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 - 纸刀-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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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眼金冲白手成家,犹可说是他的天赋聪明,偏偏他年近半百,又讨了个如花似玉的“金三奶奶”,更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提起这位金三奶奶,可真是大大的有些来头。
她娘家姓石,父亲名叫石超然,人称“铜锤铁胆”,在西北一带武林中,的确是位响当当的人物。
石家不仅有名,而且有钱。据说他们的先祖,便是昔年富甲天下的“金谷国”主人石崇。
传至石超然这一代,弃商习武,家声更盛,石超然娶了四房妻妾,共生了十三个儿子,号称“十三太保”,却只有石绣云这么一位独养女儿。。
绣云小姐非单人长得美,持家主事尤其精明能干,可惜“胎里残”,一生下来,左脚便有些破,所以,石超然不忍心逼她练武,只让她帮助家务。
谁知这位绣云小姐竟是天生理财的能手,对别的事全无兴趣,唯独对盘弄金钱,特别偏爱,五岁时便打得一手好算盘,七岁时已能独掌全家税赋收支,十三岁以后,简直跟她先祖石崇一样精明,成了理财的专家了。
豪门千金、富家小姐,自然少不了有许多妄想攀龙附凤的人家前来求婚,但石小姐全看不中意,迟迟没有订亲,足足十九岁了,仍然待字闺中。
有一次,为了鉴别一件古物,鬼眼金冲应邀到石家作客,绣云竟对这位年已四十七八的半百老光棍一见钟情,决意非君不嫁。
石超然心里虽然看不起金冲,无奈拗不过女儿,迫不得已,反央人向金冲提亲,并且许了一笔极厚的妆彦,才将婚事谈妥。
金石联姻这件事,当年轰动了整个西北,据说迎娶那天,石府的陪嫁抬箱,整整排了三十里路,箱子里一半是四季衣物,一半是金砖银锭。单绣云小姐携带过门的私房银子,就有好几十万两。
鬼眼金冲既发了古董财,又发了一笔妻财,从此身价百倍,成了兰州城中第上富豪。
一个人有了钱,少不得要享受享受。鬼眼金冲一旦发了迹,便在兰州城北对岸白塔寺下,购地动工,兴建了一座“啸月山庄”。
吟风啸月,本届雅事,但鬼眼金冲并非为了风雅,他兴建这座啸月山庄,一则是贪图生活享受,二则是炫耀财富,最重要的,是为了收藏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珍玩。
自从金三奶奶过门,耳提面命之下,鬼眼金冲开始以贱价收购各种膺品古董,然后以高价转卖给不识货的波斯商人,却将那些真正的古董据为己有,收藏在啸月山庄密室中。
于是,金家的财富越积越多,几乎已驾凌昔年的石崇之上了。
谁知就在金家鸿运当头的时候,突然晴天一声雷,竟传出金三太爷暴病身亡的消息……
这消息和当初金石二家联姻的事,同样轰动了整个西北。有人惊愕,有人叹息,也有人暗暗幸灾乐祸。
甚至有人缺德的造谣,说是老夫少妻,金三太爷为了效命床第,误服虎狼之药,以致落得虚脱而死。
更有人说是金三太爷强占了一户破落人家的祖传古董,那人一气之下,悬梁自尽,到阎王殿告了“阴状”,金三太爷是被无常鬼活捉了去的,临死时,七窍流血,半夜听见铁链声响,窗子外面还留着鸡爪脚印……
无论人们如何猜测,金三太爷的突然暴卒,算得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消息才传到城里,许多人趋势附炎的人,便纷纷涌过黄河浮桥,赶往啸月山庄去吊唁致祭了。
有钱人家好办事,金三太爷暴卒的消息传出不到半日工夫,啸月山庄内已经扎起一座巍峨灵堂,全庄内外,一片编素,哀乐齐奏,哭声雷动。
由兰州北城到黄河浮桥,沿途铺了白沙,浮桥上,缀满了白色菊花,直达北岸庄门前,全是夹道素幡,迎风招展,一列列芦席棚,陈列着素花丧带,任人取用,香案连绵,宛如长蛇。
灵堂中,香雾镣绕,三四拨吹鼓手伴奏哀乐,致祭的人由右侧进,左侧退,顺序拍香行礼,然后转过左边席棚,便是招待素斋的地方。
席设百余桌,无论相识不相识,行过礼,坐下便吃,菜肴如流水艇上桌,终日不断。
金三奶奶预先已交待执事的人,不论亲戚朋友,一概不受典仪,穷困远道来的,还赠送盘川,所以致祭用的香烛纸钱便全部由丧宅自家供应——换句话说,只要来灵堂行个礼,不管认不认识,有吃有喝外,还可以拿几文回去。
豪富人家办丧事,苦哈哈们可乐了。呼朋唤友,成群结队赶来吊丧,吃饱一顿又一顿,竟有留连终日,舍不得离去的。
啸月山庄,真个是车如流水马如龙,人潮汹涌,比迎神赛会还要热闹。
开吊第一日,用祭的客人就险些挤塌了黄河浮桥。直到日落以后,人潮才略见疏散。
人潮舒散后,灵堂前出现了老少五个人。
前面是两名丰神俊秀、衣着华丽的少年男女,搀扶着一个巍颤颤的老夫子,后面跟随着一对中年夫妇,手上挽着一只柳条篮子。
那老夫子穿一件宝蓝色的儒衫,看年纪,已有六旬开外,脸上布满皱纹,鬓角露出白发,举止行动,也显得有些老态龙钟,但从衣饰上看,分明是个有钱的富翁。
两名少年男女,都只有二十来岁,好像是老夫子的孙儿女辈。
后面那对中年夫妇,男的满脸虬髯,女的粗眉大眼,无疑是随侍仆妇的身份。
那老夫子一脚跨进灵堂,面上早已泪水纵横,望着白布慢前的灵位,嘶声叫道:“兄弟,你就这么忍心?撇上老哥哥先去了么?”
话未毕,更泪如雨下,放声大哭起来。
棚内哀乐齐奏,司礼的本想招呼上香行礼,无奈那老夫子竟哭得声震全堂,难以休止。
灵堂前执事接待的人,都不认识这位老夫子是金三太爷的什么亲戚挚友?只得上前安慰道:“老人家先请节哀,莫哭坏了身体……”
老夫子顿足哭道:“我还要什么身体?一步来迟,活生生的人竟见不到了,我也索性死了吧,还要这残命做什么?”
旁边那少年公子劝道:“爷爷,人死不能复生,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金爷爷不幸故世,你老人家应该先行礼上香,聊尽故情,也让死者心安呀!”
执事的人忙道:“这位公子爷说的对,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老爷子再有千言万语,留着等上过香慢慢细说也还不迟……”
那老夫子没等他说完,照着他脸上就是“呸”的一口浓痰,骂道:“还不迟,你懂个屁!我为什么难过?就是为了太迟啦。”
少年公子急忙陪礼道:“这位大哥请包涵,我爷爷脾气不好,性子又急,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执事人白挨了一口浓痰,又不便发作,只好苦笑道:“没关系!没关系——”
谁知话犹未毕,“呸”地一声,脸上又挨了一口浓痰。
那老夫子怒目叱道:“你还敢说没关系?知道我这些珠子是哪一朝代的古物?一颗要值多少金子吗?我一家老少不辞千里赶来,为的是访晤故人……怎么会没关系?”
那执事的人被他骂糊涂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老夫子气犹不息,连声道:“何义,把珠子拿出来,给这些没见过世面的蠢货瞧瞧,看谁还敢说没关系?”
身后虬髯大汉答应了一声、掀开手中柳条盘子。
“啊——”
随着一片惊呼,满屋人声顿时肃静下来。
敢情那柳条篮子里,竟满满盛着一蓝光采夺目的明珠,每一颗都有鸽蛋般大小,少说些,也有百颗左右。
这许多无价明珠,居然用柳条篮子盛着——看来老夫子果然是位大富翁。。
满屋子人都眼睛发直,呆呆地望着那一篮明珠,又惊,又羡。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那执事汉子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如痴如傻,怔忡木立,浓痰顺着脸颊流进了嘴里,也忘了拭擦。
老夫子又向灵位硬咽叫道:“金兄弟,你看见这些珠子了没有?究竟是你去得太早?还是我老哥哥来得太迟?如今你撒手一走,世上还有谁能替我鉴别这些珠子呢?金兄弟,你怎么不说话?怎么不说话啊况
说着说着,老泪又潮涌而出。
旁边那少年公子一面吩咐收好明珠,一面温语劝慰,右侧少女也拭着眼泪道:“爷爷,不要难过了,咱们没见到金爷爷,等会可以见见金奶奶,也算不虚此行了。”
老夫子挥泪点头道:“自然要见见她,多年阔别,迄未聚晤,只知道作金爷爷成了家,我还没有见过那位弟妹呢。”
少年公子道:“爷爷请行礼,我替你老人家上香。”
老夫子道:“不,你们兄妹也该跟爷爷一同行礼,叫何义侍候上香吧。”
那虬髯大汉领命上前,点燃三柱香,高声道:“大名府何老爷,率孙少爷孙小姐上祭。”
直到这时候,大家才知道这位老夫子姓何,是由大名府来的。
司礼人如梦初醒,急忙道:“何府上绕。奏哀乐!””
乐声一起,何老夫子带着两个孙儿女,恭恭敬敬向灵位行了大礼。
礼毕,何老夫子顺手从柳条篮里取了一颗明珠,问道:“帐房在什么地方?”
一名肩上佩着丧带的汉子连忙迎过来,含笑道:“何老爷子的盛情,敝在敬领了,家主母吩咐过,请亲戚友,一律不收利品。”
何老夫子眼睛一翻,道:“你是谁?”
那人道:“小可名叫李顺,是庄里管事。”
何老夫子哼道:“你管的什么事?旁人礼品可以不收,我跟你们庄主是什么交情?也能不收么?”
李顺讷讷道:“这个——”
何老夫子喝道:“什么这个那个的?去把你们帐房叫来,我倒要问问他,是嫌礼太轻?
还是看不起我何某人?”
李顺忙道:“老爷子言重了,这是家生母的吩咐,咱们做下人的,作不了主……”
何老夫子冷笑道:“我正要见见你家主母,你去禀告一声,就说这颗珠子,是我老哥哥送给弟妹的见面礼,问她收不收?”
金三奶奶就在灵慢背后,自从何家五个人一进灵堂,诸般经过,全部亲闻亲见,她虽然记不起丈夫什么时候交了这样一位姓何的朋友,但瞧这何老夫子身携上百无价明珠,言词又十分恳切;早已暗中留意了。
这时听见慢外为礼品争执,忙命丫环传话道:“何老爷子厚赐,却之不恭,只好拜领了。夫人吩咐李管事好好招待老爷子和孙少爷孙小姐侧厅休息,等客人略散,夫人便亲来拜见。”
何老夫子夸赞道:“这还像话。弟妹不愧是名门出身,为人行事,总要分个亲疏远近才对。”接着,又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接道:“可惜金兄弟无福,有此贤妻,竟而撒手西归了。”一面叹息,一面又忍不住举袖拭泪。
灵堂内外许多人,都暗暗感到诧异——鬼眼金冲白手成家,一向待人刻薄寡恩,不料竟会结交到这么一个情深义重的朋友,而且又是这般有钱?
有钱的人,总是处处受人尊敬的。
李管事肃容进入侧厅,侍候唯恐不周到,茶水点心流水般送来,眼看已届晚饭时候,又亲自去厨房交待,特别整治了一桌极丰盛的酒席,作为待客之用。
不多久,金三奶奶梳洗整齐,重新更换了素眼,由两名丫环搀扶着,一拐一拐来到了侧厅。
何老夫子情绪刚平静了些,一见金三奶奶,登时又勾起了伤感。
彼此施礼落座,何老夫子便嘘问道:“弟妹,金兄弟生前,可曾跟你提过我这个不成器的老哥哥?”
第四章 鬼眼之死
金三奶奶道:“先夫在世时,终日忙于经营,一向很少时间闲话家常往事,以致旧交老友,难免流侵,今日若非何大哥亲临奠亲,小妹当真还不知道哩。”
何老夫子叹道:“这也难怪他,当年咱们都还是小孩子.虽说情如手足,毕竟只是儿时玩伴,后来年岁稍长,便各分西东,一别数十年,也许他早已把我这大哥忘记了。”
金三奶奶道:“原来何大哥也是兰州人?”
何老夫子道:“我不是兰州人,但自幼在兰州生长,当年我家就住在南门外的颜家沟,跟金兄弟是门对门邻居……”
金三奶奶轻饿了一声,似乎微微有些意外。
何老夫子又道:“那时候,咱们两家都很穷,金兄弟在颜家大院放牛,我在豆腐店里当学徒,闲暇时常偷偷到山上捉兔子,打麻雀玩儿……”他谈起儿时,仿拂勾起了无限怀念,于是,又津津有味的接道,“我和金兄弟就是那时结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