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 - 锈剑瘦马-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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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百州心存不善,闻言突然脸色一沉道:“不行,除了掌门人这位置,其他的我一概不干,上宾有什么稀罕,你霍昆可说是蛇形门的上宾了?但放在他师叔谌度才那老鬼眼中,你还不是一毛钱不值?”
霍昆突听这句话,禁不住满脸通红,思起前情,当真是又羞又愧,又恨又愤,低垂脑袋,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刁淑娴见唐百州竟然语含挑拨,反将霍昆说得带愤含羞,登时大怒,一拔长剑,欺身窜上四五步,戟指着唐百州骂道:“姓唐的,少逞利口胡说八道,我爹爹对霍伯伯何等敬仰,谌叔公更是依为肱股,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存心挑拨霍伯伯与咱们刁家寨的感情?”
唐百州嘿嘿笑道:“旁人能以这些话来责我,你是我老婆,怎么倒反而向着娘家,莫非你……”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早把刁淑娴气了个粉面绯红,娇叱一声:“匹夫住口!”振腕挥剑直上,银牙咬得格格作响,恨不得一剑把唐百州砍做两段。
刁天义见妹子出手,振臂大呼,招吁着黄衣喇嘛兀突柯等一涌而上,刹时将唐百州和傅小保困在核心,各种兵刃纷纷齐上,雨点般向二人身上要害处下手。
唐百州旋身移步,让过刁淑娴一剑,扭头见傅小保已被黄衣喇嘛兀突柯一根禅杖逼退到离悬崖不足五尺之处,不由大骇,虎吼一声,双手捧山运掌,运足内力,交挥左右推出。
“巴山双毒”吃他掌力一撞,各退三步,皆因此时的唐百州内力已远较从前充沛,又急傅小保遇险,全力出掌,逼退了刁天义兄妹,晃身抢到黄衣喇嘛兀突柯身后,立掌如刀,一招“开碑碎石”,夹背直下劈去。
黄衣喇嘛兀突柯出身西域,原本不过是个二流货,全仗杖力猛,看看将傅小保逼迫到悬崖之前,正暗自高兴,准备再出一杖,即可稳收全功,那知他尚未抡杖挥出,肩后劲风已到,百忙中只得塌肩收杖,横身侧跃,先求自保。
唐百州一掌迫退兀突柯,一拧身形,已经抢到傅小保身侧,旋身挡在他前面,一面蓄势待敌,一面低声嘱咐道:“小保,快随在我身后,咱们得奋力外冲,不能让他们把咱们逼落到崖下去。”
傅小保应了一声,猛一吸气,却突感内腑一阵翻腾,非但无法提气使劲,而且喉头一甜,险些涌出一口血来,连忙又强自按撩住,但忍不住已经轻轻哼出声。
唐百州听得小保轻哼,心中一惊,忙问:“怎么?内伤还没有好吗?”
傅小保强作微笑,应道:“不碍事,师父,咱们冲吧!”
唐百州岂有看不出他脸色有异的,见他按压内伤,鼓勇作势,心里突感一阵酸楚,惨然笑着拍拍他肩头,道:“果然不愧咱们剑圣门下弟子,你不必强作压制,假如内腑伤得太重,咱们宁可困守一会,待小绢她们来援,为师再跟他们鬼扯一通,以拖延时间。”
这时候,蛇形门中众人均已分三面将人紧紧围住,唐百州和傅小保背向绝壁,前有强敌,兼以两手空空,若说力抗,委实不是易事,何况傅小保功力既差,又身负内伤,除了累赘之外,如何能替唐百州挡得一面,代为分忧?
然而,唐百州此时却觉得有无比的安慰,师徒二人手与手相携,心与心相融,含笑对视,直把周围强敌,视若无睹。唐百州并且笑问小保道:“小保,如果此时咱们俩被他们打落到崖下,你说怎么办?这么高跌下去,你怕不怕?”
傅小保也笑着摇摇头,道:“不怕,我跟师父一起,哪怕跌成肉饼,也是心甘情愿的。”
说到这里,忽然笑容一敛,叹道:“唉!有一件遗憾,父母血仇,今生就无法报得了!”
唐百州听得心里猛然一震,忙道:“你不能死,为师如果死了,你还能为你父母报仇,替为师完成未完遗志,追回剑谱,寻找你师伯母和师妹下落,假如你死了,岂不完了吗?为师却无法替你报复亲仇的,小保,好歹你谨慎自守,由为师来挡他们一阵。”
他们言谈半晌,耽误的时间本已不少,但蛇形门众人遥遥将他们困住,眼看他们笑谈自若,倒一时未敢冒然发动攻势。刁人杰和霍昆提剑押阵,见唐百州与小保均都背向绝壁而立,心中忽然一动,低谓霍昆道:“霍兄,你看他二人背临深谷,倘若拼力一攻,想必能将他们劈落崖下,那时,岂不出了刁家寨等所受闷气?”他说这话,目的要激霍昆忆起大巴山上所受唐百州的羞辱,由他出手,了结唐百州和傅小保,以免自己担当恶名,将来被那武功高强的二女寻仇时无以应对。
霍昆想了想,却笑道:“刁兄不闻临危反噬这句话吗?他们已处困境,倘若逼之过急,只怕……。”
原来霍昆也是心怀叵测,不肯担当这行凶的凶手,他们隐在林中,早巳阻见绢翠二女武功难测,是故虽然都有铲除唐百州之心,却谁也不肯甘冒不韪,亲自出手。
刁人杰心念疾转,明知不能尽作拖延,当下扬手将那粗鲁成性的黄衣喇嘛兀突柯唤到身边,含笑说道:“大师父,眼下敌手已在绝境,此人适才暗袭大师,险些得逞,大师父何不亲自出手,圣杖挥处,早些超渡他们遥登极乐。”
那兀突柯人有些愣,闻言答道:“我本想出手,但见他们全都赤手空拳,虽胜他们也不为武,刁当家的能否借一支剑给他们,然后贫僧自当运降魔慧杖,超渡他们。”
刁人杰暗骂:好一个腐儒和尚。笑道:“大师除魔即是为善,最好早早施为,再迟他们帮手返来,要制他们就棘手了。”
黄衣喇嘛也忽然记起二女来,登时一怔,道:“果然,那两个女子功力非同小可,再不动手,也许就要迟了。”
说罢,倒提着那七十三斤重的混铁杖,迳奔崖前。
唐百州远远望见刁人杰在对黄衣喇嘛指指点点,心知不妙,及见兀突柯提杖赶过来,猜他必然依杖蛮力硬干,连忙反手抓住小保,低声道:“快准备,那喇嘛就要动手了!”
话尚未毕,兀突柯果真抡动禅杖,闯进包围圈内,杖端一指着唐百州喝道:“姓唐的,还不早些纳命来么?”禅杖抡起劲风,搂头向唐百州硬砸而落。
唐百州见他杖沉力猛,自己赤手空拳,哪敢迎拒,带着傅小保急忙移步,湛湛将他这一杖避过,垫步拧身,方欲从左方刁淑娴处突围抢出。谁知刁淑娴双剑交接,盘旋飞舞,结成一片寒光阻路,而身后黄衣喇嘛兀突柯也忽然横杖疾扫,一记“秦王赶山”,禅杖挟着风声,拦腰向他飞撞过来……
眼看唐百州如不能赤手夺杖,硬接这一招“秦王赶山”,势必就得和傅小保双双被掸杖逼落在悬崖之下。
正当石火电光一瞬之际,倏然间,天空划过一声清脆的声音——咚!
这一声响,并不甚重,但在场众人似乎全都突然被那“咚”地一声震惑得一跳,黄衣喇嘛兀突柯杖出一半,竟被这一声轻响震得混身劲力突失,不由自主,收杖退了三步。
唐百州身在险境,也吃这“咚”地一声响骇了一跳,连刁人杰与霍昆俱都大惊。一齐扭头望去,却见十丈左右一片林前,并肩立着三个老头儿,衣分三色,其中那身着红衣的,手上捧着一面特制的皮鼓……。
唐百州一见这三人,登时三魂出窍,原来林前三人,正是“川边三鬼”黑白无常和赤发鬼莫干。
此时,三鬼面上全是一片冷漠,六只眼神,电扫四周,只有“白无常”陆兴捧着断腕,双目暴射着一种怨毒光芒,死死盯在唐百州身上,使一向游戏风尘的唐大侠也禁不住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
刁人杰等不识这三人,突见他们在这紧要当儿现身,还当是唐百州的帮手,霍昆和他俱各撤剑在手,左右一分,凝神喝道:“三位是什么人?在下等与这唐某人有些过节,却不碍线上的朋友,三位如非有意,尚盼不要淌这混水才好。”
然而,“川边三鬼”耳已全聋,刁人杰这番话,他们一句也没听进去,但见他们神情仍是冷漠一片,突然肩不见晃,腿不见屈,红白黑三色人影一闪,竟然由十丈外的林边,凌空直欺到刁人杰和霍昆面前不足六尺处,同时一打千斤坠,又各将身形定住。
刁人杰大感骇然,振腕挥剑护住全身,急向后倒退了四五步,脚才落地,耳旁边传来一阵阴森森的笑声。“白无常”陆兴较指着说道:“咱们在这里有事,你等即速离开,免受无妄之祸,听见了吗?”
刁人杰江湖经验老到,一见这三个怪人身法诡异,神态傲慢,心知必是难惹之辈,只得强将肚子里的不高兴压抑,和气万分的道:“不知三位是何方高人?于此地有何事待理?倘不过急,在下等极愿从速料理了这件公案,当即告退。”
这番话,在刁人杰说来,已是万分委宛的了,错非是三鬼现身时身法惊人,刁人杰决不会如此低声下气,满拟三人一定会交待出个所以然来,岂知“川边三鬼”已全是聋子,哪能听得见他这些询问之词?“赤发鬼”莫干性最暴躁,瞪眼见这执剑的老头儿嘴巴开开闭闭,苦于又听不见说些什么?试想三鬼何等跋扈,登时就激起怒火,右掌轻挥,“咚咚咚”就是一连三声“迷魂鼓音”发出。
这三声鼓响,威势又与适才不同,在场诸人,连唐百州在内,全被鼓音震得心神摇曳,黄衣喇嘛和傅小保、“巴山双毒”定力较差,一个个直欲昏迷过去,内腑血涌,脸色遽变,唐百州担心傅小保内伤加重,连忙伸手点了他的“睡穴”,将他平放地上,自己摄神戒备,准备必要时一拼。
“赤发鬼”莫干鼓音才敛,又阴恻恻一阵冷笑,笑罢厉声向刁人杰叱道:“叫你们立刻滚蛋,你等久耗不肯离去,是存心找死不成?”
霍昆连忙拱手道:“三位高人且请息怒,咱们只待片刻,料理了这姓唐的对头,即刻便走。”扭头向黄衣喇嘛兀突柯遵了个眼色,还故意大声叫道:“大师父还不快些动手,早早定夺。”
无奈他这番心机,纯属白费,兀突柯神志摇曳,哪还能如言出手,刁人杰阻见黄衣喇嘛似乎未曾听到,当下一横心,紧了紧手中长剑,闪身欺近唐百州,振腕一招“水蛇摆腰”,急划而出。
谁知他这里长剑方才划出,蓦然间,眼前白影一晃,“白无常”陆兴已经怒冲冲抢拦在他与唐百州之间,左手立掌猛的一拍刁人杰的剑身,长剑直荡开去。陆兴叱道:“此人乃我等生死仇家,自有我等打发,你再要不识进退,莫怪咱们‘川边三鬼’要不客气了!”
刁人杰吃他一掌震开长剑,心中骇然,晃肩后退三步,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收剑。唐百州冲着他一龇牙,道:“老刁,你瞧姓唐的这一身骨头有多吃香,这许多人争着要吸!功夫不到家的,连杀人还轮不到,你这点资格,那够窝囊的啦!”
刁人杰本不欲亲手杀他,适才全因不明三鬼是敌是友,这才迫得抢先出手,听了这话,自然不会被他挑拨之词所动。冷冷一笑,道:“刁某人即算不行,今天少不得也看看你这一代大侠,何计才能脱得此危。”一招手,围着唐百州的众人全部纷纷抽身退回,让出唐百州近处一片空地,专待“川边三鬼”来动手。
唐百州脸上故作镇静,心中无时无地不在寻觅脱身之法,此时,刁家寨的人撤身拆围,而“川边三鬼”尚未及抢上来拦堵,正是突围大好时机,他心中暗在狂喜,探手一把从地上抓起傅小保……。
但是,当他抓起傅小保,想要回身拼死突围时,扭头一看,不禁又将傅小保依旧放回地上,泄气地耸了耸肩,你道为什么?原来就在他回身抓起傅小保这一刹那,“川边三鬼”竟然无声无息,飘身抢占住三面,良机一瞬即逝,他是也没有脱进的机会了。
“川边三鬼”分守三方,自然远比刁家寨的二三流货严密得多,如今,唐百州唯一的希望在小绢、小翠身上,然而,他探首四处望望,满眼除了冤家对头,哪来小绢、小翠的芳影?
这时候,他才开始体味到人到生死关头的悲哀,求生的希望破灭,余下的,只有空虚和无尽的凄凉。
他并不畏死,但看看地上昏睡未醒的爱徒,一颗心,却有些硬不起来,他虽然入了门,但剑术未曾学得半招,又身负血海深仇,尚未报得,今天以后,如果他还能偷生不死,又将在他肩上加添师门深仇,这担子的确是够重的。
“川边三鬼”紧守三方,眼见唐百州再也无法逃脱,得意之极,冷笑不止。
刁人杰等退在外围,也都守望着唐百州的末日,一个个喜形于色,并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