!一齐诉说西帮字号在京、津、鲁、直,口外、关外受祸害的惨状。”
蔚盛长的李梦庚:“这是实情,不是哭穷。我们自家的光景都快过不去了,哪还有钱捐了买没用的官帽!”
孙北溟就说:“郭大掌柜,毛大掌柜,要不你们拿个主意,我们都跟着吆喝?”
大家都赞同。正在计议,传唤他们上堂了。
进入正堂,上面坐的只布政使,即藩台大人李延箫一人。九位大掌柜行过跪拜礼,藩台大人就立刻赏了座。
“各位掌柜!”李藩台拱手说,“这样冒昧请你们来,实在失礼。但事关紧急,也只得委屈各位了。抚台大人本当亲自来见各位,因军情紧急,洋寇已进犯获鹿,逼近晋省,大人正统兵扼守故关东天门。只好由本官招待各位掌柜了。”
藩台大人一开场,居然说得这样客气,实在大出众掌柜的意料!那时代的布政使,是省衙直接管理政务和财政的大员,地位仅次于巡抚。因主理财政,藩台一般都与商界相熟,在以商闻名的山西,尤其如此。但藩台毕竟是地方高官,其排场与威风,即便在私下场合,也是要做足的。现在系正经场面,李大人居然这样谦卑,哪能不叫人生疑!
圣驾将临,又军情危急,看来,真是要狠狠敲西帮一杠了。
“今日急召各位来,是因为接了行在军机处发来的一道六百里加急谕令。与这道加急谕令最
相关的,就是各位领东的票业大号。”
行在,是指皇帝行幸之所在。两宫逃难路上发出的这道六百里加急上谕,最与西帮大号相关?掌柜们一听,就摸不着边际了。
“各位掌柜,两宫圣驾目前已巡行至代州,不几日即临幸太原。”
两宫已到代州?这可是第一次听到有关太后和皇上的确切消息,不料已近在眼前了。众人惊诧不已。
“这次两宫行在不似平常出巡,整个朝廷乃至整个国都全跟着呢,所以需用之繁钜也前所未有。两宫离京以来,一路经过的都是苦焦地界,又历拳乱和大旱,大多无力支应这样的皇差。行在军机处虽天天向各省发出急令,催促各省将京饷解往行在,接济朝廷,可这谈何容易!”
李藩台有意停顿了下来,但众掌柜没人敢接住说话。藩台大人只得接着说:“现在道路不靖,消息也常不通,解押巨额京饷,实在也难以及时送到两宫行在。以往各省上缴京饷,都交付各位领东的西帮票号,走票不走银,快捷无比。我问一句:拳乱发生以来,你们各号是不是停止揽汇了?”
众掌柜眼光投向日升昌的郭斗南:他是老大,理该先说。可没等郭斗南说呢,蔚泰厚的毛鸿瀚已无所顾忌,滔滔陈说:
“藩台大人,不是我们停了汇兑,是生意没法做了!京津失守,西帮字号全遭洗劫,无一家幸免。直隶、山东、河南、陕西、关外、口外的字号,也都受到祸害,损失之惨状,叫人毛发森竖!西帮票业创立一百多年来,这是遭遇最惨烈的一次大劫。”
李藩台忙说:“西帮损失竟如此惨烈,我与抚台大人一定如实向朝廷奏报!各家的江南字号,还在揽汇吧?”
毛鸿瀚依然抢先代言:“西帮汇业,全在南北调度。北边字号毁了,江南字号还能做多大生意?再说,乱起四方,信局也走不了票,只好停汇。”
“西帮既停汇,各省上缴京饷,只得委派专员押送了。但路途遥远,时局不靖,哪能解得了两宫行在的燃眉之急!”说至此,李藩台又拱手向众掌柜致意:“各位大掌柜,朝廷下来的这道急谕,就是令各省将上缴的京饷,交给当地的西帮票号,火急汇至山西的祁、太、平老号。再由祁、太、平各号提银交付朝廷行在。为此,朝廷钦定了在座的西帮九家大号,令你们开通汇路,即行收揽京饷,接济朝廷!”
原来,朝廷是叫西帮承汇京饷。大家虽松了一口气,但稍一想,也觉出不是好差事。在目前乱局中,异地银钱很难调度。西帮答应承汇京饷,也就等于答应了借贷巨额款项给朝廷。至此,大家也才明白,藩台大人为何这么低声下气:西帮承揽了各省京饷,两宫驾到后繁浩的开销便有了着落,省上抚衙藩库才可松一口气。在这非常之时,办这么大的皇差,仅凭山右一省之力,实在能愁煞人的。何况山西又有纵容拳乱的嫌疑,办不好这次皇差,抚台藩台那就不是摘顶子,而是掉脑袋了。
九位大掌柜,谁不是成了精的人物!所以,看透官家用意后,没有人想多言语,连抢着说话的毛鸿瀚也不吱声了。
藩台大人便接着说:“在此危难之时,朝廷能记起西帮汇兑的神速、可靠,此不光是你们西帮荣耀,全山右都得光彩。万望各位不负圣命!”
日升昌的郭斗南只好说:“朝廷有难,我们本也该竭力报效,万死不辞的。只是,遭此大劫,信路不畅,走票也难得快捷了。即如故关,那是山西东大门,眼下正两军对垒呢,哪能走得了票?”
李藩台立刻说:“行在军机处有言:电汇最好。”
郭斗南说:“电路更不畅通,拳民专挑电线割。”
藩台大人说:“各地电路都在抢修呢。”
毛鸿瀚说:“我们西帮票号失了北地一半江山,老号也空虚得很。即便电报传来汇票,我们一时也支垫不起呀!各省汇来的京饷,那不是小数目。”
李藩台笑了:“我要不知你们西帮之富,岂不是枉在晋省做藩台了!各位掌柜,我就代抚台大人宣读圣旨了,请跪听吧!”
众掌柜也只得跪下了。
藩台大人展开一卷明黄帖子,说:这是行在军机处昨日送来的一道六百里加急上谕:
军机大臣字寄各直省督抚,光绪二十六年八月辛己奉上谕:自郡城失守,库款荡然,朕恭奉慈舆西幸于僻乡荒野,跋涉蒙尘,艰苦万状,而一切需用久无着落。各省应贡京饷,总以程途不畅为由,迟迟不能解来济急。今特饬各省督抚,尽速将京饷交由西商票号起汇,解来山西省城。西商老庄多在太原近侧,电汇尤为便捷。朕奉慈舆之需用急待孔殷,交西商票汇以图快捷,不得再推诿延迟。由六百里加紧谕令各省知之。山西巡抚毓贤谕知西商大号,速开汇路,收解京饷。钦此。
李延箫宣读完圣旨,又念了军机处开列的九大票号的名单,果然在座的都列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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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朝廷圣旨,心里纵有万般委屈,嘴里也不能说什么了。
但在此非常之时,为朝廷收揽全国京饷,实在也不是一件小事。加之,票界九大号巨头碰到一起,也不容易。所以,受召见毕,大家就有意在太原再聚会半日,计议一下这件利害难测的差事。
祁县乔家大德通的高钰大掌柜,抢在各位前头,说:“与你们各家大号比,我们大德通算是新号。所以,今日聚会,就由我们做东了,各位能赏这个脸吧?”
乔家大德通票号,是在同治年间才由茶庄改营汇兑的。与其他八大字号相比,倒真是后来者。不过,它后来居上,业绩赫赫,即使平帮的日升昌、蔚字号这些开山老大,也不敢小瞧它的。高钰大掌柜也的确是票界高手,他先手抢到这一由头,比小不比大,别家也只好领情了。
于是,就议定改日在崇善寺寻一间雅致的禅房,作半日聚谈。到午间,由大德通在清和园饭庄宴请各位。
定在崇善寺聚谈,显然为避世人耳目。议论皇差,言语不免放肆,实不足为外人闻听。崇善寺又为省府大寺,平素香客中高官名士就不少,所以高雅精致的禅房也备了几处。
第二天,高钰带了一位叫贾继英的省号老帮,早早就来到崇善寺。这位贾老帮,是大德通连号大德恒的省号老帮,只二十五六岁,但极其精明能干,遇事常有独见。高大掌柜把他带来,为的是周到招待各位大掌柜,不要得罪了谁。
贾继英陪高钰一到,寺中上下果然都很殷勤。很快就选定一间既雅静、又讲究的禅房。
僧人备了上好的红茶。晋人做砖茶生意几百年,所以省内饮茶习惯,也以砖茶、红茶为主了。
禅室静静,茶香浓浓。在其他大掌柜未到之前,高钰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