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锦绣-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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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霏淡淡地应了一声,叹了口气,面无表情道:“自我入府以来,妈妈对我多番照顾与维护。我自是感念在心,不敢忘怀。妈妈是王府的老人儿,行事均以中山王府为重。我又有什么理由责怪你。”又见江嬷嬷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嘴角抽动了几下,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遂轻描淡写道:“我也知道妈妈想问什么?一切确如你所料。妈妈可以安心了。”
江嬷嬷这才松了口气,心有余悸道:“您这招棋下得可着实有些险了。幸亏萧太医是咱们自己人,否则还真不好办呢。”
雨霏也不搭话,只用手支着脸,又出了好一会神,因问道:“父亲大人怎么样了?有没有派人传个口信来。”
江嬷嬷笑答道:“圣上已经封王爷为定西大将军了,三日后领兵出征。王爷说这回多亏了您。法子虽然凶险些,想不到效果竟这么好。”
雨霏不以为然道:“我哪里有那个本事。还不是父亲大人素来能征善战,声威烜然,是朝廷倚重的股肱之臣。满朝文武,除了他老人家,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江嬷嬷满脸堆笑奉承道:“俗话说‘虎父无犬女’。殿下这般果敢沉稳也是随了王爷。”
雨霏啐道:“妈妈惯会取笑我。”又问道:“那肖氏可怎么处置的?”
江嬷嬷脸色一变,满眼怒火,气冲冲道:“说起这个,奴婢就忍不住要骂娘。谨明侯那个老匹夫,阳奉阴违,欺软怕硬。肖氏做下这等大逆不道,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的龌龊事儿。他却一味地护着。好在咱们太后娘娘也不是吃素的。午**里就派人送来一身碧色妆花缎九品孺人宫装和一套上好的绿翡翠头面。说是太后娘娘特意赏给肖氏的。”
雨霏闻言噗哧一笑,抿嘴道:“那肖氏不是成日家盘算着她那几个好儿子能给自个儿挣个诰敕来吗?这下可算是夙愿得偿了。”
江嬷嬷在旁嘲讽道:“可不是。您是没瞧见当时肖氏那脸色儿,笑得比哭还难看。说起来连奴婢都是正七品孺人呢。她的品级可比老奴还低,还连个敕命的文书也没有。想必这会子全城都在议论这大笑话呢。”
雨霏点头赞道:“以往咱们仗着婆母是正室,她为偏房。又借着她当年扶正并不是那么的光明正大。这才能以嫡庶之分,尊卑之别弹压着她,到底也不够名正言顺,只能压得了一时。还是太后娘娘高明;这招釜底抽薪生生断了她那点念想。倒省了咱们多少事儿!”
因问道:“交泰殿的那位没什么动静吗?自个儿的妹子闯了这么大的祸,她也不帮着求个情儿。”
江嬷嬷乃答道:“听宫里的人说,皇后娘娘自太**中请安回来便称病不出,连肖太傅派去的人都吃了闭门羹。”
雨霏冷笑道:“她倒乖觉。知道明哲保身。”
因吩咐道:“等会叫桔梗去梳妆台上椿梅莳绘首饰盒里取那对镶猫眼石的碧玉镯来给肖氏送过去,就说本宫贺她敕封之喜。”
江嬷嬷连声答应着,讥讽道:“肖氏可真有福气,不过一个九品孺人,就收了这么多名贵的贺礼。想必嘴都要乐歪了吧。”
雨霏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想必那肖氏已经忘了。这府里曾经有一个从正门迎娶进来的女子却也被人下令以妾礼对待。从此,正红色的衣衫首饰便与之无缘。那女子也曾被人赏过这样的碧玉镯,只是那成色万万赶不上今日肖氏所得的这一对。这样想来,自己和她当年比起来可算是够大方的了。
一时有人来回:“钱姬来给殿下请安了。”
雨霏忙理了理未曾梳髻只随意披散着的乌发,摸着脸颊道:“我这个样子可怎么见人呢。还是把那纱帐子放下来,叫她在外间坐着说话吧。”
这钱姬是当年京城中的名角儿,凭借着袅娜的身段和柔媚的唱腔而名噪一时。虽然朝廷严禁官员狎妓宿娼,但贵族官宦之家私底下却素有豢养优伶之风。甚至并不惜花费巨资,置备行头来附庸风雅。魏国公当年贪恋声色之乐,在府中大肆举演《长生殿》,仅置办行头一项就花费了白银三十万两之多!却因恰逢温惠皇后大丧期间,被言官弹劾,革去了一等公的爵位将为三等,永不许晋封。若非魏国公之女袁贵妃产下三皇子,今上龙心大悦,恐怕连爵位也难保了。故而民间曾有诗讽刺云:“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钱姬也就是那时进的府,谨明侯宠爱非常,特筑“绛云楼”金屋藏娇。但因她出身伶人,身份颇为尴尬,非主非仆,故而府中众人便只以姬字相称。
86:当时明月在(五)
耳边只听得一阵环佩叮咚之声,伴着一股幽然的清香,钱姬便姗姗而来。只见她身着妃色实地纱烟罗衫,上面绣着大朵火红的芍药花,手挽淡粉色薄雾鲛绡纱披帛,金银丝流彩百花裙逶迤拖地。眉间一颗小痣,耳下景泰蓝银杏叶坠子玲珑剔透。梳得乌黑油亮的坠马髻上斜插着一支金镶玉海榴花步摇,枝弯珠垂,轻拂绣领,稍一挪步便珠晃玉动;婀娜生姿。一步一摇,步步生莲,顾盼之间愈增妩媚与****。看得众人目瞪口呆,心中皆暗自赞叹不已。
这钱姬盈盈然行礼,长长的裙摆在地上划出一个优美的曲线,珠玉流光,嫣然百媚,声音婉转的犹如出谷黄莺一般,教人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惬意和舒畅:“梦笙给郡主请安,郡主万福!”
雨霏轻声笑道:“钱姬不必多礼,快坐吧。本宫正想着你呢,可巧就来了。”
钱姬声音里带着江南特有的软糯水磨腔,缓缓道:“劳郡主挂念。梦笙卑贱之身怎么担得起呢。”
雨霏转头命人上茶,方才道:“这次的事儿多亏了你的提醒,本宫可真要好好儿谢谢你呢。”
钱姬忙从法华釉花鸟纹坐墩上直起身来,诚惶诚恐道:“郡主说笑了。梦笙在绛云楼可是日夜悬心呢。郡主既然早就洞悉内里究竟,为何还会掉入那阴险狠毒之人的陷阱中?”
雨霏淡淡一笑,顺手接过盛着炖得软滑香糯红枣粥的粉红地锦上添花番蓮纹碗,不疾不徐道:“预先取之,必先予之。就像猫捉老鼠的游戏,有收有放,待到玩够了再将猎物一举歼灭这才痛快。看来这肖氏还没有昏聩,尚且懂得栽赃嫁祸。若她真的这般无用,本宫才会觉得索然无味呢。”
钱姬陪笑道:“郡主真是蕙质兰心,胆色过人。那日那般临危而不乱恐怕连男子见了也要为之汗颜,真真教人好生佩服。”
雨霏听她这几句恭维,也不答话,只淡淡地一笑。屋内立时安静了下来。
那钱姬低着头,贝齿紧咬下唇,半晌方把心一横,慢慢地跪倒在地,恳求道:“梦笙此次前来实有一事相求,梦笙一位故人之子遭人陷害,下了大狱,如今已是奄奄一息。望郡主能施以援手,救他出来。”
雨霏漫不经心地问道:“噢,不知钱姬所指何人?”
钱姬听雨霏这样问,便觉着事情有了转机,忙回道:“正是城中最有名的戏班‘集秀班’的伶人名唤玉官儿的。”
雨霏听这名字便觉着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低头仔细回想,好一会方如梦初醒:“你说的莫不是前些日子五弟与谭府大公子争抢的那个戏子?五弟还是因为他才遭了牢狱之灾的玉梨春,玉官儿?”
钱姬连连点头道:“正是。咱们五爷与谭大少爷不过因为三小姐才有了些口角,一时血气方刚这才动起手来。与那玉官儿着实不相干哪,可大理寺少卿谭大人偏生迁怒玉官儿,安了个教唆伤人的罪名就将他抓进了大牢。这会子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雨霏语气变得严肃冰冷起来:“要是旁的倒也不难。就算是你想为自个儿的儿子求个好前程,本宫也会欣然应允。只是这件事儿本宫却是无能为力。”
钱姬闻言,晶莹的泪珠成串落下,梨花带雨的楚楚风姿教人好不心疼;只听她语带哽咽苦苦哀求道:“梦笙也知道这玉官儿身份低贱,不配有郡主殿下的眷顾。只是那位故人昔年曾有恩于我。他的孩子就与梦笙的信哥儿是一样的。求郡主开恩,就看在梦笙这回知情而报的份上,救救他吧。”
雨霏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不是本宫不帮你。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本宫自嫁入候府以来,规行矩步,处处谨言慎行。饶是这样,还是遭了暗算,险些丧命。如今有了孩子,周围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此时若是本宫出手去救一个戏子,还不知道要惹来多少闲话呢。”
钱姬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捏着衣襟,嘴唇已经咬出血来,当下心一横,抬头肃容正色道:“梦笙知道一个秘密,可解郡马爷心中多年的疑惑。梦笙愿以它交换玉官儿一命。”
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钱姬方从屋内踉踉跄跄地走出,浑身上下冷汗泠泠,像得了场大病一样。在外等候的小丫头紫钗和玉簪慌忙上前扶住钱姬,连声问道:“才一会的工夫,您这是怎么了。样子看上去好怕人。”
钱姬虚弱地摆了摆手,耳边又响起雨霏那清冷的声音:“明个就是太后的圣寿节,听说请了宫外的百戏和杂耍班子,其中就有‘集秀班’。本宫会请敬懿太妃到时候提一句,至于成不成,就要看玉官儿自个儿的造化了。”
钱姬长吁了口气,抬头望着墨玉色夜空中那弯清冷的新月,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钿做工精巧的百宝翠花金盒,朦胧的月色下流动着迷离的华光异彩。
钱姬柔声轻轻哼唱起那千回百转的曲调:长生殿,曾下阶,细语倚香腮。两情谐,愿结生生恩爱。谁想那夜双星同照,此夕孤月重来。时移境易人事改。记得当年七夕,与妃子同祝女牛,共成密誓。岂知今宵月下,单留一人在此也!
黄昏近也,庭院凝微霭,清宵静也,钟漏沉虚籁。一个愁人有谁偢采,已自难消难受,那堪墙外,又推将这轮明月来。寂寂照空阶,凄凄浸碧苔。独步增哀,双泪频揩,千思万量没布摆。对着这轮明月,想起妃子冷骨荒坟,愈觉伤心也!1
钱姬泪盈于眶,喃喃自语道:“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埦儿,你可还记得那年咱们对月盟下的誓言。可你为何,为何要被那臭男人骗去。你不是说过,我扮明皇,你演妃子,要生生世世这样好下去吗?”。。。。。。
1出自洪昇《长生殿》的第四十一出《见月》,说的是唐明皇经历马嵬坡之变后几经过周折来到蜀中。转眼又是一年的七夕,唐明皇想起曾与杨贵妃在七夕月夜盟誓并赠与金钗和钿盒,佳人不再,空留孤坟,欢娱如露水般在朝夕破灭。不由得对月哀叹,愁肠百结,感慨万千。
87:别梦依依到谢家(上)
王崇正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躯,望着前方逆光而立与宣旨官谈笑风生的念远,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在昏黄的夕阳里却显得这般刺眼。直挺而坚毅的背影教人没来由的心里一阵发怵。仿佛站在面前就是故去许久的亡妻袁氏。
“侯爷宠妾灭妻,妾身命薄,不敢怨,也不想怨。只恨自个儿遇人不淑。可常言道:虎毒不食子!远儿还不满百日,你怎能听信和尚道士的胡言乱语,要将他送去那不得见人的育婴堂。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耳边仿佛又回响起念远降生之日,在府外徘徊的道士略带惊恐的话语:小公子命中带煞,实乃克父克母,祸延全族的不祥之人哪。”
如今想来,这句话如同箴言警句一般竟一语成谶,真教人后怕不已。这孩子刚回府时恭顺谦和,唯唯诺诺,浑然不似曾在军中效力过的,性子竟比生于深宅之中,长于****之手,未谙人世疾苦的仁儿、礼儿他们还要软和。
自个儿这几个孩子中,仁儿儿女情长,难当大任。义儿自负聪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礼儿贪迷享乐,游手好闲。没一个合意的。至于那几个庶子,年纪尚幼且都登不得大雅之堂。只有这远儿正室嫡出,又有功名在身,更与皇家联姻,确实是世子的不二人选。然而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自己冷眼旁观下来,他却并非素日所见的那般委曲求全,恭谨谦顺,竟一反常态的强硬起来。这回又雷厉风行,连消带打,不仅将肖氏置于油煎火烤的境地,也将自己逼得进退两难,开罪了中山王。不得不在太子与三皇子两派中择其一,不能再像平日那般左右逢源。
恨只恨自己识人不明,被他蒙蔽,竟忘记了他克父克母,祸延全族的命格。想想这册封世子还是自己向圣上求的,真是教人好生气闷。事已至此,也唯有打落牙齿和血吞。
想到这,王崇正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