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幽明水云闲-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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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杜渊之和姚先生这次设计的线路没有像杜玉清设想的那样环绕着杭州周边游,而是设计为狭长的行径路线,直接先去徽州和黄山,然后沿新安江游千岛湖,一路到绍兴,最后回到杭州,一路的名胜古迹,这怎不令人感到兴奋?他们出行一共七辆车,五辆马车坐人,四辆供主人坐,一辆给下人坐,还有两辆骡车载行李。他们穿临安,登天目山,步履从容。第二天进入了徽州境内。
杜渊之开玩笑说:“拜郭通判的慷慨所赐,我们这次游历的阵容真可谓奢华排场。我们也享受一下逍遥的肥日子的滋味。”
姚先生摇着扇子笑说:“真好,真好啊。除了这郭通判,还有什么李通判,高通判最好都来几次,不仅你老弟发了财,我们也可以跟着沾光。”
杜渊之白了他一眼:“你老兄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姚先生哈哈大笑,他总以逗怒杜渊之为乐,可惜得偿所愿的机会不多。
姚先生轻摇折扇,一路看着阡陌纵横,禾苗翠绿,青山绿树中掩映着的白墙黛瓦,心情大好。不禁感叹道:“这庄稼长势喜人看着就让人心生希望,还是吃得饱穿得暖的富裕日子安逸啊。”说罢就吟诵道:“鹅湖山下稻粱肥,豚栅鸡栖半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
杜渊之斜睨了他一眼,笑道:“无辰兄,我听懂了你言下之意了,你就不要再唠叨了。不就是想说你馋酒了,提醒我别忘了。好吧,今晚让你尝尝徽州甜酒酿的味道,就着石鸡和青螺饨鞭笋,最是相得益彰,保证让你不醉不归。”
阿志不安地扭动屁股,给自己偷偷地放松一下。久坐在逼仄的马车上,他腿都麻了。可父亲偏要把他拎着坐在自己的马车,说是既然出来游历耽误了学堂的课程,就不能让他太放松了。害得阿志一路小心不敢放肆,坐着的时候都正襟危坐不敢随意。可刚才听父亲和姚先生的对话,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话题,心里不由地大为惊讶。平时在他面前端方严肃的两位师长,什么时候会这样轻松谐趣喽?
姚先生生性豁达,不以为耻反以为乐,指着杜渊之笑道:“这是你说的晚上有好酒好菜伺候,不可食言啊。”扭头对阿志说:“阿志,帮我记下来。”阿志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父亲和先生一本正经地逗趣斗嘴,他不知道是否该点头还是摇头,帮着那一边。
不一会儿,他们在一个大树下停下歇息,让大家下车活动活动久坐酸胀的腿脚。阿志候着两位师长都下了车,也跳下车来,朝杜玉清飞奔而去,“大姐,大姐,你去和父亲说我待会和你们一起坐吧。”
杜玉清笑着抚摸着阿志的头,“怎么啦?和他们在一起不好玩吗?”
“嗯嗯。”阿志点头,想一想又不全是,“倒也不全是,”他压低嗓门,小声对姐姐说:“我给你噢,他们说话很有趣,不像平时那般严肃,就是不能随便动弹,害得我腿脚发麻。”
杜玉清忍俊不禁,阿志从小和父亲相处的日子不多,即使现在见到父亲,不是在练武场上,就是在考校他学问的书房,心里自然对父亲充满了敬畏。于是问道:“你在学堂能够随便动弹吗?”
“那也不能。”但架不住他们可以偷偷放松啊,学堂里的先生面对下面这么多的学生,哪里看得过来?
“那为什么同样的时间在学堂不会腿脚发麻,而和父亲他们在一起时会呢?”
阿志想了想说:“父亲和先生眼前就我一个人,他们都盯着我,我太紧张了。”
“他们真的就盯着你?”
阿志摇了摇头,他们两个谈笑风生不知多快活。就苦了他这个必须恭敬陪着的晚辈。
“阿志,父亲一路没有要你看书,也没有考校你的学问却还是要你和他们在一起,你知道为什么吗?”
是哦,阿志挠了挠头,“为什么?”
“父亲就是想你多陪陪他们。学问不是只有读书一条路,衣食住行皆学问。父亲让你和他们在一起,就是想让你学习这方面的学问。”
“可是他们有的话我听不懂啊,万一以后考我怎么办?”
“傻瓜,”杜玉清拧了拧弟弟的鼻子,“这种生活的学问是耳濡目染熏陶出来了,你只管多听多看就是了,不会考你的。”
“耶!太好了。”一听不要考试,阿志一蹦三尺高,“那我就放心了,我去玩啦。”说罢跑开撒野去了。杜玉清看着阿志欢快的神情忍不住欣慰地笑了。她理解父亲把阿志带在身边言传身教的深意,只是阿志年龄还小理解不了背后的用心良苦,杜玉清乐得用他听懂的语言让他放松地接受。
第一百五十八章 民风淳朴()
阿志跑到前面的土丘上,发现不远处有个用草棚搭起来的简陋亭子,好奇地跑过去看,亭子里有一张竹桌,两张竹凳,桌子上还有一个大茶壶,两个竹杯子。一摸茶壶还是温热的,不由地兴奋地叫起来,“大姐、二姐,快来!这里有热水喝。”他刚才看见二姐捂住肚子,有些不舒服的样子,大姐说:二姐有些肚子疼,喝些热水就好了。可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去哪里找热水喝?眼下不就有了吗?他不假思索地把两个杯子的水都倒满了,快步端到阿眉的面前。
杜三夫人一面看着阿眉喝下两杯热水迅速变好的脸色,舒了一口气,这孩子的月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出发的第一天来,弄得她们一点准备都没有,一面忧心忡忡地顾忌起来:“这合适吗?我们这样不告而取就喝了人家的水,他们干活回来没有水喝怎么办?”
“无妨,这点水人家不会计较的。”杜渊之笑着说:“乡里人淳朴,他们不会和你计较这么多。在乡下如果你饿了、渴了看见路边的瓜果都可以采摘来吃,就是不能带走。兴许这水还是专门给像我们这样的过路人预备的,我之前就遇到过几次。”
“哦,”姚先生来了兴致,“想不到这里还有这样淳朴的习俗。到底是江南富裕,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可赞可叹。”
杜渊之摇了摇头,并不完全赞同姚先生的观点,“照你这样说,余杭的人比这里的人可富裕多了,应该更淳朴才对,但为什么反而是这偏远的村落,生活水平差很多的农民更善良更不计较?有人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也有的人说越是穷乡僻壤的人越是淳朴,哪个对?要我说都对都不对,不论是穷山恶水还是富裕地方,都有善良的人,也都有无赖的刁民。天生良善的人,或是天生恶劣的人都是少数,其余大部分都是会被环境影响行为的不善不恶的人。别忘了,宣和二年方腊率众起事可就是发生在这歙县,当年可是血流漂杵,惨不忍睹。”
“那也因为当年赋役繁重,官吏鱼肉百姓,人不堪命,遂皆去而为盗。再富裕的地方也会因为欺压太甚而民不聊生,揭竿而起。这是官逼民反。”姚先生不甘示弱争辩起来,他的话历来鲜明大胆,一针见血。
“是啊,关键是留有余地,要给百姓留下一些生活的希望,不要逼得人走投无路破釜沉舟。这才是可以长治久安的平衡之术。”杜渊之叹了口气。
杜玉清和范斯远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杜玉清平时就很喜欢听两位师长的谈话,不论是关于学问还是时局的话题都对她启发很大。但听到这里她不由地和范斯远对视了一眼,父亲这番话似乎是对眼下的社会形势忧心忡忡有感而发,自从少帝上台,就一反人们对他作为皇太子时“粹质比冰玉,神采焕发”聪明仁和的印象,就如孩子似的随心所欲,任意妄为,又是宠幸宦官,又是不上早朝,尚武玩乐,所行之事多荒谬不经,朝野多有议论。诸位大臣轮番上奏,甚至以请辞相威胁,但少帝嘴上敷衍,行为上仍我行我素,若有耿介老臣仍继续大胆谏言说得少帝不高兴了,就冷冷批复同意他们辞官,大臣遂更是无可奈何。
稍晚,杜渊之关于民风淳朴的论断就得到了验证。
下午,杜渊之一行正悠闲地行进在乡间的道路上,看着美不胜收的田园风光怡然自乐。突然后面传来急促的马鞭甩响和一连串叮叮当当的马铃响,显然是一队马车要赶上来。
乡间的路本来就不宽,常胜指挥车队慢慢靠向右边,留出一大半给后面的马队,但马队的领头人似乎还不满足,一个劲地吆喝:“让让啊,畜生不长眼,冲撞了概不负责啊。”常胜大怒,走到马路中间就要去和他理论。
“常胜!”杜渊之在马车里叫道,“让我们的人靠边停了下,让他们先过。”
“是!”常胜立刻警醒,躬身应下。杜渊之平时的作风就低调不喜排场,这次出来也只带了几个贴身伺候的家仆,一个衙门的护卫都没有带,看上去就像寻常的富裕人家带着家眷出来游玩。临出门,杜渊之还一再交代常胜他们,说:民间藏龙卧虎,要谦和宽容,能让则让,尽量不与人冲突。
“是镇威镖局的护镖队诶。”采薇掀起帘子朝外张望,闻声杜玉清也好奇地朝外打量。镇威镖局大本营设在金陵,分营遍布苏杭等各大城市,是江南最出名的三大镖局之一。自古北方尚武,南方尚文,在江南武艺高强的民间高手多是北人,平常要不是为王公贵族看家护院,就是集中在镖局之中,只有武艺最高强的人才能成为权贵的座上宾。镇威镖局之所以出名,就是因为它里面高手林立,屡次击退劫财的山匪,保住了大镖,在江湖上创下了威名。
镖队很长,领头是位骑着一匹枣红骏马的姑娘,身披红色斗篷,飒爽英姿,身边陪着一位同样骑着高头大马的青年。青年显然是练家子,面膛发红,声音洪亮,只听他讨好地说道:“师妹,再有一个时辰就可以到镇里,你好好歇息一下。明天晌午就可以到歙县,到时候我带师妹去好好逛逛。”
“这乡下地方有什么好逛的,”姑娘嫌弃地说,她的声音又脆又亮,传得很远。“又脏又乱,要不是奔着能遇上匪徒,好好地打上一架,我才不来呢。”说罢眼睛朝路边的车队睥睨地扫过一眼,不屑之情溢于言表。算这些乡下土财主识相,看见他们来就赶紧给他们让出道来,要知道他们这回可是为歙县县官夫人的娘家保镖,不识相的有的他们受的。
“那也是,师妹在金陵城里什么没有见识过,还稀罕这乡下的玩意。还是下次我去京城时给师妹带些好东西吧。像锦绣阁的首饰听说都是宫里的式样,师妹一定会喜欢。”青年讨好地说。
“就你的眼光我可不敢恭维,还是我自个瞧去吧。”姑娘不屑地直言道。
“嘿嘿,”青年憨笑,倒也不怒,仍旧讨好地说:“师妹是大家闺秀,那眼光是富贵金银堆出来的,当然高了,我的自然没法和师妹比。要不下次去京城时,我还求师傅让你和我们一起去护镖?”
“还用你求?我爹当然听我的。”
“那是,那是!谁不知道师傅最疼爱师妹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镇威镖局()
两人骑马渐渐远去,采薇和采苓几人听了面面相觑不由得都轻笑起来,这“大家闺秀”几个字都把她们给逗乐了。不过就是采薇也不会出声拿这几个字来讥讽她们,这几个月的训练让她的气性也越发平和起来。见过高山大河的人不会和坐井观天的人去计较,只会心生怜悯。
镇威镖局的队伍拉着老长,好一会才全部通过杜家的车队。其实他们的镖车并不多,是队伍松散拉长了距离,这实际上从维镖护镖的角度考虑是犯了布局上大忌,真遇上劫匪很容易被人拦腰折断,从而各个击破。好在这是在富裕的江南,鲜少大帮有组织的劫匪,作为威名远扬的镇威镖局自然不怵。通过微微撩起的帘子杜玉清看到这镖队并不整齐,有的车是用骡子来拉,有的车用的是人力,每辆车上都插着一杆红色的三角旗,上面写着“镇威镖局”四个字,镖队边上的护卫都是一些高大壮实的青壮年,或佩刀,或扛着哨棒都带着武器,说说笑笑,浑不在意。
照整体速度来说,镖队的速度完全赶不上杜家车队的速度,他们没有理由让杜家车队让道,然而他们就这样大刺刺地做了,而且毫无愧色。镖队最后是一位老成持重的中年汉子,看到停在路边安静耐心地等着他们过去的这队马车,不由地冷汗直冒。对方七辆一样干净整齐的马车,看到他们过来,每辆车的车把势都稳坐在座位上,每辆或车前车或车后都伫立着一位年轻的下人,他们神态轻松而安静地注视着他们镖队过去。江湖经验丰富的他心道:坏了,自己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女师侄千万不要得罪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