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登之围-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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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从晋阳出发时,天气已经变冷了,越往北走,气温越低。一路上他们筹集着御寒衣被,但这儿都不是富裕之乡,人丁稀少,所得有限。军卒们大都还穿着麻织的夹衣,头上束着帻巾,脚下穿着称作麤① 的麻编的草鞋。大军抵达楼烦时,突然变天,一股强劲的寒流猛然袭来,北风怒号,大雪飞舞,昼夜之间,山川阡陌都化作一片茫茫的冰雪世界。
然而,汉军仍顶风冒雪追击着匈奴人,艰难地向西北方向的硰石赶去。天气变得越来越恶劣,气温在继续下降,周围已经滴水成冰,天寒地彻,肆虐呼号的寒风像锋利的刀子夹杂着冰粒雪末劈头盖脸地刮来,它们撕裂着人们的肌肤,刺进人们的骨髓。
衣衫单薄的汉军士卒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中几乎全部冻伤了。伤情轻的,手、足、耳郭、脸颊这些暴露在外的部分都长了冻疮,肿胀、流水、流脓;伤情重的,手指、脚趾都冻得麻木、发白、转乌黑,然后迅速坏死、溃烂、脱落。人体中这些肢节脂肪层极薄,皮下即是骨节,血管也细微,是肢体中最易冻伤的部分。汉军中这样的伤号越来越多,十人中倒有两三个冻掉了手指、脚趾,全军登时减员万余人,战斗力受到了严重影响。更严重的情况也出现了,冻僵冻死的士卒也不少。一夜下来,值勤的岗哨往往就冻死在他的哨位上;行军间隙,蜷缩着休息的士卒也会僵死在道边。他们先是感到疲倦、嗜睡,渐渐便意识丧失,长眠不起。
周勃、灌婴带兵这么多年,还从未遇到这种情况。这样下去,这支队伍不仅无法作战,还会被这冰天雪地冻结在这里,渐渐耗尽一切生气,然后便像周围的一切物件那样冻僵冻硬,成为一座死亡的兵营。不得已,他们命令:队伍马上停止前进,找寻避风之处宿营。一面组织人力物力救治伤员,搜寻各种衣帛皮毛御寒,请当地百姓传授各种防冻治冻常识;一面紧急报告晋阳城里的皇帝,请求暂缓进兵,并紧急救援。
刘邦接到报告,十分震惊,队伍出现这么严重的冻伤,这是从未遇到过的。在那冰天雪地里,衣衫单薄的士兵们难找一块遮蔽风雪的地方,那情景、那滋味,他是想象得到的。但面对周勃、灌婴提出的暂缓进兵的请求,他犹豫了。他问谋臣们,该如何答复周勃、灌婴的要求,如何救援这支被冰雪所困的队伍?
这可是个难题,按理说,遇到这种异常情况,不但应考虑暂缓进兵,还得赶快退兵,以免全军在风雪中覆没。但皇上的神情犹豫,臣僚们便很难说话。他们知道皇上是下了决心打这场仗了,如果同意周勃、灌婴的请求,便会使战事延误下来,甚至丧失战机。或者让匈奴单于逃脱,或者让匈奴单于获得喘息的时机。这是皇上心里最忌讳的。但周勃、灌婴两位将军都是争强好胜的骁勇之士,不到万不得已难以支撑的局面决不会轻易言退。再说,这般情况下再强令全军进击,也太不体恤士卒,会影响全军士气。这件事真是进退两难,于是一个个都低头不语。
刘邦心里十分烦躁,谋臣们都猜中了他的心思。他平时以宽厚仁爱自诩,口口声声要爱民如子爱兵如子。现在他的兵卒们遭此大罪,他却不让他们后退一步,还要他们继续进攻,这道命令真是难以出口。故而,他希望他的谋臣们能出些好主意,帮他解开这个难题。可这些人平时鼓唇弄舌一个个在他耳畔争宠逞能,此刻却像一个个没嘴的葫芦。他抬头向周围一望,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粗粗拉拉的黑大个儿刘敬。刘邦想,你这个人的一张嘴平时很厉害,也靠了这张利嘴登上了殿堂,这些天怎么一声不吭,心里在想些什么名堂、转些什么念头?于是,他便直呼其名:“刘敬,你说说吧,周勃、灌婴两位将军请求暂缓进兵,朕该准奏还是不准?”
刘敬知道,他近日在皇上跟前说的一些话都不顺耳,皇上也没好脸色给他看。但他本性耿直,尤其是受刘邦知遇之恩,便一心一意地辅佐刘邦,事事处处为皇上的利害着想。听到周勃、灌婴大军受阻于暴风雪,有万余士卒冻掉了手指脚趾,他心头一沉,心想这平白无故的又添了多少残疾人。想想吧,这一万余名壮汉手指、脚趾都残缺不全是副怎样的悲惨景象。这些人中有大半以后将丧失劳动能力,而他们又几乎都是一家一户的顶梁柱,有多少人要靠他们生活。
刘敬又想,这场灾难莫非是天意,老天爷不让这场战争再持续下去,才降下这场大风雪来惩戒我们?说实在话,已胜两仗了,匈奴人也退了,是该罢兵了,有多少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都等着皇上去治理呢!他当然知道皇上不爱听自己的那些话,但现在既然皇上问到自己了,他得婉转地把这层意思给说了。不说他心中不安,他可不会像陈平那样聪明,专拣皇上爱听的说。
他想了想,对刘邦施了一礼,说道:“陛下,小臣愚钝,想说的可能是些很迂腐的言辞,不称陛下的旨意,但小臣不能心口不一,欺蒙陛下,说错了,请陛下训诫。”
刘邦一听他的话音,心里就后悔,真不该点他的名,那张乌鸦嘴不知又会聒噪什么,便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要说便说,别拿腔拿调,文绉绉的一股酸味。”
“是。陛下雄才大略,亲率大军征剿匈奴,连战连捷,杀得匈奴单于望风披靡,这是多年都没有的功业啊,这些丰功伟绩当载入史册,千年万载流传下去。”
这两句话刘邦听了很舒服,看神情刘敬并非在虚言奉承,对自己真是感佩之至。他脸色好看起来,见刘敬说到这儿停顿了下来,便不由得催促着:“说呀,但说无妨。”
“陛下以天下黎民安危为重,急于绥靖边陲,此心也日月可鉴。”
刘邦默默点头,这两句也是实话。
“然则,匈奴强暴,为患百年,按眼下国中实力,恐难毕其功于一役。陛下英武,诸将也阵前用命,但连年征战,国家元气已伤,像是一个重病之人,难叫他抗击强暴,纵然竭力一搏,则损伤愈大。故小臣以为,眼下要务是需将养身体渐渐使病人痊愈,恢复元气,强壮起来,那时便可威慑四邻,边陲自然安定。”
听了这番话,刘邦的脸色又难看起来,那些道理自己还不明白,还要你刘敬来教训?自己也不想打仗,也想让士兵们早些回到土地上将养生息发展生产,自己登上皇帝大位后,下了一系列诏书,便是为了疗救战争创伤,让社会安定下来,恢复农业生产。但天下事偏偏不让自己安定,这次是匈奴人入侵燕、代,兵临马邑,才酿成这场战事,这些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现在还说那些大道理有什么用。于是,他厉色地对刘敬说:“奉春君,朕想听的是对于周勃、灌婴两位将军的请求该准奏还是不准,你东拉西扯的说这些干什么,你呀,真是迂腐到家了。”
“不,陛下,小臣所言与两位将军的请求有直接关联。两位将军所遭受的看来是一场天灾,但如果各郡县仓廪充实,百姓富裕,区区几万人的御寒衣被一郡一县昼夜便可筹集,决不会有如此严重伤情发生。只是因为各地仓廪空虚,百姓又无储藏,才会有此惨状。故小臣以为,在眼下各种物资匮乏的情况下,既然匈奴已败退,为了体恤士卒,陛下不妨暂且收兵,也是一种选择。”
《白登之围》 兵困楼烦兵困楼烦(4)
“胡说,你是越来越糊涂了,快退下、退下。”
刘邦被刘敬这几句抢白顶得十分生气,但一时又找不到驳斥他的言辞,便连连挥手,不让他再讲下去。
陈平一直在边上冷眼看着这一君一臣的论辩,心想:刘敬你这个倔头要自讨苦吃了。你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还讽喻别人心口不一,似乎只有你一人在为国家社稷着想,只有你一人在为皇上分忧。有你那样为皇上分忧的吗?你这不叫分忧,你这是自作主张在陛下心头添堵。现在看刘邦气成这副模样,心想:还是自己出来为皇上排解吧,不然,刘敬倒霉不说,大家也会跟着遭殃,总得给皇上找一个下台的阶梯才是。于是,他急忙站出来,说道:“臣有言启奏。”
刘邦斜了陈平一眼,心想:你倒好,在一旁看笑话,让那个狂徒教训我,你早该出来帮我说话了,看来也是个没用的货,便一脸怒容,有意说:“先生也要朕退兵吗?”
“不,臣以为眼下设法救援周、灌大军,使其恢复战力,当为上策;轻言退兵,则为下策。”
这两句话让刘邦舒了一口气,便抬了抬手说:“那就请先生说说理由吧。”
“刚才奉春君所言,不无道理,只是在审时度势上稍有差池。臣以为此刻退兵,则功亏一篑,冒顿会继续侵扰边境,韩信、赵利之徒会趁势做大,那时再兴兵剿除,耗损人力财力更大。故而,不如咬紧牙关,渡过眼下难关,一鼓作气将匈奴逐出燕、代,让韩信、赵利之徒成枯泽之鱼,难起波澜,然后再来医治那处处疮痍,这正是爱惜民力、体恤士卒的举措啊。故此刻退兵,不在其时,实为下策。”
刘邦听着,不住地点头。
“周勃、灌婴将军此刻处境定然十分艰难,让他们继续进攻实是强人所难,攻战也难有成效。故而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要立刻竭力救助,给以切实的支持,使士卒能感知君上的关怀,重新燃起高昂的斗志。”
“说得好,那先生以为该怎样救助并施以关怀呢?”
“臣以为,当即刻将那些伤情严重,失去战力的士卒撤下来,悉心救护。晋阳城刚运到的一批寒服鞋袜等,尚未分发下去,可全部调往楼烦前线。晋阳总比北边暖和,又有房舍可避寒,萧丞相正在加紧筹集,估计不用十天半月,这种艰难的境遇会有所改善。还有……陛下若能再赐恩惠给前线将士,让他们有所图求,则对重振三军士气大有裨益。”
刘邦听了,觉得前面两项都好办,也很务实,至于最后提到的“再赐恩惠”这项则叫他犯难。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道理他清楚,对有功有用的臣下,他舍得封赏,这正是他远胜过项羽的地方。但眼下他实在拿不出一笔巨额的款项来奖励三军。封赏他们爵位吧,这么多人又能封赐多少。因而,对于陈平这点建议,他无法一时答应。但陈平提到这点很重要,在眼下的情势下要重新激发起士卒的斗志,是该有强烈的刺激才行。他想了想,对众臣说:“户牖侯所言,深合朕意,就立刻去办吧。赶快把伤号撤下来,把东西送上去。除了衣被鞋帽等,像治疗冻伤的膏药等要尽量多送,还有酒、肉之类,也尽量多搞一些,要为前线将士多多着想,立刻组织人力送到楼烦,以示我们对前线将士的关怀。至于赐他们恩惠之事也应该办。但怎么办,朕再想一想,你们也想一想,出些主意。”
四
戚夫人见刘邦回来后低头不语闷闷不乐的模样,便关切地问:“刘郎,你身体还不适吗?这两天也真冷,你能歇就再歇两天,不要再受了风寒。”
“歇两天,我还真想歇两天,可歇得下来吗?都以为当皇帝是天底下最舒服的,谁会相信我这个赤帝子会是个劳碌命。”
“那也是陛下自己不肯撒手,这么多的文臣武将,一个个都能独当一面,你若要歇马上就能歇下来,还愁没人办事?”
“你啊你,真是个不知利害深浅的小妇人啊。这兵权能随便交给他人吗?出了韩信、彭越、英布这些枭雄还不够?这些你不懂,来,叫他们再端一盆火来,这冷风贼得很,直往骨头缝里钻,身子骨啊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戚夫人马上让内侍又端来一盆火,她给刘邦温了壶酒,过来按摩着刘邦的肩背,问道:“怎么,听说北征的大军被风雪困住了,冻坏了许多人,还有冻死的,真有那么冷吗?”
“有啊,那儿地势高,又是山区,听说男人在野地里撒尿,一尿出来就成了一溜冰柱子,你想想有多冷。”
“要死了,真有那事,听起来就叫人哆嗦。”戚夫人不禁打了个冷战,她又问道:
“那……那你也要去那儿啊,你可不能去,让别人替你去吧。”
“谁能替我,我们刘家的那些叔伯兄弟都是些不争气的窝囊货,只有刘贾还能打仗。我那二哥让他当代王,可他连这片地方都不敢来。刘盈才十一二岁,那孩子心眼不错,但身子骨软,人也懦弱,将来也帮不了我什么忙。”
“那还有我们如意儿呢。”
“如意儿倒虎头虎脑有